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術室門上亮着的紅燈,那醒目的顏色無疑是在外等候的家屬更重的心理壓迫。那種心急如焚卻無能爲力的感覺讓我手心潮溼,身體也隱隱的有些發虛無力。
醫生在手術室裡極力診治爸爸,好能延續他的生命。同樣是一條命,我怎麼忍心、又怎麼能將我五個月大的骨肉扼殺在腹中?
我扭頭看了身邊的媽媽一眼,我不知自己能不能承擔起這個孩子的未來,但我還有爸媽。我又要牽連父母了,我們一家人今天到這個地步,都是我的錯。是我太任性,就讓我把我欠爸媽的一切,都用來愛這個孩子。
在爸媽漸漸老去的將來裡,孩子也會是他們最好的禮物呀。
孩子一直就是我心頭最大的事,我一直害怕簡成是被迫接受它的存在。他跟我在一起對我雖好,我卻總懷疑他是爲了孩子才勉強忍受跟我在一起。
他對我無微不至,他也說過會嘗試着來接受我,愛我。我曾沉浸在他給的溫存裡,自那晚在我家,我倆同牀而眠後,我們也有過很自然的像夫妻一樣相擁而眠,早上醒來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的側臉。
現在想起這些,都覺得可笑。
天真傻氣真的不是純真,而是貶義詞。
我撫摸着腹部,下了決心要留下它後,有一種失而復得欣慰感。我在心裡對寶寶說出了作爲母親給他的第一句話:“你以後就是媽媽一個人的了,媽媽會保護你好好長大。”
偶爾有護士在手術室進出,媽媽都着急的站起來迎上去,但護士行色匆匆,壓根不搭理人,我想去問,媽媽拉着我緊張道:“別去,萬一人家要拿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我們給耽誤了可就不得了。”
又拉着我重新坐回去。我是繼承媽媽體質,一緊張手心就要出汗。我和媽媽坐在手術室外,我握着她的手,只感覺兩人手心都是滑膩冰冷,直涼都心裡去。
我很多年沒有這樣長久的跟媽媽握在一起,她的手已經略顯蒼老,皮膚乾癟。還一直輕微的顫抖着。尤其是手術前家屬籤同意書的時候,我媽手抖的更加厲害,寫出的字都歪歪扭扭。
我扭頭一看她,見她臉色慘白,早上都沒有胃口吃東西,她嘴脣已經起了幹屑,眼睛一刻也不離開那扇門。我輕輕摟住她的肩膀,現在我成了媽媽的支柱,也要成爲這個家的支柱。
手術門開的那一剎那,我和媽媽都緊張的站起來。醫生揭下口罩,說:“手術順利,過一會你們可以去特護病房看病人。”
我終於長長的抒出一口氣,連聲道:“謝謝您,謝謝您!”
媽媽一轉身抱住我,伏在我肩頭,立即哽咽出聲。
昨晚到現在,我粒米未進,一直支撐着我的就是爸爸的手術,現在手術順利,我一下子放鬆下來,才感覺自己小腿虛軟無力,人也一陣陣的發暈。
我拍着媽媽的背,輕聲安慰:“好了好了,爸爸沒事了。”
我媽媽也是鬆懈下來,一聽我安慰,更是哽咽的直打淚嗝。還好有個護士過來問話,我媽媽才鬆開我。
是劉醫生叫她過來問我,是不是要做手術。
我正要說話,媽媽站起來,迷惑的扭頭問我:“做什麼手術?”忽然又睜大眼睛,“你要打掉孩子?”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雙手反握住我,急切又悲傷道:“霏霏,把孩子留下來。”
她聲音裡帶着隱隱的哭腔道:“你爸還在手術室裡搶救,以後能不能好好的還是個問題,孩子來了就是緣分,是福氣,霏霏,我不許你打掉孩子!”
我連忙安撫道:“媽,你別激動,我不打,真的。等爸爸好了,我們一家人回鄉下去。”
媽媽重重的點點頭,眼睛裡還有淚光,嘴角卻浮起微笑,她一激動就把抱我的更緊,我本就暈暈沉沉,這會更是喘不過氣來。
媽媽絮絮叨叨道:“現在媽媽什麼也不求了,只要你和你爸爸能好好的,媽媽就是心滿意足了。簡家的事我們也不管了。”
我迷迷糊糊的點點頭,想推開媽媽,忽然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我和爸爸在一個病房裡,我手肘撐着牀想坐起來,媽媽連忙過來壓制我,我才發現手上還打着點滴。
她伸手探了探我額頭,說:“沒事了,都不涼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爸爸躺在另外一個病牀上,還沒有醒過來。
我把沒打點滴的手伸到被子裡摸了摸肚子,剛想說話,媽媽忽然朝一側努了努嘴,我皺眉順着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正牀頭還站着兩個人,簡老爺子和簡文鐸。
我媽壓根不搭理這兩人,看來他們已經來一些時辰了。
看到簡老爺子,想起那天壽宴上我的許諾,心裡莫名有些心虛。但也不能怪我,是簡成逼我如此。
我稍稍驚訝後即刻恢復了平靜,輕聲說:“我已經跟簡成說過,我和他的婚約取消。他沒有告訴您嗎?”
