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歆音步入承乾宮的時候,胸中的怒火“噌噌”的燒了起來,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精緻那麼貴重,比之自己的鐘翠宮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皇上就是這麼偏心,一個煙花柳巷出身的旗人女子,搖身一變就成了宮嬪不說,還正正經經的當上了這承乾宮的主位,叫人恨得壓根兒癢癢。不用問,皇后一大早傳召,必然是爲了香囊的事情,武歆音不緊不慢的走進來,端正的朝皇后行了禮,這才注意到年貴妃也端身正坐在側,不免勾起了脣瓣。“臣妾獲召匆匆而來,卻不知所爲何事,還請皇后娘娘明示。”
“你自己做了什麼,你卻不記得,反而要來問本宮?”靜徽的口吻微微透着嚴厲,眉目之間凝聚着深深的寒意:“寧嬪,昔日你犯過錯,受過苦,如今能重獲嬪位,已經是皇上念及從前的情分給足了你隆恩,本宮勸你惜福,不要再做出令你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糊塗事。”
某種閃過一絲詫異,武歆音凝眉跪下:“多謝皇后娘娘教誨,可臣妾的確不知娘娘所指何意,還望娘娘明示。”
年傾歡不置一詞,沉靜的看着寧嬪,手指間玩捏着一顆碩大圓潤的珍珠,這珠子原是鑲嵌在簪子上的,卻不知怎麼脫落掉了下來。
“好,你不知,本宮便點明瞭。”靜徽面色一沉,凜眉喚了一聲映夢。“把那東西呈上來,叫寧嬪好好看看。”
“是。”映夢微微屈膝,從身後的侍婢手中接過黑漆描金的托盤,雙手端着走到寧嬪面前:“請寧嬪過目。”
“這是什麼?”武歆音掃了一眼,不以爲意:“看着像是臣妾所繡的香囊。”
“你認得就好。”年傾歡嘆了口氣:“這玩意兒害的本宮險些成了劊子手,虧得你還認得,叫本宮少費些脣舌。”
滿面的疑惑,武歆音詫異的凝視着年貴妃,好半晌才垂下眼瞼:“臣妾好心縫製了香囊贈予後宮諸位姐妹,怎麼就成了陷害貴妃娘娘的利器,這話,便是透着機鋒了。可臣妾愚鈍,實在難以理解,但求貴妃娘娘給個明白。”
“本宮倒覺着,寧嬪你越發聰慧了。”年傾歡慢慢的揉着手裡的珠子,緩緩勾起了脣角:“皇后娘娘以爲如何?”
靜徽輕咳了一聲,不願意再與這兩人打馬虎眼,遂道:“本宮只問一句,這香囊之中,寧嬪你擱了什麼好東西,且這香囊又是什麼時候贈予憐嬪的。還有,據本宮所知,你一向不喜歡憐嬪,何以好端端的又要送這個香囊給她,到底你存了什麼居心。寧嬪,在你回答之前,本宮還要再提醒你一句,狡辯是沒有好果子吃的,你當心別害了自己纔是。”
不知道爲什麼,武歆音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皇后變幻莫測的嘴臉,她不是頭一回見到,既然不是頭一回,自然心裡也有數。“回皇后娘娘的話,這香囊是臣妾七八日前贈予憐嬪的。臣妾方纔說過,做了好些香囊贈予宮中的姐妹,一則是長日漫漫,閒來無事,二則,到底都是侍奉皇上的姐妹,理應不分彼此。縱然平日裡有什麼磕磕絆絆的,說到底也都是女人之間的小矛盾,實在不該忘記皇后娘娘和睦宮闈的懿旨,故而臣妾纔會放下身段,去與憐嬪修好,這也是不想面兒上太僵,惹得皇上不高興。”
稍微停頓,武歆音蹙着眉睨了皇后一眼,接着道:“至於娘娘問臣妾,這裡面擱了什麼好東西,臣妾當真是有些迷糊了。統共臣妾做了四個香囊,每個香囊裡面的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交給海蓮分別送給了張貴人、雲貴人和安貴人。路上遇着前三位貴人,便請她們先挑了自己喜歡的花色,最後海蓮纔將第四枚香囊送來了承乾宮。裡面的香花,乃是請的御醫特意搭配,氣味芳香不說,且對身子有益,臣妾也怕自己不懂,胡亂的弄了些什麼憑白惹麻煩,娘娘不信,大可以傳太醫院的胡御醫詳加詢問。”
聽到這裡,年傾歡噗嗤一笑:“這麼聽着,此事寧嬪辦的還當真是滴水不漏。非但有三位貴人作證,交給承乾宮憐嬪的香囊乃是她們挑剩下的,且還有御醫擔保,香囊裡面的東西是出自御醫之手而並非寧嬪你自己動手。如此說來,憐嬪哮症反覆,當真與你半點關係也沒有了。”
“憐嬪有哮症?”武歆音大爲震驚,少不得喃喃:“這怎麼會?憐嬪如花似玉的一個人兒,何以會有如此的頑疾纏身,當真是天妒紅顏。”
惋惜之餘,她又是一臉正色:“貴妃娘娘所言甚是,臣妾根本就不知道憐嬪有哮症,又怎麼會在香囊上下功夫叫她發病呢!再說,御醫在裡面放的都是對身子有益的花材藥材,若是真有什麼差池,也並非臣妾授意。娘娘這麼說,倒顯得是臣妾故意爲之了。”
奚落之色越發顯得濃郁,年傾歡的語調也不免更加涼薄一些。“滿後宮之中,有誰不知道寧嬪你是什麼養的性子。但凡遇到事情,總是橫衝直撞,心裡眼裡就擱不下一點事兒。怎麼偏偏這香囊的事情就如此的嚴絲合縫,竟找不出一點錯處來!”
