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風的身體漸漸恢復,這全靠曲採桑的精心照顧。此刻他安靜地坐在的土丘上,腦子裡想着心事,眼睛凝視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已半個時辰了。
曲採桑在草棚裡熬魚湯。她時不時地透過窗戶看一眼窗外的這個神秘男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此時,他上身穿着曲老漢的土色短褂,下身套着一條深藍色抿襠褲,完全是鄉下人裝束,但是這些土裡土氣的衣衫絲毫遮擋不住他從骨子裡散發的英武之氣。幾天來,曲採桑多次從他眼睛余光中看到絲絲寒意,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神。她以一個少女特有的直覺揣測,這肯定是一個經歷非凡的男子,既讓人敬畏又讓人擔心。
魚湯熬成了奶白色,熱氣騰騰的讓人眼饞。曲採桑端着一碗湯走到那男子跟前,故作開心地說:“大哥,魚湯好了,喝了補補身子。”墨子風從土丘上立起,頷首致謝,雙手捧起那碗魚湯,“吱吱吱”地喝了起來。喝完魚湯,他將湯碗遞給曲採桑,重新坐在土丘上凝視水面。
看着墨子風冷淡的模樣,曲採桑生氣了。她甚至懷疑這個男子在水裡泡傻了。幾天來,除了剛甦醒時說的那句“這是哪裡,你們是誰”外,他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直就這麼傻不愣登的呆坐着,該換藥時換藥,該吃飯時吃飯,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曲採桑心裡氣惱,衝口嚷道:“喂,我問你,能不能說說你是誰?從哪裡來?哦,我當然知道你是從水裡撈出來的,我是問你家在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
那男子轉臉看看撅嘴生氣的曲採桑,想如實相告,忽然想起柳琴的話,便微微一笑,說:“在下白阿毛,謝謝救命之恩。我的身體恢復了,現在該走了,大恩容當後報!”說吧欲轉身離去。曲採桑急了:“唉,我可沒有攆你的意思,你這人……心眼怎麼這麼小呢,說生氣就生氣了?再說,你的傷還沒痊癒,柳琴姐姐交代了,你還得按時換藥呢!”墨子風回頭說:“多謝姑娘掛懷,傷口不礙事!”說完,甩開大步,沿着河堤向渡口走去。
曲採桑一屁股坐在墨子風剛纔坐的土丘上,心裡酸酸的,有些捨不得讓他走。想叫住他,可是,少女的羞怯又讓她無法攔阻這男子的離開。此刻,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墨子風淹沒在河堤蒼翠的樹叢之中,感覺像丟失了一件極爲珍貴的東西,少女之心惆悵不已。她後悔自己剛纔說的那幾句魯莽的話,心想要是不那樣說,他也許就不會走了!
忽然,一個輕浮的男子聲音在身後響起:“嘻嘻,採桑妹子,想我了吧!”曲採桑一驚,打了個寒戰,小鹿一樣靈敏跳起,眼裡也就看見了左令康那張令人厭惡的胖臉。
“滾開,誰讓你來的?”曲採桑生氣地叫道。
“誰讓我到這裡來的?嘖嘖,還不是你這朵黑牡丹把我吸引過來的!再說了,整個雙龍鎮都是左家的,我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小乖乖,這幾天我都想死你了,我給你說,只要你跟了我左令康,當了我老婆,我、我保你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你知道嗎,我家裡有的是金銀財寶,幾輩子都花不完啊!”左令康晃動着大腦袋,色迷迷地說。
曲採桑受了侮辱,氣憤地罵道:“誰是你小乖乖,走開——”
左令康沒有滾開,反而伸着油膩的胖臉一步步趨上前來,恬不知恥地說:“小乖乖,讓我親一口我就走!”曲採桑連忙跳開,轉身就要逃跑,左令康連忙喊道:“抓住她——”草叢中忽然竄出左家的兩個身穿黑衣的護院家丁,一左一右抓住了曲採桑的胳膊!
左令康獰笑道:“丫頭,你這是敬酒不是吃罰酒!一不做二不休,咱們今天就成了好事吧,帶走!”
