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手微微抖了抖，沒有回答小離的話，徑直將她帶回了地面上。
白光再現，淳于西顧坐在湖邊的一顆巨石上，不經意地一瞥，就看見炎帝抱着小離回來了。
“怎麼回事？”西顧走下去，皺着眉將炎帝懷裡的人接過來。小離呼吸均勻，不像是有什麼事情，只是單純地睡着了。
“冥界陰氣太重，她有些累罷了。”炎帝沒說其他的，轉頭看了看四周，周圍的人都不見了：“莊歸之呢？”
“和挽眉在馬車裡。”君王抱着小離往馬車走：“這次你們回來得倒是快，不過再一會兒，李家的人就該來討要挽眉的屍體了。”
剛剛李家夫婦和其他人醒來之後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他便讓他們都回去了，只說有辦法救活挽眉。李家夫婦也便勉勉強強地答應了。
炎帝捏着盒子走到馬車邊，小六小七和採枝都站在一旁。他沒多說，上去了把簾子放下，示意其他人不要進去。
“離兒。”西顧拿下巴觸碰了一下小離的額頭，這丫頭嘟囔一聲，竟蹭着他的胸口繼續睡。
“嘖，傻丫頭。”低笑一聲，西顧擡手喚來小六：“這裡應該沒事了，孤先帶她回宮，你留在這裡盯着情況。等李氏姓了再來稟報。”
“是。”小六應了。
小七牽過兩匹馬，西顧直接用斗篷將懷裡的人捆在自己腰上，然後上馬護好，往王宮而回。
小離安安靜靜地睡着，卻不知怎麼，眼角微溼。
“淳于西顧，六歲爲上神炎帝所救。命數更改，以六十年陽壽還之，活至二十一歲駕崩，魂魄不歸地府。”這是生死薄上的記載。
炎帝當年是想救他，來還他對自己的恩情的。卻不知救命之恩無法代替償還，她還是要下界，卻害他損了六十年的陽壽。
若是當初炎帝沒救他，也許就是下一個輪迴她再來償。亦或是他僥倖活下，在自己的命盤裡活到老。但是現在，他只能再活一年了。一年之後，興許他們的孩子纔不過三月，難不成她便要抱着孩子守他的墓碑麼？
不行啊，她都不計較以前，不計較他曾經那麼不愛她，也不計較他那麼不在乎自己了。現在還相愛着不是就好了麼？可是爲什麼老天連這點幸運都不再留給她？
“西顧……”
懷裡的人低低地喊了一聲，淳于西顧微微一愣，繼而低笑：“我在這兒呢。”
溫和的聲音好像讓小離安心了些，她再度沉睡，直到回宮之後也沒有被吵醒。
“沒事了。”炎帝收回手，看着臉色漸漸紅潤起來的挽眉，低聲道：“已經死過一次的人，莊大人可要好生珍惜些，免得再死一次，會魂飛魄散。”
莊歸之好不容易回過了神，看了炎帝半晌，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禮：“多謝。”
炎帝搖頭：“我只不過是順手。”
不帶那丫頭去看生死薄的話，他也壓根不會想管這閒事。
掀開車簾下去，身後卻又傳來莊歸之的聲音：“你對王后很溫柔，但是看起來，你也未必能進她的心裡。上神高於凡人，但是在感情裡，是平等的。”
很客觀的一句話，算是莊歸之想送給炎帝當做謝禮的。炎帝高高在上，總像是掌握了一切。但若用這樣的心思去與小離在一起，怕是此生也無望圓滿。
“不要多管閒事。”炎帝回頭看了他一眼，將簾子放下。
他要做的，他們沒法兒理解，便也不必多說。
靜靜地走在路上，路邊的鳳凰花越發燦爛。炎帝捏着已經空了的瓶子，淡淡地道：“感情裡哪裡又有平等呢？她喜歡那人，即使那人傷她至深，不還是想着替他改命？若換做是我欺騙了她，在她的心裡，可還能留下一些位置？”
終究還是輸了，只是不知道是輸這一世，還是要輸生生世世。
執着的丫頭，連感情也是執着得可怕的吧。
龍吟宮，小離翻了翻身子，睜眼便看見採枝笑眯眯地道：“主子您醒了？”
側頭看看外面，正是青天白日。
“嗯，我睡了很久麼？”小離揉揉眉心，坐起來問。
“不久，一天吧。”採枝道：“您可是沒瞧見，挽眉姑娘本來都斷了氣啦！結果莊大人還是硬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現在人正在莊府養着呢，以奴婢看，重新娶過門也是遲早的事情。”
她又睡了一天了麼？不過看着採枝這朝氣盈盈的臉，小離也跟着笑了：“那真是可喜可賀。”
“是啊，李家二老激動得都不計較前嫌，還給莊大人送了禮物呢。”採枝拿過衣裳來給小離披着：“現下王在御書房批改摺子，主子要見王麼？”
小離怔了怔，搖頭：“不用，你出去讓我繼續靜會兒就好，我有事情沒有想清楚。”
