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雲記不同於白天忙裡忙外,爲了裝修新鋪面的熱鬧,四周寂靜無聲,除了偶爾能聽見外面有一兩聲貓叫聲,再聽不見任何聲響。
已經過了子時,這個時間正是人們睡得整熟的時候,而在雲記,賬房的門卻被人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黑影微微供着後背悄然走進,然後再無聲地把門關上。
人影在書房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向書桌,小心而又快速地在桌上的書本中,還有抽屜裡翻找,這個人很謹慎,翻過的東西確定沒有他想要的以後會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就像根本沒別人翻過一樣。
桌上裡裡外外都找了個遍,人影似乎還是沒找到想找的東西,隨即又回過頭在書架上找,書架上的書很多,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完,但這人似乎也不着急,反而很耐心地不錯過每一本書。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終於在下方左側的一本地理志中找到了一張紙,人影在黑暗中露出一臉驚喜的樣子,連呼吸聲都重了一些,彷彿剋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小心地把那張紙疊好收入懷裡。
把書房裡自己翻找過的東西全部重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破綻後,才小心地離開。
關上門,正在給書房落鎖時,卻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些不對勁,猛地轉過身,藉着月光看清楚不遠處站的兩個人後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裡的鎖頭也一脫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其中一人諷刺地扯脣道:“這場景看起來可真眼熟,你說呢?”
旁邊的人眼神冰冷地瞪着站在書房前的人,渾身發出冷氣,“你還有什麼想辯解的嗎。”
另一人半倚在牆邊,笑意未達眼底,“就算要辯解什麼,我也不想聽,我更相信自己看見的。”
這時,原本照在他們二人身上的月光不知不覺移到了書房門口那人身上,原本處在暗面的人忽然露出了真面目。
“果然那句話說的很對,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你說對不對?我的好孃親?”倚在牆邊的正是早就守在這裡等着不軌之人落網的唐雲瑾,而書房前的,赫然就是曾經也曾罵過趙行吃裡扒外,在有人找茬時還憤憤衝上去和人‘理論’的劉氏!
發出冷氣的自然是雲霄,此時雲霄瞪着劉氏的眼神直讓劉氏覺得對方恨不得把自己拆筋剝骨吃進肚子裡。
劉氏慌道:“雲瑾,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你——”
唐雲瑾慢悠悠地走向劉氏,無視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身手輕輕一勾,把她衣襟裡藏着的紙抽了出來,在她面前晃了晃,“事情不是怎樣的?這樣嗎?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好像是我放在賬房裡的東西?你拿了準備做什麼?”
唐雲瑾慢條斯理地打開紙張,那張紙的最上面赫然寫着酒方兩個清晰可見的字。
“雲瑾,我,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劉氏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沒打算害雲記,我只是想借一下酒方,很快就會還回來的!我真的會還回來的!”
“還回來?”唐雲瑾嗤笑道:“酒方這東西一旦泄露了,旁人照抄一份,就算你拿回來了又有何用?該偷去的都被偷了。如果這樣都不叫打算害雲記,你還想做什麼更過分的事?”
“我沒有!”劉氏急得掉眼淚,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拉住唐雲瑾的衣袖,“雲瑾,你幫幫我吧,我也是沒辦法了纔出此下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是我女兒啊!我怎麼會害你呢!”
唐雲瑾冷冷一笑,用力把她甩開,“別,會夥同外人算計自己親生女兒的娘我可受不起。”原本她還對秦梟出的這個主意有些牴觸,以爲劉氏就算有些私心,也不至於真會動酒方的主意,沒想到……
唐雲瑾這回真是心冷了,該說劉氏不愧是當年會看上他爹的人嗎?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和唐家人都是一個德行,沒一個好東西!
“劉記的人給了你多少好處,你居然在前有趙行已經被抓現行以後還敢動手?”唐雲瑾冷笑道:“是因爲對方承諾了會資助你那個男人資金出問題的染織坊?還是說事成之後他們酒鋪的利潤會分給你一部分?”說來說去,還是爲了錢對吧?
劉氏臉色煞白,聲音發抖道:“你,你都知道了?”
