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嗡嗡作響,年傾歡看得見皇上的表情,也聽得清皇上的聲音。可他一張一翕的脣到底在訴說什麼,她真的不懂,也反應不過來。“太后,怎麼可能……不會的,皇上,一定是他們查驗的不仔細!”
順勢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胤禛很用力沒有鬆手:“朕的確對不起皇額娘,因爲先前的事情,朕一直耿耿於懷,心裡放不下。以至於,皇額娘病重,朕只是由着皇后與你近前侍奉,不讓旁人照看,更不想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泄露出去,弄得人盡皆知。可是傾歡,你懂朕的無奈麼?放眼歷朝歷代的君王,他們哪一個不是希望能名垂千古,爲黎民歌頌。朕不過也是個尋常人,勵精圖治,勤勉施政,爲的不就是千古名聲麼!”
年傾歡晃着神,漸漸聽清了皇帝口中的無奈,淚水便撲簌簌的落下來。“皇上,臣妾心裡都懂,臣妾心裡都明白。正因爲在意,纔會覺得心痛,皇上首先是天下人的皇上,是國君,其次纔是太后的皇兒,是臣妾的夫君。您肩負着整個大清的安危,是百姓的指望。何況,這件事情,從來都不怪皇上。汪氏自作孽,願得了誰呢!臣妾只是覺得,那個孩子很無辜。”
“傾歡。”胤禛更加用力的將她圈進自己的懷中:“你說的都是真心的?”
“臣妾對皇上,唯有一顆真心。”年傾歡是真的很心疼緊緊擁着自己的皇帝,同時,她也是真的覺得他很可憐,很值得同情。爲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爲了手中緊握的皇權,他不敢真的愛,也不敢真的恨,只能活在自己爲自己營造的至高無上之中,但其實,他是帶着面罩過活,他不敢以真心示人。或者說,皇帝富有天下,卻不敢有真心。
否則,便要如同順治爺那樣,扔下江山,帶着滿腹的酸楚與真情遁入空門。當然,這深宮裡的禁忌,年傾歡不敢宣之於口。眼前的皇帝也並非順治爺。
“朕不會要那個孩子的命,此事也不宜張揚。既然汪氏自己把自己嚇瘋了。朕便不去追究什麼。明日一早,皇后便會將她挪進冷宮安置。她的孩子若得平安降生,朕自會認下,交給旁人好好教養着就是。”胤禛的語調,沒有一絲溫度。對於那些負了他的人,再不可能給以溫暖。
年傾歡非常的清楚這一點,眼裡也只有微微的溼潤。“皇上所言甚是,如此,便是極好的打算了。”其實從頭到尾,她都不相信這套說辭。什麼汪答應謀算太后,在藥香囊裡動手腳,然後又將自己嚇瘋了,不過都是皇后掩人耳目的說辭。妙就妙在皇后是切實的抓住了皇上的軟肋,知道哪裡能碰,哪裡不能,才讓這看似荒誕不經的事情,如此得心應手的完成。“皇上,臣妾想陪着您……”
這個時候,年傾歡心裡也痛,但卻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換句話說,她是痛的何其無奈。無論皇后做的有多麼錯,皇上必然都不願意再提及此事。也就是說,要揭穿皇后的罪行,就必然會惹惱皇上得不償失。可憐的並非是她自己,而是那個無辜的汪氏,以及汪氏腹中尚且還未出世的孩兒。
“好,你陪着朕!”胤禛握住了她的手:“其實你知道麼傾歡,朕只想你在身邊陪着,旁人的話,朕一個字也不想聽。”
“臣妾明白。”年傾歡貼在他的胸口,聽着他勃然有力的心跳,只覺得身子越發的僵硬。若是從前的時候,她一定會不管不顧,只是拼命拼命的對他好。可惜現在,竟然連心疼他,都如此的不純粹,如此的忌憚。到底是她太痛了,不敢奮不顧身了,還是這一切都是因爲吃一塹長一智,血的教訓而忌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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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後宮裡都流傳着各種各樣聳人聽聞的說辭。有的說汪答應是中邪,纔會癲狂發瘋。有的說她懷的根本就是妖孽。還有甚者,說汪答應根本就是帶着隱疾入宮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作。否則怎麼一發作就不受控制,連自己的近婢都遭殃了。”宋代柔邊說這樣的話,邊揉了揉自己的腦仁,臉上的臉色陰沉異常。“貴妃啊,您覺着哪種說辭最爲準確呢?”