“呵呵。”武歆音歡愉而笑,並無半點惶恐。“娘娘這話說的,倒是很瞭解臣妾。今兒這事兒,偏偏是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知道臣妾是什麼樣的心性,也知道臣妾是清白的。所以事情原本是什麼樣子,如今就是什麼樣子,哪裡是嚴絲合縫,而是清者自清。”
“得了,你下去吧。”靜徽擺一擺手,示意寧嬪退下。“該查問的,本宮自會查問清楚,不會冤枉了誰,也不會袒護誰。”
年傾歡聞言只是冷笑:“皇后這意思,便是臣妾冤枉了寧嬪爲自己脫罪。”
“本宮是何意思,貴妃以爲你猜得到麼?”靜徽心裡頗爲不滿,皆因爲昨晚上貴妃陪伴皇上回養心殿,一去就是整夜的不見人影。也是天明時分才又重新回到了承乾宮,如此一來,便是真正的見面三分情了,皇上冷落貴妃多時,也架不住她死纏爛打,牀榻上哄着皇上高興,再吹耳邊風。
“臣妾告退。”武歆音纔不想知道皇后與貴妃接下來會正爭辯什麼,反正沒有她的事情,她只管離開就是了。當然,她也明白,今兒這事兒,總得有替罪羔羊,畢竟憐嬪是皇上的新寵,即便皇上不動貴妃,也必然不想此事草草了之,否則日後羣起而效仿之,憐嬪再出什麼狀況,可就是大不妙了。
“貴人張氏、安氏、雲氏以及胡御醫,本宮自會逐一查問,倘若證明寧嬪沒有說謊,而此事當真與她無關,本宮以爲,貴妃還是想想該怎麼給皇上一個交代爲好。”靜徽揉了揉酸澀的雙眼,不免嘆息:“人老了,身子不濟了,映夢,扶本宮回宮。知會六宮妃嬪今兒不用請安,再給本宮傳召方纔提及四人前來覲見。上午之前,此事本宮一定要給貴妃一個說法,也好讓貴妃絞盡腦汁想想怎麼應對皇上。”
毫無懼色,年傾歡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樣子:“皇后娘娘費心了,臣妾並不用怎麼絞盡腦汁,實際上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皇上天縱英明,自然知曉臣妾是清白的。”
“但願你永遠都是對的。”靜徽就着映夢的手,從容不迫的起身,邁着端正而優雅的步子,儀態萬千的步出承乾宮。
年傾歡這時才起身一福,慢慢的勾起脣角。
樂凝快步上前,扶穩了貴妃,壓低嗓音道:“娘娘所言不錯,皇后一定會揪着此事大做文章。”
“必然吶。”年傾歡依舊只是笑:“難爲寧嬪在這個時候,想出了這麼一個好法子迎合皇后,想來往後,皇后會更加信任她,她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奴婢只是擔心,此事必然要有人擔待,若是就不出這個人來,皇上未必肯善罷甘休。”樂凝是真的替貴妃擔心,兵行險招,稍微有差池,終究是自身受害。皇上即便有心庇護貴妃,也攔不住皇后劍拔弩張的興師問罪。畢竟皇后就是皇后,該給的顏面,皇上總得顧及。
“無妨,本宮已經不再是當年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寵妃了,也不介意再落魄一些。”這是年傾歡的真心話,她甚至想過,只要皇上願意放過年家,她哪怕只是個常在都無妨。恩寵都沒有了,要名分有何用。如今守着貴妃的位分,也不過是爲了護着自己想要護住的人。
“不可啊娘娘。”樂凝憂心忡忡:“奴婢只怕當真有那麼一日,皇后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娘娘。”
“有時候恨起來,本宮也想拉着皇后陪葬。”年傾歡的眸子凜起冰涼的殺意,轉瞬即逝。“但是念想一過,本宮又禁不住同情皇后,說到底,她也就是空有着皇后的名分,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住,本宮又有什麼好和她爭。能保住年家和本宮的兩個阿哥,纔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