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地寶閣的一名夥計,正在櫃檯前整理着幾樣藥材。
驀地,一個宛若天籟般清幽淨透的聲音,從他的耳畔傳來。
“我想看看二百年份以上的藥材。”
那名夥計不由擡頭,就見面前的女子,輕紗覆面,墨發如雲,一身翠色,清透欲滴,至淨至潔,隨着她的到來,整個地寶閣彷彿都明亮了起來,宛若灑滿了天光。
那名夥計登時呆了呆,直到燕姝無波無瀾的出聲,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他纔回過神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的失禮了,您想看二百年份以上的藥材是吧,還請小姐移步,隨小的來這邊。”
那夥計一邊致歉,一邊出了櫃檯,在前方引路。
“小姐,您看看,就是這裡了,從這裡往這邊,都是二百年份,極其以上的藥材,您慢慢挑選,小的就在邊上候着。”
那夥計說完,就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邊,那態度真心是沒的說。
這一方面得益於千金堂的管教,的確不同凡響,出類拔萃,還有一方面的原因,自然就是因爲燕姝實在令人賞心悅目,如此絕世佳人,能在旁邊多看一眼,都是好的,至於能不能賣出藥材去,那夥計壓根就忘了琢磨了。
燕姝對這人的服務自然也是滿意的,當下沿着桌面上的玉盒,一支支看了下去,心下暗暗點頭:這地寶閣倒是無愧其名,之前她在潼陽關,想找一株上百年份的藥材補補身體,都很困難,這裡二百年以上的卻是有七八株,甚至還有好幾只都接近了三百年,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千金堂,的確是不同凡響。
她看的頗有興味,跟在她身後的瑞珠,卻是觸目驚心。
這裡的藥材,怎麼會這麼貴?!
她本來以爲自家大小姐只是想看看,所以,她就推薦了這處最齊全,最熱鬧,名聲最大的地方,可看他們家小姐這架勢,根本是想買啊!
問題是,他們家小姐出門的時候,一錠金子都沒帶好嗎?
瑞珠心裡火急火燎,燕姝卻是轉的差不多了,她直接擡了擡手,平平淡淡道,“這一排的藥材,我都要了。”
那名夥計驀地一怔,定睛看去,就發現,燕姝選的這一排藥材,大都是接近三百年份的,甚至有一株臨近了三百五十年!
他本來還以爲這位冰雪天仙只是過來轉轉,沒想到人家居然有這麼大的手筆,就連那些王孫公子過來買東西,都沒這麼闊氣的時候好嗎!
於是乎,這位夥計愈發恭敬了幾分。
相反地,瑞珠卻是急得不行,直到燕姝掏出了一打銀票,一萬兩一張,足足拇指厚的一打,瑞珠瞪了瞪眼珠子,瞬間覺得自家小姐霸氣側漏了。
原來他們家大小姐居然那麼有錢啊!她不自覺鬆了口氣。
感受到瑞珠的反應,燕姝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回身,解釋了一句,“這些銀票,一直放在我原來那件衣服裡,今早起身,我才把銀票放到身上,等今天回去了,我會把手上的銀錢,都存起來,你來保管。”
雖然相處時日甚短,但燕姝對瑞珠和大丫二人的印象不錯,也有意將其留在身邊,長長久久的伺候,任何事物都是相互的,既然如此,她自然要給與對方信任,更何況還是銀錢這種小事。
燕姝說的隨意,瑞珠卻是聽得渾身一震。
這些年,她在那些所謂的主子身邊,感受到的除了佛口蛇心,兩面三刀,就是恩威並施,戒備防範,像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瑞珠只覺的胸腔中熱浪一陣高過一陣,溫暖的近乎滿溢!
以前她怨恨親人狠心,家境貧寒,將自己送入相府,忍受煎熬,但現在,在這一時刻,她突然覺得,或許這說不定……正是她的幸運。
就在瑞珠各種感動,被自家主子的霸氣甩錢,震得秒變星星眼的時候,便聽那名夥計捧來了算盤,打的劈啪作響,很快,便忍着激動,恭恭敬敬道,“小姐,您這些藥材一共是五十二萬兩整,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就讓人將藥材包好,只要您將銀錢付清,我們地寶閣會專門派人將藥材爲您送過去,絕對不會出現任何紕漏,如果在路上,藥材出現什麼損失,我們地寶閣會雙倍賠償。”
燕姝聞言,眸光微閃,微微頜首道,“這規矩倒是不錯。”
千金堂這套服務和規矩,雖然還有待完善,但相比這個時代,絕對稱得上一句超前,難怪千金堂能夠遍佈四國,令皇室國庫都望其項背了。
相比燕姝的淡然,瑞珠聽了那夥計的話,心裡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心疼!
五十二萬兩,那麼幾株藥材居然要五十二萬兩,這簡直是要棺材本呢!