唐雲瑾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以爲自己做的很漂亮嗎?就說上次張虎劉二他們來找麻煩,我和雲霄與他們對峙時你怎麼不吭聲?怎麼我們都處理的差不多了你卻忽然生氣了,覺得我們被人指責心裡不平了?就算這只是巧合,那麼這幾天你頻繁早出晚歸地去見劉記的夥計,又要怎麼解釋?”
這回劉氏更是直接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你,你派人跟蹤我?”
“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了趙行的先例,我怎麼着也該提起十二萬分精神吧?”唐雲瑾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在雲記住了這些日子,應該看得出來,我在雲記的地位並不單單只是個酒娘。”
她是沒有明確地告訴過劉氏這雲記是她的,但也沒特意避着,有時候她和雲霄談事時劉氏也會給他們送飯送茶水,劉氏應該想得到她既然在雲記地位不同尋常,那麼自然也不缺錢花。
哪怕她張嘴和自己借,也好過偷偷摸摸幹些讓人寒心的事。
劉氏救自己的男人,救自己的家是沒問題,但她就是想不通,她也是劉氏的女兒,在劉氏眼裡,竟沒有那個根本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重要嗎?果真是因爲沒有從小養在身邊,感情不夠深嗎?
劉氏竟是連嘗試都沒有就直接選擇了背棄她,背棄得乾淨利落。
劉氏垂着頭咬緊下脣,吞吞吐吐道:“我,我想過和你借,上次你二舅……”
唐雲瑾一愣,很快變了臉色,咬着牙道:“那個男人原來也是你故意弄過來騙我的?”
難怪!後來她還覺得奇怪,如果真是個嗜賭的賭徒,就算一次借錢不成,也該有第二次第三次,怎麼會那麼幹脆地就再也不來了?原來那人竟是劉氏特意叫來試探自己的?
那個所謂的二舅來時雲霄並不在,但後來也聽唐雲瑾提起過,這會兒又哪裡會想不到其中的關鍵,望着劉氏的眼神除了冰冷更帶着一種不可思議。
他怎麼也想不通,這真的是唐雲瑾的親孃嗎?天下間竟有人這樣對待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嗎?她的良心難道被狗吃了嗎?趙行和雲記的人非親非故,哪怕雲記對他不薄,爲了親人治病用的錢背板雲記他多少可以理解,只是無法原諒,但劉氏……這已經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了。
在親眼看見劉氏走進書房,唐雲瑾面沉如水,眼神發寒時,他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是恨劉氏的!爲什麼這些人能夠這麼無情地對待唐雲瑾?她今天的行徑比來砸店的張虎更令人厭惡!
“呵。”唐雲瑾嘲諷地笑起來,“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以爲,隨便找來一個人自稱是我二舅,我就會借錢了嗎?那個男人對我來說本就是陌生人,你又讓他做出一副死性不改的賭徒的樣子,我不借錢給他也不奇怪吧?你既然想試,爲什麼不親自張嘴?嫌丟人?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根本沒臉衝我伸手要錢?從小到大,你除了把我生下來又對我做過什麼?如今我有錢了,發達了你卻只能伸手向我要錢,要強如你一定覺得很失面子吧?所以即使是暗地裡算計我,偷雲記的方子,也抹不開面把這些事情攤開來好好說。”
“雲瑾……”劉氏的臉上露出後悔,“我也是沒辦法,好不容易如今我們母女相聚,我不想,不想我開口和你借錢,你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唐雲瑾收起笑容面無表情道:“你認爲現在我就不失望了不?什麼叫沒辦法?是你根本就沒我們彼此一個機會,自以爲是地已經做出了決定。不過這樣也好,家賊逮住了,以後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看着劉氏慘白的臉色,唐雲瑾雖說對劉氏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但還是升起一股報復的快意,故意繼續道:“還有,你的那些擔心真的有點多餘。怕我對你露出失望的表情?你錯了,哪怕是現在,我也不覺得失望,從來沒抱有希望,又何談失望?”
劉氏渾身抖了抖,臉上露出幾分灰敗。
“本來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你真是來和我談什麼母女情分的,除了覺得很可笑,還真沒別的想法,你想太多了。”最初劉氏第一次來家裡找她的時候,她也只有那麼一瞬間懷疑了一下,但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到頭來還是這樣。
“雲瑾……”劉氏淚流滿面,“我錯了,雲瑾!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這一次吧!雲瑾!”
