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朗吟閣外,繁花似錦,團團簇簇。當真是應了七月的花月令,葵傾赤。玉簪搔頭。紫薇浸月。木槿朝榮。蓼花紅。菱花乃實。
年傾歡早早就來到了這裡,一壁查看奴才們的佈置是否妥當,一壁候着帝后的依仗從紫禁城過來。“這樓閣臨湖而建,置身花海,只是站在此處眺望,便覺得賞心悅目。難怪皇后不喜歡牡丹亭裡設宴,偏是擇了這兒。”
早已如癡如醉的耿幼枝咯咯一笑:“幸虧貴妃娘娘帶熹妃娘娘與臣妾先過來。此時人少清靜,再看這花山花海,彷彿如同身在仙境,恍如夢中。”
雁菡可沒有她那麼好的雅興,少不得道:“這樣的繁花似錦,想必皇后娘娘一定喜歡。”
“誒!”耿幼枝不以爲然:“皇后娘娘喜歡的乃是衆星拱月,前呼後擁的華貴之氣,又豈會僅僅是繁花似錦。咱們這些人,不同是那簇擁在她身旁的點綴麼!”此言出口,她便懊惱的咬住了舌頭,堆了笑臉對貴妃道:“娘娘貴氣天成,可謂明月當空,自然不是臣妾等可以相較的。”
嗤笑一聲,年傾歡緩緩將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裕嬪微微不安的臉上:“本宮都是要三十的人了,哪裡還會和從前一樣喜歡聽這般恭維之言。歲月催人,花無百日紅,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麼。”
見貴妃並無不悅之色,耿幼枝才舒了口氣。“娘娘您是坦然,何況歲月偏愛,依舊是這後宮之中豔冠羣芳的翹楚。偏偏某些人,早已經徐娘半老,風韻已失,還當自己如花容顏呢。只怕今兒這裡的醉人之言,要把閣樓下兩樹爭奇鬥豔的紫薇都薰壞了。”
“少說兩句吧姐姐。”雁菡朝她幽幽一笑,卻也嘆了一聲。“皇后畢竟是皇后。”
年傾歡看的有些乏了,便讓樂凝傳了茶點:“等下你去瞧瞧,今兒的糕點預備的如何了。壽桃壽麪什麼的,一樣都不能少。務必做到精緻可口,不得有一絲疏忽。”
“娘娘放心,花青昨晚上就在圓明園的御廚房裡盯着了。她最是細心,一準兒不會有錯。”樂凝笑吟吟的將爲熹妃、裕嬪奉上了香茗:“兩位娘娘請用茶。”
雁菡道:“樂凝出落的越發標誌了,舉止也是得體,不愧是跟在貴妃娘娘身邊的。”
臉一紅,樂凝忙垂首福道:“熹妃娘娘過譽了,奴婢怎麼敢當。臣妾只是愚笨,承蒙貴妃娘娘擡愛讓在身邊侍奉着。”
耿幼枝聽她這麼說,也是笑道:“能跟在貴妃娘娘身邊,自然是你們的福氣了。娘娘寬厚,福澤六宮,待你們更是寬和。不似我,今日以來,性子總是越發的急躁,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兒,有時坐着坐着,就生起悶氣來了。瞧着我身邊兒有人,都嫌煩,動不動就跟她們摔碟子砸碗的,鬧得她們個個都怕了我,也不願意和我多說話了。”
年傾歡關詢:“可讓御醫來瞧過麼?許是天熱的緣故,鬧得心浮氣躁。紫禁城又不似圓明園,處處有水,到底窒悶了些。”
“倒也沒有。”耿幼枝笑着謝過:“娘娘日日操勞六宮之事,臣妾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想着多飲兩碗酸梅汁也就是了。”
抿着脣笑了,雁菡少不得與她玩笑:“姐姐怕是思念五阿哥心急,纔會鬧心呢。我猜啊,一定是盼着有什麼節慶盛宴之類,五阿哥來給皇上皇后請安,就必然能見着面。”
“那是!”想着弘晝今兒要過來,耿幼枝就覺得心裡暢快了不少:“你不也盼着弘曆呢麼!咱們這些當額孃的,還有什麼比能見着自己的阿哥更高興?還是貴妃娘娘最有福氣,九阿哥成日裡養在身邊兒,隨時都能瞧見。”
提及福沛,年傾歡當真是綻開笑顏,眉目之間的慈愛令她多了一份柔雅,恬淡之中透着祥和。“福沛早產,孱弱了些,本宮一直擔心他的身子。幸虧宋院判一直盡心調理,瞧着他一日一日的茁壯成長,本宮當真是欣慰極了。裕嬪所言不錯,是沒什麼比能見着自己的阿哥更高興了。”
正說着話,倒是安貴人先來了。
“臣妾給幾位娘娘請安。”安笑然領着乳母前來。乳母懷裡抱着咿咿呀呀的福敏。
耿幼枝喜歡的不得了,連忙走上前去接過了孩子:“瞧瞧,這才幾日不見,小公主又長大了許多。越來越俊俏了,瞧瞧咱們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多有神兒。”
年傾歡倒是有些奇怪:“你怎麼先過來了,齊妃呢?”
