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湘從紫凝身旁越過,走向南風躍下深淵的位置,喃喃道。
“你要幹什麼去?”紫凝拽住甜湘,“公主肯定掉落深淵了,要不然他不會跳下去,我得去找公主,放開,你快些放開我!”甜湘掙脫着想要甩開紫凝的拖拽,“你以爲你跳下去就可以找到公主了麼?”紫凝鬆開手,忍住眼裡的淚水滑落,道:“咱們得先把這裡的消息給皇上傳回去,然後到淵底找公主。否則,真要是公主掉落深淵出個什麼事,恐怕不止咱們與蕙娘該死,就是瑤華宮所有的宮人,都萬死難辭其咎!”
甜湘腳步頓住,緩緩轉身,啜泣着道:“給皇上寫信,快,快走呀,快些把這邊的消息給皇上送到慶州,走呀!”一把拭去臉上的淚,甜湘大睜着溼漉漉的眸子看向紫凝。
“嗯。”紫凝點頭應聲,走至蕙娘身旁,蹲身抱起她,運輕功,飄向星月宮而去。
當她們身形剛自峰頂消失,琴心自一大石後閃身走出,她到琴韻屍身旁,道:“看到了麼?南風那蠢貨現在方知後悔,躍下深淵去找小丫頭去了。”說着,她笑了,那笑容甚是猙獰,“我說過,會讓凌無雙身邊的親人一個個的死去,沒想到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呵呵!”
料峭的山風呼呼吹着,峰頂,琴心享受着她算計成功的喜悅,而正往深淵*的南風,俊顏上悲痛滿滿,一雙清透,內斂的眸子,在看到崖壁染血的棱角,以及那凸出壁縫,長出的枝杈上飄揚的不規則白色碎布,他的心扯痛的無以復加。
每看到一處,他心痛就加重一分。
緊接着,他寬袖一揮,那些染血的棱角,那些掛着碎布條的枝杈,立時化爲粉末,消散於塵埃之中。
“小諾,小諾,你受傷了,而且你傷得很重,是不是?”南風嘴角噏動,身上的白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小諾,你不會有事的,我這就來找你,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嘴裡溢出之語,伴着風兒,飄入他自己耳中,其結果是他眸裡蘊滿的溼潤,一滴一滴順着俊顏滑落,那現於臉上的悲苦之色,更爲濃郁。
已經過去三天,小諾應該就是轉身跑出星月宮那日,掉落深淵的,可他,可他都做了些什麼?
痛,悔,自責,在此刻一點用都沒有。
爲何在小諾離開不久,感覺到心痛那刻,沒有去找她?
爲什麼啊?
南風雙手cha入發間,恨不得立刻一頭撞在崖壁上。
可他不能,是的,他不能,他還要找小諾,要對她說好多好多的話!
落入深淵之底,南風腳步徐晃,四處尋找,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小諾,你在哪兒?小諾……”他大聲的喚着小諾的名字,卻沒有聽到那熟悉,帶着甜潤,柔和的應答聲。淵底溫暖如春,溪水潺潺,綠草如茵,各色野花點綴,似華美織錦一般,入目美不勝收,就這還不爲過,漫天花雨,空中飛舞,南風走在其中,仿若沒看到這美輪美奐的景緻一般,他眸晗痛色,在淵底四處仔細尋找着。
找不到,他找不到她。
被人救走了麼?
她是被人救走了麼?
肯定是的,她肯定是被人救走的。
心中有了計較。南風腳步邁出,沿小溪尋找着住在這淵底周圍的人家。
落日餘暉逐漸消無,南風終於看到遠處有炊煙升起。
沒做他想,他騰空而起,向着那炊煙升起的地方快速飄去。
此刻,他的心情有忐忑,有懊悔,有激動,一雙清透,含有隱痛的眸子,微變得明亮。
奈何,當他敲開門,詢問之下,立時整個人頹然無力。
“小諾,你究竟在哪裡?”轉身,他向着遠處另一戶人家找去,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到小諾,一定要。山裡人家的屋舍,與山外大有不同,各家各戶之間,頗有些距離,但這並不影響南風找到小諾的決心,他一家一家的找着,得到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月華高升,夜風吹拂,蟲鳴聲響。
“篤篤篤!”