“如果今天不是我和雲霄早就守在這裡,你正好被我們撞破了,如果你已經順利地把酒方偷出去給了劉記的老闆,你那時還會覺得後悔,想要我的原諒嗎?”所謂原諒,不過是在事蹟敗露以後推卸責任的一種狡辯。
“趁這個機會,我再告訴你一件好事吧。”唐雲瑾像是嫌刺激不夠一樣,揚了揚手裡劉氏潛伏這麼久就差那麼一步就能得到的酒方,勾脣道:“你是不是以爲這就是雲記的酒方?”
劉氏瞳孔一縮,“難,難道不是?”
“你難道就不想想,雲記那麼多酒,這是哪一種酒的酒方?青梅酒?櫻桃酒?桃子酒?或者是葡萄酒?如果是葡萄酒,是乾紅還是甜紅?也有可能是白蘭地,櫻桃白蘭地?草莓白蘭地?哎呀,瞧我這記性,最近還釀了不少藥酒,說不定這是藥酒的酒方。”
唐雲瑾說的越多,劉氏的神色就越驚恐,到後面也不知是被她嚇得還是驚得,嘴脣都直打哆嗦。
“可惜,都不是。”唐雲瑾薄脣輕啓,“這不過是一般竹葉青的酒方罷了,放在書房裡,只是爲了引你上鉤。”說完,當着劉氏的面撕掉了酒方。
劉氏一臉呆滯,“竹,竹葉青?怎麼會是竹葉青……”
“怎麼不會是竹葉青?”唐雲瑾把手裡的廢紙隨手扔掉,拍了拍手,“如果你繼續多找幾個地方,還能找到我專程藏起來方便你尋找的另外幾種酒的酒方。屠蘇,松葉,菖蒲,還有花雕,種類可不少呢。”
最近她正想着釀果酒用的底酒要不要換換種類讓果酒的滋味更好,特意讓雲霄找了好幾種酒的酒方,結果這次正好利用上了。
雲霄適時地走到唐雲瑾身邊冷聲問道:“要送官嗎。”
“送官!?”劉氏渾身一個機靈,猛地瞪大眼睛,“雲瑾,你要把我送官!我可是你娘!你不能把我送官!你這是不孝!”
“不孝?”唐雲瑾道:“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不孝?你自己又配不配當我的娘?我們之間,除了有血緣關係,有任何的情分嗎?你顧念過嗎?既然你都不顧念,我爲什麼還要顧念?”
劉氏像忽然驚醒過來一樣,從地上站起來抓着唐雲瑾的胳膊道:“雲瑾,當我求你了,不要把我送官!我,我不是沒偷到酒方嗎,雲記也沒什麼損失,我沒拿到酒方染織坊那邊的錢也拿不到我已經失去所有了,我不能再去坐牢!我不能!”
雲霄用力揮開劉氏的手站到唐雲瑾面前,冷笑道:“自己做過什麼,就要承受相應的代價!”
“不!不要送官,雲瑾,就當我當孃的求你了,不,就算你不認我這個娘也可以,你就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行不行?我會走的遠遠的,不會再來打擾你,也不會再打雲記的主意!我鬼迷了心竅,我對不起你,是劉記慫恿我,我一時糊塗才答應了這種荒唐的事,你如果心中有怨就去找劉記的老闆,劉記的人一直想對付雲記,上次是他們,這次也是他們!雲瑾,不要報官,我求你了!”
“不送官,你的意思是,就讓我這樣放過你嗎?”唐雲瑾冷冷看着她,“豈不是便宜了你?”
