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血燕用罷了,年傾歡接過樂凝手裡溫熱溼潤的帕子,沾了沾脣角。柔軟的脣瓣慢慢的舒展,脣紋撫平,看上去優雅而雍容。“差不多是時候了,讓胡來喜把人帶上來吧!”
樂凝點頭,輕輕擊掌。外頭的胡來喜聽見動靜,就趕緊把年貴妃要見的人請了進來。
“奴才徐中川給年貴妃娘娘請安,娘娘新歲新禧,萬福金安。”
年傾歡的臉色一直陰鬱,看上去隱隱透着威嚴,與這樣好新歲好時候融融喜樂的氣氛格格不入。雖然宮宮燈紅燭襯得她氣色極好,卻並無半點喜慶之色,着實讓人後脊樑發冷。“徐公公不必多禮,樂凝,賜座。”
徐中川許久不見年貴妃,一聽是這語調,心裡難免發怵:“奴才怎麼敢在娘娘面前放肆,娘娘有何吩咐,奴才只管照辦,豈能忘記奴才的本分。”
“公公實在不必這樣誠惶誠恐。”年傾歡並不是真的擡舉徐中川,相反她心裡對面前這個卑躬屈膝的奴才沒有任何好感。“這段日子,本宮一直病着。後宮的事情均是由皇后娘娘親自料理。原本你們這些掌事的奴才,應當好好爲皇后分憂,本宮也大可以不必勞心費神這些。豈料,你們非但做事粗心,且還處處不得力,鬧得後宮不寧不說,成日裡跟活在旁人眼皮子底下一樣,處處被盯梢……本宮只是想問問你,到底是誰給了你們這樣大的膽子?”
聞言,徐中川連忙跪了下去:“娘娘明鑑,奴才豈敢胡亂盯梢,這宮裡頭到處都是小主,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怎敢僭越,犯下殺頭的死罪。這可是大不敬啊。”
“徐公公何必如此惶恐?”年傾歡微微一笑,身子略微往前探了探:“晌午,皇上於乾清宮賜宴,本宮於偏室休息片刻,那常在陪同說話。發覺窗外有人鬼鬼祟祟的,就叫胡來喜找了兩個身上有功夫的內侍監跟着瞧了,你猜怎麼着?”
話說到這裡,年傾歡停下來,靜靜的看着徐中川。
寒冬天兒裡,徐中川只覺得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冒出了一層冷汗,硬是半天都不敢吭氣兒,更別說與年貴妃四目相對了。
“徐公公猜不着,那本宮就直言不諱了。偷窺本宮與那常在的,正是你們內務府的奴才。起初本宮還以爲,他們只是奉命行事,暗中伺候在承乾宮內外,以防止有什麼不測,保證皇上與皇后的安危。但是很可惜,偏偏被本宮擒住的那個狗奴才嘴太不嚴,慎刑司的馮月泰馮公公手底下有一套,三兩下就讓他吐出了實情。”年傾歡幽幽一嘆:“可惜今兒是新歲,原是不該見紅的。偏偏讓這奴才遭了罪,本宮倒是個鐵石心腸的。哪裡能比得上皇后娘娘心慈仁善,母儀天下。”
言外之意,便是年貴妃懷疑這是皇后娘娘的謀算。徐中川越是着急,額頭上的冷汗就越是岑密。“娘娘,奴才當真不是自作主張!”
“本宮知道你不是自作主張,你也沒有這樣的膽子。”年傾歡從徐中川眼中的恐懼,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皇后娘娘管制之下,後宮必然一片清明。畢竟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也難怪娘娘這樣如履薄冰,事事思慮周詳呢!”
徐中川並未曾做聲,只是哀哀垂首。
年傾歡看他這幅樣子,心裡微微有些不悅。“怎麼,徐公公一方面急着撇清自己,另一方面又不願意讓本宮明瞭,不覺得太奇怪了麼!何況,倘若果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反倒沒有什麼不妥了。終究這後宮,乃是皇后娘娘的天下。”
“年貴妃娘娘,奴才……不敢擅自妄言。只是此事,既然娘娘有所察覺,奴才也只好道一聲安吩咐辦事。”徐中川微微收斂了眼底的慌亂,恭謹道:“但並非此事是爲了針對娘娘您,而是另有安排。”
樂凝聽了徐中川的話,心裡禁不住有些糊塗。一會兒不是徐中川的意思,一會兒又不是這意思,到底他是聽命於何人,當真是皇后所爲麼!