採枝奇怪地看她一眼，但也沒有多問，關上門便退了出去。
輕輕一聲嘆息，小離望了望整個主殿，喚了一聲：“守月。”
等了一會兒也沒有動靜，小離低笑：“我知道你在的，快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記憶全部回來，她也想起自己當初的確是求了守月幫自己守住記憶。怨不得每次一覺醒來，她總覺得忘記了什麼事一樣。
空氣裡有什麼東西動了動，接着有一個無奈的聲音幽幽地道：“本仙正在養情傷，你有什麼事兒也別總是喊我行不行？”
情傷？小離反應了一會兒，明白她說的是炎帝，頗有些尷尬地道：“那什麼，我的確是很想知道一件事，所以才喚你的。”
守月嘆息一聲，終於現了身，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瞪着小離：“說吧。”
小離擔憂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道：“我去黃泉，看見了西顧的生死薄，他只有一年好活了。”
“嗯。”守月眼皮子都不動一下：“你想起來了啊。”
“是，連同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情，一起想起來了。”小離摸着頭很傻兮兮地笑了笑：“很難受呢。”
雖然是已經過去很久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那麼真實，真實地提醒着她，西顧是一個很冷心冷情的人，他不會無保留地愛上一個人，過去也從來未曾對自己動心。
那他是什麼時候愛上自己的呢？或者說，他現在真的愛自己了麼？這些問題，她都沒有找到答案。
不過即使不知道答案，她也還是……
“能改命的吧？”小離目不轉睛地看着守月。
守月皺眉，掃一眼她脖子間的項鍊，再掃一眼她仍舊平坦的小腹，道：“你又不想活了？”
改命也是逆天而行，人的命數，神仙是不可以亂改的。
“他若是早早死了，我一個人活在這人間有什麼意思？”小離道：“我還有兩條命，可以給他一條吧？即使他陽壽已盡，我也可以爲他續命，對吧？”
守月冷了目光，看了小離半響，沉着聲音道：“炎帝還你記憶，不是想讓你爲他續命的。他帶你去黃泉路，大概只是想告訴你淳于西顧已經快死了，你可以在鳳凰花的花期裡，得到他的心頭血，重返天庭了。”
“但是你這蠢丫頭，我早該想到的，天底下哪有比你還蠢的生靈？被人那麼傷害過了，還是想爲他改命？你有沒有想過，你背上的一片羽毛早就被用來給他做成了披風，你這兩條命，有一條是會死在涅槃裡的？”
涅槃之火可以燒盡世間所有，除了凰鳥的羽毛。沒能活過涅槃的凰鳥，註定是魂飛魄散，不得輪迴。這傻丫頭一直以來，都是沒有考慮過的吧。
“他活過這一世，我便陪他百年。百年之後我羽翼重生，自然可以順利涅槃。”小離一笑：“守月，這樣不好麼？”
守月一哽，翻了個白眼。
一百年，你與他倒是好了，炎帝呢？一百年的相守，感情是會刻進靈魂裡的，難不成下一世，下下世，你還都要下凡來陪淳于西顧不成？
那這永生永世的孤單，不就都留給炎帝一個人了？
“守月……”小離扯着她的袖子，眼睛眨啊眨，可憐兮兮地喊着。
守月別過頭去冷哼一聲，過了一會兒，還是轉過來睨着她：“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淳于西顧是個沒什麼安全感的，也總對別人抱着懷疑態度的人？他也許會慢慢學會愛一個人，但是現在，他明顯還不是太會。你這樣心甘情願，說不定換不回什麼好結果。”
“你誤會他了。”小離搖頭：“他在慢慢相信我，那天他就相信我了。還有……愛與不愛我不知道，只是他現在對我很好。”
“你這笨鳥。”守月眯着眼睛戳了戳她的額頭：“給你點溫柔你就淪陷了，真沒出息。”
“告訴我吧，該怎麼做？”小離笑得溫柔。
守月哼了哼，身子僵硬了一會兒，也終於是放鬆下來。沾了茶水在指尖，往桌上寫字。
小離安靜地看着，直到守月寫完最後一個字，她才笑了：“我明白了，謝謝你，守月。”
“哼。”守月站起來，還是嫌棄萬分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後悔了，可別找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