軒轅擎與凌語珊剛給小諾換好傷藥,就聽到一陣敲門聲響。
“誰?”收拾好藥箱,軒轅擎走至屋門口,隔着門問道。
“篤篤篤!”南風敲着屋門,道:“請問,請問……”他真的怕,怕再次失望,附近住着的人家,他都已找遍,這是最後一戶人家了。如果,如果小諾沒被這家人救下,那她,那她定是凶多吉少。
軒轅擎經的事不少,因此,他並沒有因夜裡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生出什麼異樣表情。
拉開門,藉着月色,及屋裡透出的燈光,他看清了門外人的樣貌。
驟時,他臉上表情一怔。
“你……”很顯然,南風在看到軒轅擎的一剎那間,眸光愕然的同時,人也怔在當場,說不出話來,但轉瞬,他神思恢復清明,注視着軒轅擎,輕聲問道:“你,你可有救過一位穿着白衣的姑娘?”
齊王,齊王沒死?
他該想到的,說什麼齊王也是永嘉帝的親子,是軒轅墨的兄弟,她不會冷情的直接取掉他的xing命。
原來,她在當年用了一招金蟬脫殼之計,留下齊王一命,讓其隱居山野,度過餘生。
軒轅擎沒有說話,僅是把身子側開,“阿遠,是不是有村民請你這會去診病?”凌語珊幫小諾掖好被角,走至軒轅擎身旁問道。
“你好!”南風抑制住心底的激動,進到屋內,與凌語珊打了聲招呼。
就在軒轅擎側身那會,他便知曉小諾就在這裡。
“阿遠……”凌語珊只覺與自己點頭打招呼的男子有幾分面熟,可任她回想,也沒想出深更半夜到他們家裡來的男子是誰,“走,咱們去小花房裡吧。”軒轅擎說着,率先走出屋門,凌語珊回頭,朝南風頎長的白色背影望了眼,沒再多話,隨手帶上房門,跟在軒轅擎身後離去。
夜風,自窗子外面吹進來,帶着微涼的寒意。
但這屋裡卻是暖和的。
到這處屋舍外時,入眼全是灼灼盛開的桃花,融融月色下,似豔霞,似彩錦,美得如夢如幻,風吹過,桃花簌簌而落,紛紛揚揚,飄蕩在天地間。那會,他沒覺得那漫天花雨有多美,可此刻看着閉合着雙目,睡得一臉安詳的人兒,卻覺得進到這屋舍時所看到的景緻,竟是出奇的美好。
打量了下這間不是特別大的房間,內里布置非常簡樸,窗上掛着手繡的粗布簾子,細碎的花紋,雖算不上特別精美,卻無不流露出繡它之人的一番細膩心思。
小諾已經知曉軒轅擎不是她的爹爹軒轅墨,但也沒有知道更多。
至於她爲什麼會身受重傷,雙腿骨骼皆斷裂,且出現在軒轅擎家裡,她亦是不知道。
軒轅擎與她只是粗略說了下她如何被木慎兄妹發現,又如何救她到家裡,其餘的,他沒說,也不曉得怎麼說。
因爲,他對小諾先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本以爲得知雙腿斷裂,小諾會經受不住這個殘酷的打擊,費盡心思想着要用什麼話安慰她,卻讓軒轅擎看到了小諾堅強的一面。
她沒有哭,僅是瞅着自己的傷腿看了那麼一會。
道:“難道我被人劫持,然後打成殘廢,扔到深山老林裡了?”接着,她微微一笑,“沒事啦,我醫術很好的,而且我娘醫術也很好,謝謝你們一家人救了我!”隨後,她將凌無雙教授她如何接骨,又如何固定斷骨的法子,與軒轅擎細說了遍。
眼下,南風看見的就是她兩條纖細的腿,被木板緊緊地固定在一起,還有她被棉布包紮好的額角。
他坐在小諾chuang前,注視着小諾蒼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眼裡溢滿疼惜。小諾平躺着,綿軟的呼吸聲自她嘴裡陣陣傳出,聽得南風心裡很是熨帖。
或許是白天睡得太多,亦或是腿上的傷泛痛,小諾雙目慢慢的睜了開。
有人在看她,而且是定定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小諾順着感知到的那抹,帶着無限柔情的視線望過去,就看到一穿着白色錦衣,相貌俊逸的男子在她身旁坐着。他的目光好溫柔,可他爲何要這般看着她?他們認識麼?嘴角動了動,小諾臉上升起一抹淺淺的微笑,聲音虛弱道:“你認識我?”她晶亮澄澈的眸中,蘊染出淡淡的疑惑。
她確認自己不認識他。
那他又是如何認識她的?且用這般柔和的目光注視着她,還不說話。
“你是木叔叔的朋友?”他定是救她這家人的朋友,說的具體些,他應該與木叔叔是相識的,否則,他不會夜間出現在木叔叔家裡。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一圈,小諾又發覺不對,這人真的好奇怪,與木叔叔相識,但與她不認得呀,怎就一個大男|人出現在女子房裡?