劉氏被唐雲瑾冰冷的目光盯得呼吸一窒。
“不過,家醜不可外揚,若是讓人知道想偷酒方的居然是我的親孃,你無所謂,我卻是丟不起這個人。”唐雲瑾嫌棄地撇撇嘴,從她來到這裡以後見識的最多的,不是世態炎涼,而是親人對她的無情。也幸好她對劉氏沒多少期待,也不是原裝的唐雲瑾,否則今天這一出鬧出來,她何止只是對這些親人心涼,恐怕連恨都該滋生出來了。
“那,那你……”
唐雲瑾對雲霄比了個眼色,後者從懷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筆送到劉氏面前。
“讓我不送官也可以,不過爲防過了今天轉個身你就不認賬了,該寫清楚的還是要寫清楚。”
劉氏嚇了一跳,“你是想讓我……”
唐雲瑾神色不變,“把你今天做的,還有劉記讓你做的,寫清楚,然後簽字畫押。”
雲霄冷聲警告:“簽字畫押以後如果你再做出什麼對不起雲記,對不起她的事,這張你的認罪狀就會出現在公堂上!你也別升起改口的念頭,你要是再不老實,我可不保證你寧願背叛她也要護着的人會出什麼事。”
劉氏驚道:“你,你威脅我!”
雲霄嘲諷地看她,“那又怎麼樣?”
唐雲瑾原本惡劣的心情被雲霄這幅惡霸模樣消散了不少,甚至有點想笑。
劉氏看着紙筆猶豫不決,擡頭看唐雲瑾,“雲瑾,這……”
唐雲瑾道:“不想寫就直接報官吧,時間也不早了,爲了逮賊已經浪費太多時間,我想早點回去休息了。”
從劉氏決定動手開始,她就只是一個妄圖打雲記注意的賊,什麼娘,什麼親情,都是笑話。
劉氏把到嘴邊的想挽回的話生生嚥下去,到底還是怕真的被送到官府去,只好在唐雲瑾和雲霄的監督下咬牙把今天的事寫了進去。
“我也不爲難你硬要把這些事全拐到你身上,劉記是如何慫恿你,又答應了你什麼你也可以全部寫進去。你說的有一點沒錯,真正打雲記注意的是劉記,所以該算的賬我們都會和他算清楚的。”
劉氏想問,既然你知道劉記纔是禍首,爲什麼還要我寫認罪狀,可看唐雲瑾那似看透一切的輕蔑眼神,立刻狼狽地移開視線,慌慌張張地趕緊寫。
劉記是劉記,劉記的野心也不能把她的所作所爲掩蓋掉。
唐雲瑾道:“過了今天,你我之間的母女親情,恩斷義絕,我沒你這個娘,你也沒我這個女兒,如此,日後便再不用有任何瓜葛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這張認罪狀,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要再算計我,便永遠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劉氏額頭滿是汗水,在聽見唐雲瑾說‘恩斷義絕’四個字時,心一下子被揪緊,只覺得鋪天蓋地的酸楚席捲而來,難受得她呼吸困難。她想怨,怨唐雲瑾爲什麼就不能顧念一下情分放她一馬,爲什麼她能那麼無情!可想到自己做出來的事多讓雲瑾心寒,真正讓對方感到無情的根本就是自己,所有的苦和悔就只能咬牙往肚子裡吞,等寫好了認罪狀,簽字畫押,面上只剩下一抹難看的苦笑。
至少,她不用被送到官府,不用去坐牢,還能回去和阿明相聚。
唐雲瑾仔細將認罪狀看了一遍,然後交給雲霄。
“你現在就收拾好自己的衣物走吧,對了,記得要去告訴劉記的老闆一句話:他給予雲記的,雲記會雙倍奉還,劉記或許有着悠久歷史,不過……月滿則虧,貪多必失。他這次怕是要失算了。”去算計誰都好,偏偏碰上了她,別人或許會顧及着劉記在洛水鎮的根基太勞,只能退讓不敢對上,但她,可巴不得把鎮上根基勞的同行拉下馬。
市場空出來,她的雲記才能頂上不是?劉記的人不會知道,她其實對他們這種明目張膽來找茬的求之不得的很,凡事都要講究個出師有名,她如果無緣無故對付某些同行,其他人會以爲雲記初來乍到的人野心太大,連別人的市場都要搶,想獨佔。但有了人家找麻煩在先,可就怨不得她還擊了。
到時候不但能把礙眼的劉記幹掉,還能給其他觀望中的酒鋪和其他鋪子一個警告。雲記,不是好惹的。
“總算走了。”唐雲瑾的臉上絲毫不見面對劉氏時的失望和冷嘲,只是懶洋洋地動了動脖子,伸了個懶腰,脣角甚至還帶着一抹滿意的笑容。
雲霄道:“以後就可以放心,不怕雲記又出什麼問題了。”
“是啊,這一次兩次的總來偷酒方的總不能一直在這裡守着吧,太累人了。”唐雲瑾笑道:“這回總算不用再防着自己人了。”
就因爲劉氏一直住在雲記這邊,唐雲卓最近都不常過來了,戲班子那邊散場以後都直接回家,那小子嘴上不說,對劉氏可一直不待見着呢,知道劉氏做了這種事被她趕走,以後也不會再有來往,最高興的就屬他了吧。
唔,以小卓的心性,高興之餘估計還會擔心她會不會因爲劉氏的作爲難過。
唐雲瑾問雲霄:“阿霄,你會不會覺得劉氏的所作所爲傷了我的心,讓我難過了?”