“我知道。”簡老爺子沉聲道,他面色嚴肅,頓了幾秒,竟上前朝我和我媽彎下腰來:“簡家教子無方,那個忤逆子逼的霏霏打掉孩子,我回去會好好教育他,希望親家能原諒。”
我媽冷笑一聲:“您可別叫親家,我們家擔當不起。還是回去取苑家的女兒吧,也免得人家再來害我家老頭子一次。”
簡老爺子臉色發青,簡文鐸在一旁接話道:“左小姐若還願意嫁給阿成,就算已經沒有孩子,有爸爸做主,也一樣可以成婚。”
成婚?
我瞥了簡文鐸一眼,當初不想我嫁給簡成的人也有他一個吧?那會頭幾次見面就陰陽怪氣的。還有簡成的媽媽,一看就是跟苑明薇一夥的。
不過聽簡文鐸這意思,難道他們看我躺在病牀上,以爲我已經打掉孩子了?我早知簡家傳統,自然不可能讓我生下孩子自己帶,既然他們誤會,我將錯就錯也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心馳電轉間,我已經拿定注意,嗤笑了一聲,面無表情道:“左霏沒有福氣做簡家的兒媳,我不可能再嫁給他了。”
媽媽在一旁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她想說話,但被我的目光制止了。
簡老爺子表情沉痛,重重的嘆了口氣,說:“孩子,是老頭子沒福氣抱孫子,我簡家對不起你!”
聽到他這一聲嘆息,我心底還是有些發軟,若簡家還有人是喜歡這個孩子的,那必定是這個做父親的了。我雖然恨簡成,卻對簡老爺子生出一些憐憫。人到老年,自然希望兒孫滿堂,兩個兒子在私底下不和全公司都知道,就瞞着他一個人。
親孫子也在外面養着,叫別人做爺爺。
簡文鐸站在簡老爺子身後,似乎很滿意我的態度,都忘記隱藏,十分高調的揚了揚嘴角。伸手從公文包裡掏出來一個信封,上前幾步放在我牀頭櫃上,說:“這些錢算是補償左小姐的,好好養養身體。”
他也的確可以得意,簡老爺子一心以爲有孫子抱,現在陡然告訴他沒有了,他心裡自然空落落的,這時候簡文鐸再把他兒子帶出來給老爺子一看,能被老爺子接納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想到這些,我隱約覺得這些事有些不對,好像嗅到什麼陰謀的味道,卻強行制止了自己深想下去。管他們家鬧騰什麼,都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我扭頭看着那個厚厚的信封,原本有些不高興他們拿錢出來,但轉念一想,推遲這筆錢顯得矯情,我現在只想快快打發他們走,免得待會醫生過來問出什麼岔子。
反正到時生孩子也是要花錢的,爸爸現在的境況簡家也要負一定的責任,我就當替爸爸收下了。我想了想,縮回被子裡,做出一副要休息的樣子。簡家父子很識趣的離開了。
我媽也已經知道我的意圖,把那信封打開看了看,輕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爸爸恢復的比較好,醫生先前指出容易發生的併發症都沒有出現,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其實簡家只要隨便查一下,就能知道我沒有做掉孩子,我一直有些忐忑,都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只是沒想到,一連一個星期,簡家的人竟然也沒有出現過,顯得異樣的平靜。
中間段以暉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都懶得接,直接把手機電池給卸了下來。
雖然心裡隱約覺得有什麼大事在發生,但已經跟我沒關係,我不需要知道來堵心了。
我刻意和外界脫離關係,加上之前因爲我搶了苑明薇未婚夫的事,爸媽一些熟悉的朋友都沒再聯繫。我們家又是直接到市裡來的,這邊只有一些遠房親戚。病房裡來探望的人也很少。
我們一家三口,安安靜靜的帶呆了幾天,只等爸爸稍微好轉一點,就轉院回去,我們對門苑家的房子已經有人入住了。小區裡也已經漸漸恢復了平靜。
我肚子越來越大,也有些不方便,媽媽跟老家的親戚聯繫了一下,準備等爸爸出院後先回去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