她沒再問南風話,而是等着他的回答。
南風在小諾睜開眼,問他第一句話時,心猛地一緊。
她不認識他,她竟然不認識他了?
怎會這樣?他不信,不信小諾不認識他。
卻在聽了小諾後面的問話,他一顆心驟時如墜冰洞。
小諾真的不認識他了,她真的……,抱着一絲極其微弱的希冀,他輕啓脣角,道:“我叫南風。”如暖風,如細雨般輕柔的聲音,飄入小諾耳裡,“南風,南風……”小諾聲音虛弱,一遍遍地咀嚼着這個名字,忽然,她眼睛一亮,嘴角掛起一抹明麗的笑容,“你是舅舅,是娘經常說與我和哥哥的那位南風舅舅,對不對?”心裡高興,她雙手撐着被褥,想要坐起身。
南風見狀,伸出手,扶她靠坐在自己懷中。小諾小臉一紅,道:“謝謝舅舅!”
呵呵,舅舅,她叫他舅舅?
十多年沒被她喚出口過的兩字,此時此刻,卻被她連着叫了好幾聲。
心痛麼?失落麼?
她不但忘了他,且與他之間多了分疏離。
再也不似她五歲那年一見到他,就說着童言童語,非他不嫁的那個小丫頭。
隱去眸底生起的黯色,南風的心抽痛着,他好後悔,好後悔一再推拒小諾,拒絕她向他靠近。
他是喜歡她的,好似數年前就喜歡上了她,喜歡上這個與她母親有着相似容貌的小丫頭,年齡懸殊,彼此的身份,讓他不能接受她,不能敞開心扉,與她相守。
“舅舅,你怎麼了?”舅舅爲什麼不說話?他長得真好看,與爹爹和木叔叔一樣好看,可他爲什麼只說一句話,就不再開口了,而是目光愣怔地望着她,心裡卻似是想着其他的心事?“舅舅,你不喜歡小諾嗎?”小諾眨巴着眼睛,看向南風,“舅舅,你怎麼知道我在木叔叔家裡?我記得我明明在慶州的,並且在我自個的寢宮中研習醫術,怎就會受了重傷,跑到這深山老林裡來了?舅舅,我娘和爹爹,還有哥哥他們知道我出事不?怎麼沒見他們來看我?”一句一句的問話,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南風身上。
是他,都是他!
是他害得小丫頭墜入深淵,身受重傷,躺在chuang上不能動。小丫頭定是恨他的,否則不會單單忘記與他的過往。
峰頂之上,在他放下琴韻的屍身,走至與小丫頭曾經站過的,那處近鄰深淵的邊緣時,看到那裡新的斷層面,以及腳下鬆軟的泥土,他便知曉小丫頭定是掉下了深淵。
那會,他沒細想小丫頭是無意識掉落下去,還是有人殘害她,推她摔落淵底。他只知他要跳下去找她,找到她,告訴她,他喜歡她!
晚了,後悔已晚。
明明對她情根深種,卻生生從身邊推離,錯失緣分。
屋裡的氣氛,很是安寧。
長時間沒有等到南風說話,小諾禁不住又道:“舅舅,你是不是有心事?”
南風收回思緒,目光柔和,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小諾蹙眉,片刻後,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她低下頭:“舅舅,你,你是不是覺得,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醜?”醜?他怎會覺得她的樣子醜?是他,她此刻躺在chuang上,全是他所致。南風輕搖了搖頭。小諾咬了咬脣,微仰起頭,看向南風俊逸的面容。明麗的笑容,漸漸現出,道:“舅舅覺得小諾不醜,那舅舅喜歡小諾麼?”
