“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那芮才叫靈心收了傘,就見年貴妃從內寢走出來,匆忙的福身請安。“外頭雨大,娘娘怎麼不多歇一會兒,這會兒回宮,必然要淋溼衣裳。”
年傾歡見她淡青色的旗裝的確有些顏色稍深的地方,沾了雨水不免溼漉漉的。“風大雨大,你倒是勤勉,這麼早就來給皇后請安。”
臉上有些掛不住,那芮低着頭,輕聲道:“侍奉皇后乃是臣妾的本分。昨晚上聽說鹹福宮出了事情,臣妾心裡不寧,就想着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弄清楚緣由。只是進了景仁宮才知曉,皇后吩咐免了請安。許是底下奴才疏忽,這會兒還未送信兒去臣妾的住處……”
“未必是他們疏忽。”年傾歡的語調柔婉,似乎與眼前狂風驟雨極不相稱。聲音還沒有飄多遠,就被風吹散開。“一則是你久失聖寵,知會你與否根本就沒有區別。二則,偏是你要趕在奴才去送信兒之前來,目的不是爲了請安,亦不是爲了弄清楚昨晚的事情,而是……討好皇后,在皇后面前賣乖。想着怎麼能順着杆子往上爬,取代安貴人成爲皇上身邊的新寵。”
目光裡閃過一絲陰戾,年傾歡伸手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與自己四目相對:“怎樣?本宮猜錯了麼?”
“臣妾不敢。”那芮有些窘迫,好容易才擺脫貴妃的鉗制,屈膝福道:“臣妾的確是關心皇上的安慰。昨晚聽聞鹹福宮有動靜,兩宮娘娘調動御前侍衛都趕了過去。偏是皇上身邊的蘇公公傳了旨意,叫妃嬪們好好歇着,無事不要出來走動。臣妾心裡擱不下,一夜都沒有睡好。早起天剛矇矇亮,就聽說宜嬪歿了。臣妾早早的起來,也是惦記着皇上的安危。畢竟近來,皇上衝着宜嬪,宜嬪出了事,想必龍心不悅。”
稍微一頓,那芮緩了口氣:“臣妾雖然不得臉,也難得在皇上身邊侍奉。可如今,到底也是正經的小主,自然要爲皇上的事情盡心。娘娘這般生氣,莫非是覺得臣妾多做了?”
撇了脣角,年傾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從哪兒瞧出來本宮生氣了?如若你爲皇上盡心,本宮便要生氣,豈不是本宮容不得你侍奉皇上?這樣的罪名,你也敢往本宮身上扣!”
“臣妾並非此意,年貴妃娘娘息怒啊。”那芮連忙跪了下去:“臣妾一時冒失,言辭有失。娘娘你大人有大量,饒了臣妾這一回吧。”
“方纔不是還說自己是正經的小主麼?”年傾歡挑了眉,看她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心裡就不痛快。“怎麼這會兒低眉順目的,一味作踐自己,難不成還當你自己是本宮身邊的丫頭麼?即便是,本宮也從來不虧待身邊的人。你又何必矯情的做出這副樣子,跟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樂凝少不得湊趣兒:“貴妃娘娘所言極是。奴婢有幸能在娘娘身邊伺候,成日裡得蒙娘娘福澤庇護,高興都來不及,哪裡會覺得委屈。只怕有些人,自以爲如今身份不同了,便覺得過往皆是委屈。殊不知,好好的陽關路不走,偏要過什麼獨木橋。奴婢身爲奴才,只知道一點,背主求榮、忘恩負義之流,不管是什麼樣的出身,都不會有好下場。”
強忍着心裡的怨氣,那芮垂着頭不敢多嘴。如今連皇后都頗受貴妃的壓制,何況是她這個小小的常在。
年傾歡對樂凝擺一擺手:“雨下的大,本宮也不想打溼衣裳。你先吩咐人備好肩輿,等本宮與那常在賞完這雨景,再回宮不遲。”
“是。”樂凝臨下去的時候,還狠狠的那眼睛剜了那常在。心道這樣的女子,還指望着能有恩寵,簡直可笑。
“娘娘,您何必要這般爲難臣妾?”那芮看着貴妃身邊沒有旁人,才喏聲問道:“臣妾與您,都是歷經磨難捱過來的。臣妾何曾有過害您之心啊。”
年傾歡冷冷的看着她,聲音也涼透了。“原本本宮也以爲沒有。所以你在宮裡這麼久,本宮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不與你爲難。可自從那一日,花青在內務府撞見了你,本宮就知道這一切都將成爲過去。你的野心終究泯滅了你的人性。你還是難逃一死。”
“娘娘您……”那芮臉色慘白,有些不解的凝視着貴妃。
“你知道樂瑤的故鄉在何處,你也知道她母家曾經做過什麼營生。所以本宮讓人從外頭送來金飾的款式,你便以爲是樂瑤暗地裡與本宮聯絡的法子。偷巧賣乖的將這一切稟明瞭皇后,以爲就能找到九阿哥的下落。其實從頭到尾,本宮早就提防着你們這些人了。如今是你自己出賣了自己的良心,那就別怪本宮不講情面。你我之間,再也沒有什麼主僕情分。今日我饒了你,只是爲了還昔年你的救命之恩。”年傾歡柔柔的笑了笑。
“你放心,我不會這麼容易就了斷你。你有你的恨,你要復仇,本宮必然不攔你。可你要明白,本宮能縱許你成爲那常在,就能賜給你一卷草蓆,裹着扔到亂葬崗去。你一天是本宮的奴婢,生死都是本宮的奴婢。身爲奴婢,背主求榮,絕不會有好下場。”
揚長而去,年傾歡不忘吩咐胡來喜一聲:“伺候那常在跪在淋淋秋雨。都說雨水是最聖潔之物,多淋淋好,叫頭腦清醒。”
“嗻。”胡來喜弓着身子,等貴妃走遠,才上前對那氏道:“常在小主可都聽見了吧?貴妃娘娘說了,淋雨好,多淋雨頭腦清醒。那您就請吧!”