只是,瑞珠的心疼還遠沒有結束,只聽燕姝繼續道,“銀子一會兒再算,我還想再看看藥材種子。”
那名夥計聞言,登時怔了怔,“種子?”
“對,種子。”燕姝肯定的點了點頭,“難道你們這裡沒有?”
夥計這纔回神,他怔住,當然不是因爲地寶閣不賣種子,而是因爲大多時候,那些種子都沒人買,地寶閣會準備這些種子,也不過是爲了確保品種齊全,現下好不容易有人想買了,他自然不會錯過,趕忙點頭如搗蒜,“當然有,當然有了,小姐,您隨小的來。”
很快,那人將燕姝帶到了靠近西北角的一個房間。
這裡面幾乎存放了數百種種子,不光有藥材的,還有一些花花草草的。
這兩日,燕姝已經將挽婷閣的那片花圃,翻看的差不多了,那塊土壤十分肥沃,簡直就是爲育藥量身打造的,想必當年原身的母親,着實廢了不少的心思。
正因爲如此,燕姝也不想讓這塊地荒廢了,這才準備買些種子,回去種上。
燕姝挑選的種子,種類並不算多,大都是一些常見的,易存活的,並且比較有實用價值的,除此之外,她還挑了數十種能夠入藥的種子。
燕姝雖然挑的不少,但花費的銀錢卻不多,一共纔不到一百兩,跟上了年份的藥材價值,可謂是天差地別。
那名夥計見此,當即出去了一趟,應該是請示了什麼人,回來就表示,那些種子全部贈送,零頭直接被抹掉了。
燕姝聞言,越發覺得千金堂的服務有些意思,瑞珠心裡也多少有了點安慰。
不過,這種安慰並沒有持續多久,眼見燕姝之前掏出來的那一沓子銀票,片刻就只剩了薄薄幾張,瑞珠的小心肝又開始抽抽了。
她不是覺得自家大小姐敗家,也不是擔心自己管的銀錢變少,她只是心疼他們大小姐,也不知道那些錢是廢了多少力氣賺來了,說沒就沒了,想想都覺得肉疼!
事實上,燕姝那些銀票不過是點了個翠,撿了個漏,就賺回來了,簡直不要太輕鬆。
當然,拋開點翠不談,單憑燕姝的醫術,想要財源滾滾,也不是難事,在錢財上,燕姝是真心沒有在意過,在她看來,賺錢就是爲了花,錢不過是個工具,倒是一些珍貴的藥材,錯過了就沒了,自然要及時收入囊中,纔算妥帖。
燕姝購物結束,結清了銀錢,便在夥計的一路護送下出了門。
就在她剛剛踏出門口的剎那,地寶閣的掌櫃陪同着一箇中年男子,從樓上走了下來。
那男子看上去四十來歲的男子,着一身暗藍色的長袍,腰上帶着一隻華光蜀錦緞面的錢袋子,頭戴玉冠,手裡攥着兩隻用極品帝王綠雕刻的翡翠核桃,一邊把玩,一邊拾級而下,舉手投足,內蘊威嚴,氣度斐然。
這人下樓的時候,不經意的朝門口看去,正好捕捉到了燕姝出門前,那一剎那的倩影。
中年男子登時瞳孔一縮,身體前傾,一隻手重重的抓在了樓梯的欄杆上!
這可把那位站在下首的掌櫃嚇了一大跳,“喬堂主,您怎麼了?沒事兒吧?”
“我似乎……看到了一位故人。”喬景生看着空空如也的門口,聲音略顯急切的側目,“那個客人,剛剛是誰接待的?”
地寶閣的掌櫃聞言,登時道,“喬堂主稍等,我這就把人給您叫來。”
不一會兒,他就將那名夥計帶了過來,“喬堂主,剛剛就是他接待了那位姑娘。”
喬京生緊盯來人,直截了當道,“那人多大的年紀,什麼相貌,她來做什麼?”
那名夥計連掌櫃的都沒說過幾句話,第一次面對喬景生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人物,自然是心下肝顫,嚥了咽吐沫,纔開口道,“回……回堂主,那位小姐蒙着面紗,小人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至於年紀,估計也就是十五六歲,她一共買走了八株將近三百年份的藥材,一株三百五十年份的紫玉靈芝,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藥材的種子,共計五十二萬九十七兩五錢,小的剛剛尋了副掌櫃,通報了一聲,將那位小姐的零頭都給抹了,一共算作了五十二萬兩。”
“十五六歲?蒙着面紗……”喬景生眉心動了動,喃喃低語了一句,驀地擡頭道,“她說那些藥材,是要送到哪個府上?”
那名夥計自是不敢隱瞞,“左相府。”
果然!
聽到這三個字,喬景生登時攥緊了拳頭,將那兩枚翡翠核桃捏的咯吱作響。
與此同時,那名掌櫃亦是驚訝出聲,“左相府?”