南風又緩緩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手上卻稍稍用力,將她攬得更緊了些。
小諾粲然一笑。
他真的不介意她現在的醜樣子。如此,她是不是就可以喜歡他了?只是,他會像她說的那般,喜歡她麼?
想問,又不敢問。
許久,她才鼓起勇氣,小聲道:“舅舅真的真的喜歡小諾麼?”
南風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是喜歡她的,可以說早在數年前,第一次見到少女時的她,就已喜歡上她。
然而,現在她問他的話,是長輩對晚輩的喜歡,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他心裡沒底。
她忘了他,遺忘了他們之間的種種過往。
小諾靜靜地等待着,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宛若一朵嬌弱的花朵,在她晶亮通途,微有些輕顫的美眸中綻放。
短短几日沒見,害得她身受重傷,躺在chuang上不起。
她秀美的眉目間,受傷留下的病容,仍然很是明顯。
凝脂般的肌膚上,隨處可見被崖壁,枝杈劃傷的傷痕,甚至連她纖瘦的手背上,都有斑斑細小的血口子。
南風覺得他再看下去,定會掉下心痛的淚來,他扭過頭,看向窗外清涼的月色,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嫣紅的笑意,在小諾蒼白的臉上浮現。
宛若一支枯萎的花朵,重新得到雨露的滋潤,有了再度綻放的生機。
她心裡是喜悅的,是高興的。而且這喜悅與高興再純粹不過。
小時候,自打有記憶起,她就有幻想過,長大後找個和爹爹長得一樣俊美,並只愛娘一個女子的男子做夫君。
可以麼?她可以嫁給舅舅麼?
娘說過,說過舅舅與她和哥哥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她嫁給他,應該是可以的吧。
身體上的傷,距離痊癒,恐怕還得好些時日。小諾身子很虛弱,不知不覺中,她嘴角掛着暖暖的微笑,在南風懷裡沉沉睡去。望着她的睡顏,南風心裡的苦澀,愈來愈濃。一陣風自布簾後吹進,小諾皺了皺眉,卻沒有睜開眼。
“舅舅,小諾喜歡你。”
南風身子微微一震。
他擡起手,放至小諾頭上輕輕撫了下,確認她沒有醒過來,這才輕輕嘆口氣,繼續攬她在懷,靜坐在chuang頭。
“我也喜歡你。”
他眸色憂傷,垂眸望着她的睡顏,喃喃道。
“舅舅,你娶妻了麼?若是沒有,娶我好不好?”
“娶你?”南風臉上溢滿苦楚,經過這件事,他怕是更沒有可能與她在一起的。
就算他再想娶她,就算他愛她已很深很深,雙兒她會答應麼,還有那人,他又會答應麼?
因他,他們的女兒纔會自峰頂*,纔會失去部分記憶,纔會雙腿骨骼斷裂。
父母疼愛子女的心,他沒體會過,但他能想象得到。
換位思考,倘若他爲人父母,得知自己的愛女,因爲愛一個男子,最終卻落得傷痕累累,他是決然不會同意女兒再與那人在一起的。
小諾嘴角流露出的那抹極淺的微笑,很是甜美:“對呀,如果舅舅沒娶妻,我想要舅舅娶我,像我爹和我娘那般,永遠相守在一起。”
“呵呵,我是你舅舅,怎麼能娶你呢?”他爲她輕拂去臉上的碎髮,輕聲道。
處於昏睡中的小諾,不知道她嘴裡此刻說的是什麼,在她醒來後,更不會知曉南風又與她說了些什麼。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靜靜地對話着。
這在她與南風以往的相處中,是從沒有有過如此溫暖,繾綣的言語交流。
屋裡好寧靜。
寧靜得讓人覺得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不再前進,永久留在人的心田一般。
小諾的聲音突然有些提高:“娘與我和哥哥說過,她說你不是我們的親舅舅,沒事的,你娶我沒事的……”她嘴角的笑容很柔和,“沒事的,你倘若沒有娶妻,像我爹孃求娶我,他們肯定會答應的,肯定會……”
南風眸裡痛色加劇,明明已經忘記了她,卻在再次見到他後,她又想着嫁給他。
她得有多愛他,纔會在忘記他的情況下,遇到陌生的他,會一顆心,又漸漸與他靠攏。
他緊緊攬着她,雙目酸澀,似是有溼潤滑出。
“我娶你,我娶你,我娶你……”他一遍遍的說着,他決定了,就算所有人都阻止他們在一起,他都要娶她!