安笑然忙道:“正要出宮的時候,有八百里急奏呈上來。皇上閱過摺子,便回了養心殿。還傳召了幾位大人前往商議。皇后娘娘領着其餘的姐妹在宮裡候着,因擔心福敏受不得暑氣,就着人先送了臣妾過來。”
“八百里急奏?”耿幼枝禁不住嘀咕了一句。當然,無論是年貴妃還是安貴人都沒有接她着話茬。妃嬪不得妄議朝政,越是人前,這樣的事兒就越得避諱。以至於耿幼枝也覺得沒趣,便又逗弄着福敏笑了好一會兒。
“乳母呢,快來。”瞧着福敏有些倦了,耿幼枝才肯鬆手:“小公主許是困了,趕緊就近擇個好去處,哄小公主好好睡一會兒。”
安笑然這才起身,想幫着乳母一併護好福敏。哪知道才一站起來,就覺得有些頭暈,連忙有坐了下去。
“你這是怎麼了?”雁菡眼尖,少不得詫異:“莫不是中暑了吧?”
年傾歡問樂凝:“隨行的御醫呢?請過來給安貴人瞧瞧。”
樂凝遲疑,懦懦道:“皇上皇后就要過來了,御醫這會兒還在九州清晏待命。這樣過去,怕是會有動靜……”言外之意,今兒是皇后的華誕,在這裡請御醫來,怕會觸了黴頭。
到底安笑然也是聽出音兒來了,緊着一笑:“多謝貴妃娘娘眷顧,臣妾無妨。只是昨晚上福敏鬧覺,臣妾就陪了一會兒,這纔沒有睡好。臣妾並無大礙,就不必驚動御醫了吧。”桃紅色的胭脂襯得她臉色算好,並沒有顯露病容。
若此,年傾歡也只得作罷。“回頭回宮了,叫御醫好好瞧瞧。這會兒先多喝點熱茶,緩緩精神,回頭仔細調養着也就罷了。”
“多謝貴妃娘娘關懷。”安笑然如今是越發的乖巧懂事了,不爲別的。就怕來日與皇后反目,又在貴妃面前討嫌,左右都沒有退路。故而一改從前輕狂的樣子,本本分分的照顧福敏,謙遜溫順,希望以此能博得貴妃的同情,總不至於腹背受敵吧。這麼想着,她又吩咐乳母兩句,便讓她們將福敏抱了下去。
不一會兒,前頭便有奴才通傳,皇上駕到。年傾歡囑咐了奴才好生打點,便領着熹妃裕嬪前往相迎。
從龍輦上下來,胤禛徑直停在一旁。並沒有嚮往常一般,直直朝着年貴妃而去。反而是等着映蓉扶了皇后下輦,熱絡的牽着皇后的手,一併朝貴妃而去。
旁人只當今兒是皇后的華誕,皇上給她這樣的顏面自然是應當,便沒有多想。反而年傾歡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心中略微不安。聯想到方纔安貴人提及的八百里急奏,她的心便揪了起來。眼下最不讓人放心的,便是青海之戰。而統領作戰之人,便是欲意回京的哥哥,難不成哥哥回京途中,青海之處軍情有變,故而惹得皇上不悅了?
越是這麼想,年傾歡就越覺得不踏實。但人前,她總是不能表現出異樣來。
“皇上恩准在此處爲臣妾樂一樂,當真是恩典。光是這閣前的花海,亦足以令臣妾心花怒放,歡欣愉悅了。”靜徽隨着皇帝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那種久違的手挽着手,肩並肩的尊貴,仿如溫暖填滿了她的心。“加之貴妃盡心的操持,臣妾深感安慰。當真是辛苦你了。”
目光落在年傾歡的臉龐,靜徽心裡不由生厭,同樣是宮裡熬歲月的女子,怎的她風采依舊,絲毫沒有什麼變化。當然,這種不爲人知的嫉妒只能深深的埋藏在自己心裡,靜徽柔柔的衝着她微笑:“你這樣有心,本宮當真高興。”
“爲皇后娘娘慶祝華誕乃是臣妾的本分,娘娘喜歡,便是不辜負這極佳的景緻了。”年傾歡緩緩讓開身子,道:“閣樓上已經準備好了冰甕,請皇上皇后娘娘移駕閣樓,乘涼賞景品茗。”
胤禛終還是對上她的雙眸,溫和一笑:“天熱,吩咐奴才們去做就好,你別累着自己。”
“謝皇上關懷。”年傾歡垂首婉約笑語:“能爲皇上皇后分憂,乃是臣妾的本分。臣妾這會兒要去爲皇上皇后安排助興的節目,還請皇上先上閣樓。”
“唔!”胤禛心裡的煩悶稍微寬解了一些,有時候他當真想把對年家的質疑,與對貴妃的疼愛區分開。他不願意記得貴妃是年家的人,可爲何總是造物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