雲霄微微擰起眉,“我,說不清。”她可以感覺到她的確對劉氏的行爲很厭惡,看着劉氏的目光也很冷,但……要說她難過了,傷心了,他卻是沒感覺到的,就像是早就料到了,所以毫無感覺一樣。
“說不清啊……”唐雲瑾輕笑,不知道如果剛纔她問的是秦梟的話,會不會答案會不一樣呢?那個人的話大概更能看清她此時的心情吧。
“你不生我的氣?”第二天,秦梟得知事情經過後問她。
唐雲瑾笑道:“幫我打壓劉記,讓他們去催劉氏快點動手,讓我儘快把家賊逮住處理掉隱患,都只是因爲你關心我不是嗎?”
秦梟道:“是。”
唐雲瑾道:“那我爲什麼要生你的氣?相反的我還很高興。”
秦梟張張嘴,“我以爲,你之前說過不希望我插手……”
唐雲瑾道:“如果你把我該做的事搶了,我自然不高興,不過只是幫個小忙嘛,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應該嗎?我如果真的完全不讓你插手豈不是太見外了?”
我不想和你只是朋友……這句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又憋了回去,秦梟只是嗯了一聲。
“不過接下來你就真的不要多插手了,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很快劉記就會爲他們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秦梟道:“嗯,我相信你的能力。”
“雲娘。”張喜忽然掀開後堂的簾子對唐雲瑾道:“雲娘,前面有人找你。”
唐雲瑾道:“誰?”
張喜道:“是你爹。”上回唐順意就來過,所以鋪子裡的夥計對他都有印象,只不過鑑於有唐羨羨和趙氏的先例在,當時他們說話的內容夥計們也都聽到了一些,大家對唐順意的印象也不好。
唐雲瑾幾乎是立即皺起了眉頭,怎麼唐順意又來了?上次是爲了給她說親,這是不會又換了個人吧?
秦梟道:“要去看看嗎?”
唐雲瑾道:“嗯,不管有什麼事都要去應付一下,不如你在這裡坐會兒,我想應該不會花太長時間。”她還沒問過秦梟安凝那邊怎麼樣了呢,這唐順意來的真不是時候。
秦梟道:“沒關係,我和你一起吧,你爹的事我只聽人說起過,還沒親眼見過呢。”
“聽人說?”唐雲瑾笑道:“不是你自己查的?”
秦梟道:“他的事不需要查,洛水鎮隨便拉個人問問十個有九個聽說過。”倒不是說唐順意有多厲害,只是他和趙氏的事,還有他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喝酒作樂的事是不少人閒暇時的談資,所以一點都不難打聽。
到前堂,果然看見唐順意正站在忙着裝修鋪面的工人們不遠處和他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話,反正遠看着很像是領導視察,監督工人好好幹活的姿態。
唐雲瑾連客套都省了,直接問道:“有事找我?”
唐順意也不知道碰上了什麼好事,上次經過王福喜的人這父女倆的關係變得更加惡劣,他看見唐雲瑾居然還露出關切的神情。
“我這不是聽說雲記的鋪子被人砸了來看看你嗎,你沒傷到哪兒吧?我可聽人說那些來砸店的都是彪形大漢,嚇人着呢,你沒事?”
唐雲瑾詭異地看了唐順意兩眼,“我沒事。”這是吹的哪門子風,唐順意還關心起她來了?他出門沒喝藥吧?