說出這一句句話語,他瞬間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說的是真心話。是的,他說的全是真心話。
他該早些說出這些話的。如果他早些說出喜歡她,甚至愛着她,並承諾娶她,就不會發生數天前的事,就不會有她現在重傷躺在chuang上。她還是健健康康的她,還是美麗空靈,絕美似若仙子般的她。
“真好!小諾感覺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小諾甜甜的酣睡聲傳出,她沒再囈語輕喃。
“能與你在一起,我也好幸福。”南風低嘆句,輕輕在小諾額角一吻,眸光繼而重新望向窗外的月色,想起數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小諾時的情景。
記得那日,他站在星月宮後的桃花林中,吹奏着曲子。
寂靜的林中,只有他清幽的曲音在空中縈繞盤旋,瀰漫而開。
“南風,我來找你了!”
聽到女子靈動,悅耳的聲音,他曲音止住,緩緩轉身,就見一十二、三歲的漂亮女孩,身着一襲白裙,站在水霧縈繞的溫泉池邊,脣角含笑,雙眸彎成似月牙兒一般,注視着他。漫天花雨飄落,她就似那花中仙子,美好的令人炫目。
他沒有說話,同樣站在花雨下,靜靜地打量她。
似乎是看出他眼裡的疑惑,她嬌笑道:“南風,你不認識我了麼?我是小諾,是小諾呀!”他依舊沒有說話,就見她秀眉微蹙,紅潤的小嘴一嘟,“南風,你怎麼能忘記我呢?我五歲那年,你到宮裡看我娘和爹爹時,見過我的。我是小諾,是那個說過要嫁給你的小諾!”
她不是雙兒。
剛剛他還以爲她是雙兒呢,是雙兒回到星月宮來找他。
錯了,他看錯了,亦或是他太想念雙兒,纔會把雙兒的孩子,當做是她。
他淡淡一笑,道:“小諾,我記得你,你娘和爹爹,哥哥他們都還好麼?”
“他們很好。”她明麗一笑,脫口答道,但轉瞬,小臉拉下,瞅着他道:“你怎麼不問我好不好呀?我可是每天每天都想你的,爲了能早一天見到你,我用心學着娘教授我的課業,武功,還有醫術。”說着,她蹲身在溫泉池邊,小手撥弄着水面上的夭紅花瓣,“南風,你難道真把我說過的話忘了?”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五歲時的她,所說的話,他沒有忘,但也沒刻意的記在心上。
“南風,你是不是想着我五歲時說的話,是小孩子的戲語,所以,就沒當回事。”她沒有看他,垂着頭,小手依舊在水裡撥弄着朵朵夭紅花瓣。他擡眼,看着遠方,淡淡道:“你不好好的呆在宮裡,怎會跑到這裡來?”說着,他話語頓了頓,接着道:“你是怎麼進入星月宮設的迷陣的?是你娘告知你的麼?”