察覺到掌櫃的異樣,喬景生側目道,“怎麼了,左相府有什麼問題?”
掌櫃恭謹的笑了笑,“陳堂主您今天才到京城,可能不太清楚,這幾天,左相府可真是熱鬧的很啊。”
喬景生眸光一緊,“仔細說來。”
掌櫃心下雖然奇怪,自家堂主怎麼突然對左相府有了興趣,但嘴上倒是不慢,幾句話的功夫,就將那些流傳在外的版本,簡單的敘述了一番。
只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措辭也越來越謹慎,原因無他,隨着他的敘述,喬景生的面色顯而易見的沉了下來,已然是風雨欲來!
好不容易說完了,掌櫃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溼,跟那名夥計一樣垂首站在一邊。
過了好一會兒,喬景生才重新開了口,“這兩日,我暫時不走了,讓天機閣的人過來見我。”
掌櫃怔了怔,趕忙道,“是。”
話說兩頭。
燕姝這廂從地寶閣出來之後,便準備回府了。
只是,還不等她上車,就聽兩個女聲不分先後的傳了過來。
“哎,妍華,那不是你們左相府的馬車嗎?”
“瑞珠?”
燕姝側目,就見距離地寶閣不遠處的一座華美的樓閣之前,停着兩輛馬車,馬車前,站了三個人,一男兩女,赫然正是威遠侯世子裴雪燼,其妹裴月英,還有就是穆妍華了。
顯然,剛剛出言的正是裴月英和穆妍華。
穆妍華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瑞珠,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瑞珠那張令她礙眼的臉,居然恢復了幾分!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子裡一閃而逝,便被拋出腦後了,因爲她意識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穆妍華將目光移到了站在瑞珠前方的那個令人妒忌不已的身影之上,蹙眉道,“姐姐?”
“姐姐?”
裴月英重複了一句,驀地想到了什麼,震撼的瞪大了一雙眼珠子,“難道……她是穆顏姝?!不會吧,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留意到裴月英眼底的驚豔,穆妍華的心裡自是相當的不舒服。
自從那日及笄禮之後,穆妍華好不容易聯繫到了裴月英,從她那裡得知了裴雪燼的行蹤,正如她預料的那般,裴雪燼對她的確是心存愧意,幾乎沒用她怎麼言語,就邀請她一道前往點翠閣,並且在裴月英的推波助瀾之下,還承諾一會兒點完了翠,便與她一起用飯。
這樣的好機會,穆妍華自然不容有失,說真的,她是不想這個時候碰到穆顏姝的,只是,眼見裴雪燼的眸光亦是落到了燕姝身上,明顯恍惚了幾分,穆妍華登時開了口,狀似真心的誇讚道,“華兒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姐姐,姐姐這麼打扮真好看,臉上的胎記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裴月英聞言,登時回過神來,宛若被提醒了神經,眼中的驚豔瞬間被嫌惡所替代,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哼,不過是擋起來罷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裴雪燼不贊同的側目,“月英。”
裴月英不服氣的哼了哼,得意的看了燕姝一眼,“我說的實話,又不是亂說。”
燕姝卻是恍若未聞,安安靜靜的等裴月英話音落下,這纔不疾不徐的開了口,認認真真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講的是一個人外表如金似玉,內裡一團糟糕,相信裴小姐也同意,我的相貌當不得金玉之說,倒是裴小姐,今日一身鵝黃,如金似玉,又嚼着旁人的閒話,堪比長舌婦人,於這句話,當之無愧。”
裴月英不禁氣得一陣倒仰,“你!”
只是,她剛剛張開嘴,裴雪燼已然是將話頭接了過來,聲音冷凝道,“懷安郡主,剛剛是月英失禮了,希望你別介意。”
正如裴雪燼對穆妍華心懷愧疚一樣,他對燕姝也一樣,雖然他覺得燕姝在對待家人方面,有些偏執,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不想管,也沒心思管,但在定親的事上,威遠侯府的確是理虧了,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穆顏姝的母親居然救了自己的祖母,就憑這一點,他也不想跟燕姝交惡。
更何況,剛剛怎麼說都是裴月英先辱人,後遭人辱,也是理所當然,兩人也算是扯平了,裴雪燼此刻出言,既是致歉,也是警告。
對此,燕姝搖了搖頭,輕紗浮動,如雲似霧,“我沒介意,我只是說了實話,僅此而已。”
裴雪燼:“……”
貌似這句話,剛剛月英好像……說過。
眼見燕姝和裴雪燼對上,穆妍華不知道爲什麼,莫名心下不安,當即上前幾步,安撫得拍了拍裴月英的肩膀,黛眉微蹙道,“姐姐,月英就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你又何苦計較呢。”
“我也是心直口快,一點都沒計較。”燕姝認認真真的點了個頭,“真的。”
穆妍華:“……”
裴雪燼:“……”
裴月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