曲採桑臉色一凜,剛想出手反擊,忽然發現樹叢裡閃過人影,心念一閃,便放聲喊道:“爺爺,救我——”
左令康嘿嘿一笑,說:“別費勁了,你爺爺在河對岸捆着呢,回不來了!再說了,在雙龍鎮這個地盤上,誰也救不了——”“你”字還沒出口,左令康的喉嚨像被人卡住一樣,只聽他嘿嘿冷笑一聲:“嗨,還真有不怕死的!你是哪裡來的野小子,不想丟命,乖乖讓開!”
曲採桑擡頭一看,心中暗喜,前面站着一個面沉如水的年輕男子,正是心中牽掛的白阿毛。
那兩個家丁把押着的曲採桑交給左令康,一個說:“少爺,看我的伏虎拳!”另一個說:“少爺,還是看我的八卦掌吧!”兩人爭先恐後,都想在少東家跟前露臉兒,一起揮拳掄掌怪叫着攻向墨子風。只見墨子風微微一笑,腳步微移,人影晃動,雙手上下舞動,左右擊打,也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左令康和兩個家丁躺在地上慘叫不止。曲採桑看傻了,忘記了剛纔的害怕,心騰騰直跳,腦子裡閃現出剎那間的情形,眼前似乎發生了一場打鬥,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因爲一切都似電石火花一樣,瞬間就歸於平靜了,只有三個惡人躺在地上哭爹叫娘。
“要不要殺了他們?”墨子風扶起倒地的曲採桑。
“別,別殺人!”曲採桑故作驚駭地說。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們!”墨子風說。
“小小懲罰一下吧!”曲採桑隨口應道。
只見墨子風一腳踩住左令康的腳脖,只聽“喀嚓”一聲脆響,左令康的慘叫不止。
曲採桑沒想到墨子風的“小小懲罰”是踩碎人的踝骨,連忙阻止說:“算了,算了,讓他們走吧。”這才保住了那兩個家丁的骨頭。左令康在兩個家丁攙扶下狼狽逃竄了。曲採桑忽然想起爺爺:“他們把我爺爺綁在河對岸了,我得去救他!”墨子風說:“曲爺爺沒事了,一會兒就回來了!”話音未落,曲老漢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三人進了草棚,曲採桑感激地說:“阿毛哥,多謝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和爺爺都要被壞人害了!”忽然想起什麼,嗔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墨子風微微一笑:“不瞞姑娘,我是假裝離開的!這幾天我發現總有人在附近偷聽偷看,開始以爲是生意上的仇家,所以不敢說話,是怕他們認出我來。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本地的小毛賊,所以就賣個空子,讓賊人現身,然後再回身懲罰他們。”
曲採桑感激地瞟了墨子風一眼,心中仍有不解:“爺爺和渡船都在河對岸,你怎麼救的爺爺?”
墨子風說:“救曲爺爺的不是我,是我的兄弟。不瞞姑娘,昨天晚上,他們沿着河堤找來了!兄弟們,出來吧!”
話音未落,草棚外傳來爽朗的笑聲,屋內光線一暗,兩個漢子已經佇立在草棚門口。一個黑衣漢子撩起衣襬跪倒在地,朗聲道:“曲爺爺、曲姑娘,你們救了俺家少爺,也就是救了俺仇戰雄的命,大恩不言謝,今後但有差使,仇戰雄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從。”另一個藍衣漢子抱拳行禮:“在下衛卜杵,謝兩位大恩!”
曲老漢連忙拉住精壯漢子的手,感激地說:“老漢還要謝你呢,不是你游到對岸救了我,我還在草裡喂蚊子呢!”
這時,墨子風忽然眉頭一皺說:“有人來,嘿,還不少呢!”只聽草棚外先是“咔咔咔”一陣拉槍栓的聲音,然後有人叫道:“屋裡人出來,再不出來老子就開槍了!”墨子風冷冷一笑,對仇戰雄和衛卜杵使個眼色,兩人隨即從草棚後門溜出。墨子風走出草棚,打量十幾個手持長槍的衛兵,然後朝騎在馬上的左令支和蘇雲一抱拳:“不知兩位長官有何指教?”