她不再玩水,但依舊蹲身在溫泉池邊,新月般的眸子,緩緩挑起:“我的課業,武功,還有醫術,學得已經差不多了。然後,我就想着法子要來見你,可是娘不允,她說我還沒有大成。但我是誰呀?我可是聰明絕頂,智慧無雙的小諾,在一次我娘沒留意的情況下,我從她嘴裡套出了進入星月宮迷陣的法子。嘿嘿,南風,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她笑得很開心,眸子裡的神光,甚是狡黠。
風兒吹過,落花無聲。
唯有她清脆,愉悅的笑聲,在桃花林裡盪漾着。
突然,就在他欲走向她時,她竟然不見了。
對此,他沒有過於驚奇。雙兒的輕功宛若仙人騰雲駕霧一般卓然,作爲她的女兒,輕功自然不差。更何況小丫頭古靈精怪,正是貪玩的年歲,鬧騰鬧騰,沒什麼的。他心情極好,想着在山上孤寂多年,陪小丫頭玩鬧一會,也未嘗不可。
他靜立着,沒有動,等着小丫頭的出現。
“喂,南風,我在這兒呢!”不等他回過頭,一捧夭紅的花瓣,自他頭頂傾瀉飄落,落滿他的髮絲和肩頭,“呵呵,南風,你真好看,比我爹爹還要好看呢!”她笑得很開心,尋着她的聲音,他擡眼望了過去。
小丫頭竟然在他不遠處的一棵桃花樹梢上站着。
花海中,她一襲白裙被風兒吹得恣意飛揚,與她母親的卓然風姿,近乎一模一樣。
頓時,他只覺心口深處,流入一股暖流,多年死寂的心,漸漸有了復甦之兆。
“快些下來,上面危險!”他招手,喚她下來說話。
“不要。”她搖頭,“你難道不信我的輕功很好麼?”說着,她狡黠一笑,接着道:“要不,你上來追我,若是你能追上我,我就永遠,永遠聽你說的話。”你字,她咬音極重。
他無奈一笑,雙腳輕跺,頎長的身形,騰空而起。
“南風,你來呀,你來追我呀!”
她喚他的名字,竟這般的熟稔。
他可是她的長輩,好不好?
花海之上,哪有她嬌俏的身影。
小丫頭真的很會折騰人!
“南風,你真笨!我在這裡呢,我哪兒也沒去。”就那麼一會子功夫,小丫頭竟又回到了溫泉池邊,蹲身在那撥弄着水裡的花瓣,“別跪在地上,小心凍壞了膝蓋!”看到她欲跪在溫泉池邊,他忙從花海之上飄落,站在池邊涼亭中,與她溫聲說道。
“一點都不涼哦!”她沒有聽他的話,跪在池邊,小手身在水裡,一朵一朵地撿起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你撿它們做什麼?”他不解,張嘴問道。她沒有回答他,只是低着頭,撥弄着池水,讓遠處的花瓣,飄到她身邊來。
落日餘暉照耀,水面上雲蒸霞蔚,加之池邊帷幔伴風輕舞,她似深處天上瑤池之中,亦真亦幻,似是他一不留神,她就會騰雲而去。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她對面的池邊,透過升起的七彩水霧,默默底注視着她。
她依然沒有搭理他,纖細的手指,緩緩划動着水面,撿着那些落花。
終於,她站起身,將掌中撿起的落花捧到鼻尖,輕輕嗅了嗅,皺眉道:“都沒香味了呢!”他好笑道:“它們的香味已經融入池水中,自然沒有這些新飄落的花瓣,來得香氣襲人。”她點了點小腦袋:“我知道呀,可還是心裡爲它們有些難過。哦,不對,我不止爲它們難過,我還未這些都終將落入泥土中的花兒難過,它們把芳香留在了世間,而它們自己卻最終化作泥土,塵埃,失去了它們所有的美。”
小丫頭這麼小年紀,感觸倒是不少。這樣的她,與她的娘,卻不怎麼像了,反倒與他先前認識的雙兒有些像,對,就是與那已經芳魂散去的雙兒極其的相像。
都是那麼的多愁善感,看到花兒凋零,會心生女兒家的愁思。
“它們化作泥土,塵埃,那是它們的宿命。如果他們永遠綻放在枝頭,咱們又哪來的可口桃子吃!”他笑着引開話題,小丫頭應該是快樂的,不該有愁思縈繞上心頭。
“嗯,你說的很對,瞧我,剛剛真有些矯情了!”說着,她手上的花瓣,凌空抖落,見他眸裡有不解,她呵呵一笑,道:“矯情是我從我娘那學來的,她每次見我爹爹纏着她扮小可憐樣,就說我爹爹很矯情。呵呵,南風,你可不知道,我爹爹和我哥哥兩個,爲了能多和我娘相處,幾乎每日都鬥呢!看得我娘和我,回回噴笑出聲。”
看她笑得一臉開心的模樣,就是他沒見,也能想象得到,他們一家人這些年來,過得很是幸福。
羨慕麼?