“好了,徐公公,本宮請你過來,不過是幾句閒話罷了。”年傾歡示意他起身,誠然道:“這段日子,本宮一直病怏怏的不暢快,宮裡頭雖然新添置了不少東西,但到底還是換湯不換藥,看着讓人心煩。你心裡有個數,等過了十五,找幾個得力的奴才,替本宮好好裝飾一下,該重新粉刷的粉刷一下,也總好過現在這個樣子。”
“奴才辦事不周,還望娘娘恕罪。”徐中川知道這是年貴妃給他臺階下,連忙道:“奴才自會好好安排,無比將翊坤宮裝點得當,使娘娘滿意。”
“唔。”年傾歡微微一笑,手裡的帕子這會兒已經冰涼了。“樂凝,送徐公公出去。”
樂瑤在一旁也聽得糊塗,但卻比樂凝多明白了一些:“娘娘,奴婢這麼瞧着,似乎這些事並非皇后娘娘的主意。”
“不錯。”年傾歡篤定不已:“倘若果然是皇后,不會如此明目張膽。想方設法的安插自己的人在咱們宮裡,反而更爲妥當。斷然不會用些莽莽撞撞的。且這些奴才,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多大的本事,更像是鬧着玩一樣。”
回想起在乾清宮偏房之時的情景,年傾歡更加奇怪了。“皇后知曉與我那芮不睦,更不會如此打草驚蛇。樂瑤,你還記得那一日皇上前來所爲何事麼!”
樂瑤點頭,表情禁不住嚴肅起來:“皇上得知咱們暗中將十四爺送進宮來,與太后私自見面。”
“是了。”年傾歡心裡已經認定,此事必然與皇上有關。否則,又是誰有這樣通天的本事,能在紫禁城裡窺探一切,監視一切。“當初林副使入宮當差,替哥哥結交了御前侍衛中一人爲友。之後哥哥給本宮的家書也曾經提及此人。樂瑤,你想法子去他那兒打探打探消息,看看這些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爲皇上暗中查探一切,並且公立到底有多少這樣的爪牙。皇上布控這一切,又到底是爲了什麼!”
樂瑤答應着,卻並不放心:“娘娘莫非是疑心皇上對年家……”
“並非是本宮疑心,皇上一貫用着年家,也防着年家,左右這大清是愛新覺羅氏的,和咱們年家沒有半點關係。”年傾歡嘆了口氣,慢慢的笑了。
“不會的,娘娘。”樂瑤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皇上若是真的爲此舉,必然是爲了後宮的安寧。那些爪牙盯着後宮裡的一切,覺對不單單是衝着娘娘來的。皇上對娘娘的真心,又有誰瞧不出來呢。眼看着大將軍就要進宮了,娘娘若是真的不放心,儘管叮囑大將軍幾句,好好爲皇上盡心也就是了。”
“你說的對。”年傾歡心裡略微舒坦了一些:“皇上絕不可能是爲了盯着本宮才這麼做。”實際上後宮裡的任何人,任何事情,在皇上眼中都沒有什麼不同之處。除了自己,皇上待自己真的已經很寬容了。年傾歡是知足的。“好了,不說這些了。十五一過,本宮就會恩准你出宮了,樂瑤,你在本宮身邊的日子不短,本宮會像牽掛家人一樣的牽掛你。記住,出宮了就走得遠遠的,送信入宮一定要謹慎,不可透露自己真實的去處。以防不測。”
“奴婢明白。”樂瑤雙眼微微泛紅:“別的都好說,奴婢就是捨不得娘娘。”
“聚散終有時,有緣自會相見的。”年傾歡拍了拍樂瑤的手背,見樂凝去而復返。“怎麼了,臉色這般奇怪?”
樂凝不知從何說起,低着頭道:“今日乃是新歲,大好的日子。方纔送徐公公出去的時候,聽外頭的奴才說起,皇上去了寧嬪宮裡。”
“哦?”年傾歡嗤嗤一笑:“皇后是越發的大度了。以爲寧嬪一定會再度成爲她的刀子,一把扎進本宮胸口的刀子,爲着這一點,她竟然連與皇上的情分都願意拱手相讓了,當真是不可小覷。”
“要奴婢說,皇后這也算是黔驢技窮了。”樂瑤輕蔑的笑了:“只不過,寧嬪的心思,娘娘以爲能信麼。”
樂凝也知道寧嬪其實是更屬意爲貴妃辦事的,聽樂瑤這麼問,禁不住口快:“奴婢覺着不會,寧嬪吃過那麼大的虧,又怎麼會重蹈覆轍。皇后終究是太過陰毒,與虎謀皮之人,從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是啊。”年傾歡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寧嬪沒有了孩子,應當是出自齊妃之手所爲。齊妃一方面是爲了自己的三阿哥,另一方面也必然是受皇后的教唆。倘若這件事情能拿到真憑實據,那齊妃就非死不可了。”
樂瑤冷哼了一聲,不屑道:“不死又如何,還當皇上會赦免了她,放她出來繼續爲禍後宮麼!”
“活着,就什麼都有可能。除非是真的斷氣……”年傾歡想了想,蹙眉道:“那氏一直都很想要齊妃的命。不妨就幫幫她,也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能讓齊妃安安分分,規規矩矩的嚥氣。”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樂瑤朝年貴妃福身道:“娘娘,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