左令支還沒開腔,喊話的警衛班長跨步向前:“孃的,你這個不知死活的鄉巴佬,左家大少爺可是你打傷的?”話音未落,只見墨子風身形一動,人已站在了警衛班長的跟前,“噼噼啪啪”,七八個耳光把他打懵了,只聽他邊打邊說:“我最恨別人罵我娘!”
左令支和蘇雲幾乎同時伸手摸槍,沒想到卻摸了一個空,回頭一看,兩眼黑洞洞的槍口指着自己的背心,持槍的正是仇戰雄和衛卜杵。饒是左令支、蘇雲經過正規軍事訓練,竟不知道二人何時悄悄來到身後,並偷走了自己的配槍。那些手持長槍的衛兵見長官受到挾制,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放下槍還是繼續瞄準。
墨子風冷冷一笑:“二位長官,日本人打到了家門口了,你們不去打日本人,卻替惡人出頭,拿我們這些老百姓出氣,不知是否妥當?”此時,忽聽遠處有人喊道:“都住手!”只見左家老爺左炳坤手持竹杖健步趕來,身後跟着幾個黑衣家丁。
左炳坤快步來到草棚前,對曲老漢、曲採桑躬身作揖:“我教子無方,左某之過,請恕罪!”又對墨子風一拱手,口氣陡然凌厲:“如果老夫沒認錯,閣下應是洪武門的人吧!常聽人說,‘雲州洪武門,驅鬼誅惡人,白天君子相,黑夜凶煞神。’嘿,閣下果然好手段!若不是採桑姑娘善良,估計我兒已命喪黃泉啦。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在洪武門哪個堂口?”
墨子風聞聽對方一語中的,心中一驚,面色卻仍然平和,緩緩說道:“老人家認錯人了吧!我可不是什麼洪武門的,更不在哪個堂口,我姓白,叫白阿毛。”左炳坤冷冷一笑:“話已至此,我也不能深究。不過,此事我問過了,全是犬子過錯,在下賠罪。該打的打了,該罰的也罰了,如果閣下寬恕,得理讓人,我看不如握手言和吧?”說着伸出手去。
墨子風見左炳坤言語不卑不亢,行事有禮有節,覺得此事不宜糾纏,便也伸手相握。兩手相觸的瞬間,墨子風感覺像握住鋼鉗一般,心中一驚,連忙暗中使勁,而左炳坤的手掌卻瞬間軟如棉團,突然從墨子風手裡抽出。冷冷一笑,說:“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錯!不過憑你的功夫想走出雙龍鎮,恐怕也難!”說罷雙手一振,呼道:“來人!”隨即有五個黑衣漢子縱身上前,人人手持短槍,只等左炳坤一聲令下,便要開槍射擊。
衛卜杵、仇戰雄見狀,也拿起手槍對準了左令支和蘇雲。左炳坤見兒子和未過門的兒媳遭到挾持,不敢發號施令,雙方一時僵持不下。墨子風臉色一凜:“前輩若想殺人,動手就是,不必猶豫!”雙手垂到腰間,準備飛刀迎敵。忽然,那些黑衣漢子連聲驚叫,一個個萎縮地上捂着脖子哀嚎。左炳坤大驚,過去觀看,忽見那些漢子的脖頸都插着鋼針,一個個痛苦不堪。左炳坤沒想到這個年輕人身形不動,竟能在瞬息之間射出飛針連傷五名家丁,心中驚駭不已。
曲老漢忙走上前勸慰:“唉!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看雙方各退一步,不要傷了和氣纔好。”左炳坤見對方絕技驚人,自知不敵,趁機說道:“既然曲老善開了腔,今天我家理虧在先,此事到此爲止!”隨即一揮手:“我們走!”墨子風站在原地發愣,暗思:“飛針的高手是誰?怎麼像日本忍者的飛針?他們爲何幫我?”心中一時忐忑不安。
衛卜杵看左家人走遠,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勸墨子風趕緊離開。墨子風便對曲家祖孫說道:“大恩不言謝!我們告辭啦!”說罷鞠了一躬,隨即揚長而去,留下曲家祖孫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