自然是羨慕的。
然,再羨慕,他也不會擁有。
花雨飄落,他與她隔着一座溫泉池,兩兩相望。
“南風,你這些年有想我麼?”她問的很認真,出口之語,根本就不似個十二、三歲小姑娘能說出口的,“南風,你爲什麼不回答我的話?我都說了,我沒有與你開玩笑。五歲那年,我說的話,全都是真話,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你喜歡我麼?”
很直白的話語,她很直白的在他面前,宣告她喜歡他。
“你爹爹和你娘知道你來找我,會說出這些話麼?”他脣角輕輕勾起,溫聲問她,“不許胡鬧,知道麼?我是你舅舅,喜歡你倒不假,但,我的喜歡,僅限於你是我的甥女!”他覺得自己的話,說的很委婉,卻還是從她小臉上看到了絲落寞和傷心。
顯然,她聽了他的話,愉悅的心情,變得糟糕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她對視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宛若一抹清澈的月光。
她看着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忽然,她笑了,像是濛濛細雨中等待綻放的百合,在月華中展開了她一刻熱誠的女兒心。
“南風,你就等着我喚你舅舅吧,除非日月無光,江河倒流,我會喚你聲舅舅,然後乖乖的做你的甥女。哦,不對,我可能說的有些太過,那麼你就等着我忘記你,亦或是我失憶,不用你提醒,我都會乖巧的尊稱你爲舅舅的。”說着,她輕輕招了招手,“南風,你過來,我還有話對你說。”他沒動,熟料她騰空躍起,飛向他而來,“南風,你接住我,否則我就直接掉到池水裡好了!”
快要到他近前時,她果真收斂真氣,身子自空中,往池中落下,說時遲,那時快,他躍起攬腰保住了她,帶他飄入了涼亭中。
她身量很輕,腰肢很纖細,她是他的甥女,可他爲何攬住她腰身的那一剎那間,心跳加快,整個人眷戀起她來。
“南風,你是不是被我迷倒了?”
小丫頭一句嬌笑之語,將他從望向她所生出的臆想中,拉回到了現實。他,他怎會對小丫頭生出那般不該有的心思?
他懊惱,他自責,很快放下小丫頭在地上站好,板着臉道:“不許再胡鬧,要不然,我這星月宮可不歡迎你!”說完,他轉身,走出涼亭,沒再理她。
隨後的幾天裡,他幾乎不與她單獨呆在一起。
及笄之前的那兩年,她隔三差五,就會到星月宮找他,每次都與他告白,說喜歡他,說要他娶她,都被他無視了掉。看到她落寞的一次次離去,他唯有搖頭苦笑,說不出一句話語。
她及笄了,身量已長成,絕美的她,站在他面前,“南風,我及笄了,我可以嫁給你了,你別再拒絕我好不?”
細雨朦朧,她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溫泉池邊,與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是你舅舅,你腦袋裡裝得到底都是些什麼?我不會娶你的。”
他回答她的話,沒變,一如既往的沒變。
她猛地將手中的油紙傘扔到空中,站在雨幕中,望着他,眸光尤爲認真道:“你真的不喜歡我麼?回答我,我要聽真話,你真的不喜歡我麼?”
“我喜歡你,但僅是長輩對晚輩的喜歡。”
她笑了,淡淡的雨絲中,她的笑容很美,美得用任何言語都無法描述出。
“南風,你以爲你這樣的回答,就會讓我不再來星月宮找你麼?”
他沒說話。
時間過去好久,她輕輕一躍,飄出距離他很遠,她背對着他,輕笑出聲,不過,那笑聲中,有濃濃的憂傷,“好,我成全你,從今個起,我凌一諾不會再來星月宮煩你,打擾你,逼你說喜歡我,逼你娶我!”
她的身子輕盈得就宛若一片花瓣,飄得離他越來越遠。
一年多時間,她真的沒再來過星月宮,真的沒再來過。
想她,他真的有些想她。
最終在前些時日見到一年多未見的她,卻再次深深的傷害了她,害得她重傷躺在chuang上,忘卻了他。
“小諾,我喜歡你,你聽到了麼?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對,纔會一次次的拒絕你!”南風伸出手,輕撫着小諾精緻的眉眼,喃喃低語:“只要你願意,只要你真的還想與我在一起,我會娶你的!”記憶中的她,是清晰的,卻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