“哎,這次沒事可下次要是再有這種事發生看怎麼辦啊。”唐順意愁眉道:“你是不知道,這開店做生意的難免會有一些眼紅的人來找麻煩,我看這回的事肯定就是,如果沒有個好的靠山,很難在洛水鎮立足的。”
唐雲瑾淡淡道:“沒有靠山雲記開張如今也很久了,還不是照樣賺錢。”
唐順意道:“這回不就出事了嗎!風頭太盛可不是好事。”
唐雲瑾道:“就算有事也是雲記的事,應該不需要你操心吧?”
“你怎麼能這麼說。”唐順意不滿道:“我這還不是擔心你嗎!你是我女兒,我怕你在這裡受了委屈,受了傷,難道也有錯?”
唐雲瑾道:“我以爲你的關心方式就是給我找一個傻子當婆家。”
唐順意語塞。
旁聽的秦梟驟然色變,冷冷瞪唐順意。婆家?傻子?
“我,我之前並不知道王福喜居然有那種毛病。”唐順意目光閃爍,不敢和唐雲瑾對眼。
唐雲瑾只是嗤笑一聲,不知道?鬼才信他。
“你今天來到底是爲了什麼,直說吧,你也看見了,現在雲記在重新裝點鋪子,很忙。”
唐順意也看出了她的不耐,忙道:“我聽說最近你娘住在雲記是不是?”
爲了劉氏來的?唐雲瑾納悶地看他,他管前妻在哪兒幹什麼?
“已經走了。”
“走了就好!”唐順意放下心,道:“雲瑾,你是不知道,她找的那個男人開的染織坊前些日子經營不善開不下去了,據說還欠了不少債,到處和人借錢呢。”
唐順意話裡的幸災樂禍連秦梟都聽出來了,怎麼說他們也是夫妻一場,劉氏還是她的娘,他就當着她的面說這些話?
“她之前居然還讓人給我捎信想和我借錢!呸!想借我的錢給她找的漢子用?門兒都沒有!”唐順意一臉憤懣。
唐雲瑾聽得直想笑,這幅被人戴了綠帽子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呢?就準你找女人,不能她另覓第二春?要是撇開劉氏對不起她的這回事,單說劉氏和唐順意的事,她怎麼看怎麼覺得唐順意就是個渣。和離以後聽說前妻碰見了麻煩不幫忙也就算了,還這麼幸災樂禍的。還什麼你的錢,說到底還不都是趙氏的錢?他吃軟飯吃得倒是一點自尊心都沒了。
“雲瑾,她來你這裡肯定也是有目的的,說不定就是看你如今過得好,連你的主意都打,想和你借錢!”唐順意說的言之鑿鑿,“你不知道她對那個男人有多好,爲了個外人算計你也是有可能的,你娘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女人!你還留她住在雲記,說不定她趁着你們不在就偷拿雲記的什麼東西——”
“行了!”唐雲瑾打斷他,“你來這裡就是爲了說她的壞話,告訴我她有多麼差勁,多麼不安分?”
唐順意冷不防看見站在她身邊的秦梟眼底有一抹冷嘲,臉上一熱,猛地發現自己說的似乎有點太多了,情緒有些不受控制,假咳兩聲,尷尬道:“我,我這不是怕你吃了她的虧嗎,她對我都能張着個嘴,對你也不見得會多客氣。”
這點要說對也對,要說不對,劉氏也真沒那個臉和她張嘴要,纔會和劉記串通。和唐順意張嘴,那怕是看不得唐順意過得好自己卻因爲債務奔波,故意折騰他吧?
“反正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現在都已經走了,你也不用操這些沒必要的心了。”劉氏做過些什麼,她也不打算和唐順意透露,以這男人的性子,別說雪中送炭了,不趁火打劫看人笑話就不錯了。
周圍的夥計還有幹活的泥瓦匠們時不時地會往他們這邊偷瞄,唐順意兩次被唐雲瑾這樣說,面上也有些掛不住,悻悻道:“我怎麼說也是你爹。”
唐雲瑾道:“我沒說你不是。”血緣上,這輩子這都是抹殺不了的,但其他的,那又是另說。
唐順意道:“……你有段時間沒回唐村看看你奶奶和大伯他們了吧。”
唐雲瑾抱胸看着他似笑非笑,“每個月的錢我可一天沒晚地讓人給他們送去了,怎麼?又有別的說頭了?他們最希望我給他們的不就是錢嗎?我錢也給了,還要我怎麼樣?”