起身走下了廊子,那芮則了一處跪下。初秋的早晨,驟雨狂風,不一會兒心就吹涼了。爲何她就是難以擺脫宿命,想方設法的提防,卻也終究鬥不過貴妃,鬥不過齊妃,都不過那些妄圖要她性命的人?
我不甘心!這句話在她的腦子裡盤旋,久久不散。
“娘娘,是您逼我的,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那芮慢慢的閉上眼睛,任憑雨水沖刷,一淋就是好半天。許久,忽然覺得打在臉上的雨滴都停下來,她才睜開眼睛。
爲她撐傘的,竟然是皇后身邊的映蓉。
“姑姑,您這是……”那芮不解。
映蓉道:“小主快起來吧,皇后娘娘叫奴婢給您熬了薑湯。您先跟奴婢進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裳,隨後喝完薑湯,再和娘娘說話不遲。”
“多謝皇后娘娘關懷。”那芮的眼眶紅了起來。
“本宮瞧瞧。”靜徽溫和的笑着:“這衣裳還是本宮早幾年的,沒想到你卻合穿。這麼穿着也是好看極了。”
那芮雙頰一熱,緋紅的顏色如同擦了桃花粉,看着果然柔潤。“娘娘的衣裳華貴,臣妾只怕自己糟蹋了這麼好的料子。”
“誒!”靜徽搖頭:“衣裳哪裡有什麼糟蹋不糟蹋之說,你撐得起來,就必然當得起這衣裳。再者,華貴與否,也是衣裳沾主人的光。你若能成爲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妃嬪,便是這件衣裳最大的福氣。”
“娘娘教訓的是。”那芮點了點頭,緩緩的坐下。
“小主快趁熱喝了,這薑湯驅寒是最好不過的。”映蓉笑容可掬:“奴婢加了些紅糖,也有驅寒生暖之效,也能解一解姜的辛辣。”
“謝姑姑。”那芮端起了牡丹纏枝的官窯青瓷碗,含着笑飲下。
靜徽有些過意不去:“原本也是在本宮這裡,若說一句話替你開脫,貴妃也未必會難爲你。只不過……那常在你要明白,如今皇上只疼愛年貴妃,前朝處置隆科多的同時,必得安撫年氏。本宮雖然有心幫你,終究是得罪不起。也只能等着貴妃走遠了,本宮才叫映蓉給你送傘,可憐你了。”
這話真假與否,那芮不願意理會。最起碼叫人心暖。“皇后娘娘一番厚愛,臣妾如何敢當。”她起身謝恩,卻被皇后所阻。
“你別動,坐着聽本宮說話就好。”靜徽柔柔的笑了笑:“從前,只因爲你與貴妃有那樣的淵源,本宮不得不防。如今瞧着,是本宮委屈你了。那常在,論及容貌、身段,甚至這善解人意的性子,你都不輸貴妃。唯一的缺失,便是你沒有貴妃那麼好的母家在後頭支撐。本宮想,如此也好。皇上身邊這時候最需要清靜。若是有誰能想個法子,讓皇上惱了貴妃,那本宮正好幫襯你獲寵。可咱們是隻欠東風啊!”
想起貴妃方纔的嘴臉,連她身邊的奴婢也敢對自己百般羞辱,那芮的火蹭的竄了起來:“娘娘,要貴妃倒黴,臣妾有的是法子。臣妾侍奉貴妃許久,不但學到了貴妃的手段,更學到了貴妃的本領……那一筆小字娟秀清麗,可是能派上大用場。”
“你是說……”靜徽挑眉,殷紅的脣瓣觸及溫熱的茶盞,話就打住了。
“臣妾有法子,讓年大將軍壞了皇上的好事。如此一來,皇上必然惱恨貴妃。”那芮信誓旦旦:“隨即東窗事發,真相被揭穿,或許也就不止是惱恨了。拔了她那層曾幾何時高貴的皮,也未必就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