年傾歡陰沉的表情,因爲懋嬪的發問而漸漸轉變,笑容輕飄飄的映在她的臉上。“姐姐明明什麼都清楚,何必問我。”
“是了,咱們這些明眼人,都知道皇后是怎麼做的手腳,偏偏皇上不知道。找誰說理去啊!”宋代柔搖了搖頭,只覺得惋惜。“可憐了汪氏,纔不過一十七歲的好年華,就這麼白白的沒有了。還揹負着一身的孽債與罵名,即便是下了陰曹地府,也只怕能活活再冤死一次。我就是不明白,皇后爲何非要這樣心狠手辣!”
“不心狠手辣,如何能做得了皇后?”年傾歡輕蔑道:“這些年來,斷送在皇后手裡的性命還少麼?姐姐與我,都是心知肚明的。”
“心知肚明又如何,誰叫她是皇后。”宋代柔心裡氣不過,臉色陰鬱難看。“皇后何曾想過往後的事,就不怕有朝一日,她自己淪爲階下囚,那下場會有多慘麼?”
“姐姐說的容易,可此事只怕有年頭才能看見。或許,我的性命都熬不到那個時候,看不見皇后嚥氣。”年傾歡記得,自己是雍正三年殞命的。那時候,皇后不是還好端端的來給自己送藥麼!
“呸!”宋代柔啐了一口,連連搖頭:“不許胡說。咱們在這宮裡,熬了一輩子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能嚥下這口氣,看着殘害自己的人活生生的去死麼!妹妹歷來心高氣傲,怎麼能說這樣妄自菲薄的話。”
年傾歡冷冷一笑:“姐姐,並非是我妄自菲薄,而是皇后的地位根本就巋然不動。沒有大是大非的錯處,沒有觸及皇上的底線,就算她做再多的錯事,礙於名譽礙於顏面,皇上都不會廢后。”
“這我何嘗不知道。”宋代柔裡也十分的不踏實。“我是想着,即便不讓皇上廢后,將皇后手中的實權搶過來也就是了。總歸她膝下無依,你卻有兩個阿哥。”
說到這裡,年傾歡更是擔憂:“姐姐啊,你可知道,我就是怕我的八阿哥……”
“妹妹,咱們不能急在這一時,卻也不能不提防。左右還是得想法子暗中護住八阿哥。皇后陰毒,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妹妹萬萬要當心。當然,也不必害怕,眼下中宮地位不穩固,八阿哥是她一手撫育到現在的,必然也不會輕易就不要。到底,那是維繫她與皇上情分的一根紐帶。”
“謝姐姐提點。”年傾歡嘆了口氣,垂下眼瞼。“這幾日,我在養心殿陪伴皇上,皇上也是成日悶悶的,不高興。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摒棄心裡那些卑微的憐憫,才能讓自己活得更灑脫。”
“不必要的寬容,不必要的憐憫都不該有。”宋代柔確信這一點:“你對旁人掏心掏肺,旁人未必會如此。反而,一旦讓人抓住你的軟肋,那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懋嬪的話還未曾說完,樂凝就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娘娘,出事了。”
“說吧。”年傾歡的心雖然輕輕顫了一下,但很快又縮緊,揪成一團。“還能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哼,這些日子,只怕看到的也足夠多了。”
“方纔在御花園,皇后娘娘賞了熹妃板子。”樂凝皺着眉道。
“賞板子?”年傾歡大爲愕然:“好端端的,皇后憑什麼這樣羞辱皇帝的妃子。”
“奴婢該死,奴婢未曾說清,賞板子乃是……掌嘴,並非其他。”樂凝有些訕訕的。“奴婢心裡發慌,一時口快,還望娘娘恕罪。”
宋代柔依舊詫異:“那也不對啊,熹妃犯了什麼錯,皇后至於讓奴才掌嘴?何況宮裡有宮裡的規矩,打人不打臉,難道皇后不知道麼!”
“姐姐,別說了,咱們還是去瞧瞧吧。”年傾歡總覺得,躲着皇后也不是個事兒。且越是躲着,皇后就越以爲自己本事,真的可以無法無天在這後宮爲所欲爲了。“左右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後宮裡的事情千頭萬緒,實在不該任憑皇后一人做主。”
“妹妹說的極是。”宋代柔也忍不下這口氣:“咱們就去看看,到底皇后想要做什麼。”
年傾歡未免有紕漏,特意知會了樂凝:“你去養心殿,給皇上把蔘湯送過去。就說本宮先去寬慰熹妃,容後再去向皇上請安。”年傾歡知道,皇上一定會問自己爲何安慰熹妃,屆時這件事情,就不是皇后一人壓得住了。
樂凝乖巧機靈,一聽就明白。“娘娘放心,奴婢必然會好好的將蔘湯敬奉皇上。”
宋代柔不禁得意:“是啊,皇后如何囂張,最終也不過要對皇上俯首帖耳。妹妹,咱們快去瞧瞧,看她能得意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