“不是。”唐順意皺眉道:“都是親人,你也別這樣說家裡人,家裡條件確實不算好,他們希望你幫襯也不算過分吧,就當是回報家裡的養育之恩不也是應該的嘛。”
秦梟雖然一直沒說一句話,但每次唐順意一搬出親人,一家人,提起親情,都會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他知道雖然他和唐雲瑾的家境有天差地別的區別,但這些親人對待他們的方式卻同樣讓他們心寒。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我就是覺得,你沒事的時候帶着雲卓經常回去往唐村走動走動,奶奶那邊年紀也大了,肯定希望子孫們都在身邊侍奉着。”
“不是有唐羨羨和阿遠哥嗎。”唐雲瑾道:“奶奶可是最喜歡他們了,至於我和小弟,要我說以前奶奶對我們是什麼態度嗎?就怕我們回去了不高興的也是她。”
“沒有的事!”唐順意道:“他們只是不太能接受你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也不是故意要虧待你,畢竟你是奶奶的親孫女,她心裡肯定還是有數的。”
“這話是你自己這樣認爲的,還是有人讓你這樣說,好讓我回唐村的?”唐雲瑾單手撐着下巴眯起眼道:“說起來,這些日子大伯母和唐羨羨都沒來找過我,唐村那邊也一點動靜沒有,我還覺得奇怪呢,他們最近又在折騰什麼?”
“什麼叫折騰!”唐順意的目光不經意都掃向正在忙活的瓦匠,“就是早前開始家裡就一直想着重新蓋一個磚房,你也知道,奶奶住的老唐家還是土房,那兒環境不好,又不通風,對身體不好。”
唐雲瑾恍然大悟,她就說最近沒唐家人的動靜很奇怪,還以爲又在暗地裡想什麼招兒呢,原來是忙着蓋新房子!
這蓋房子在村裡可算得上是大事了,也難怪他們顧不上來找她的麻煩!估摸着這蓋房的錢用的還是她的錢!趙氏要是能給拿錢,早些年早該拿了。
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唐雲瑾挑眉道:“不會是他們蓋房子錢不夠了讓你當說客叫我回去出錢吧?”
唐順意一愣,臉瞬間漲紅起來,“你這孩子說什麼!什麼找你出錢!真要是錢不夠了我自然會給填,哪能讓你一個孩子出什麼錢。”
唐雲瑾不鹹不淡道:“他們這次蓋房子需要的花銷裡肯定就有不少是我給拿的錢,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晚了點?”應該說是假了點……不,是很假纔對。
“不是又找我要錢就好。雲記現在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鋪子一天不能開張,就一天不能賺錢,雲記會虧很多錢,這個月我的工錢也會很吃緊,所以即便是真缺錢了,我也無能爲力。”早說過一兩銀就是她的底線,還想從她身上扒皮,就像唐順意剛纔說的,門兒都沒有!
“那邊忙着蓋房子,肯定也沒時間招呼我,我還是不回去了。”好不容易最近耳根子清閒了點,可以專心打理雲記的事,讓她主動回唐村給自己找不自在?當她傻嗎!
秦梟微微側過頭,乍聽唐雲瑾這個當老闆的面不改色地說工錢吃緊,他忽然有點同情一直看不太順眼和唐雲瑾太親近的雲霄。在唐雲瑾需要一個說辭堵住別人嘴時,十有八九用的擋箭牌都是雲霄吧?當雲記的掌櫃看來也不太容易。
唐順意還想再勸,秦梟卻感覺得出唐雲瑾的耐性已經沒了,適時開口道:“雲瑾,上次你和我提的事的結果我還沒來得及你和你說,你看,時間也不早了,是不是介意不說話,我也好儘早回去。”
唐雲瑾立刻道:“我差點忘了,真是抱歉。”然後看向唐順意,“你也聽見了,我這裡的事情也不少,如果你沒別的事就先回吧。”
“這……”唐順意麪露遲疑,剛一擡頭,就發現秦梟目光涼涼地望着他,眼中似有若無地帶着那麼點警告的意味,瞬間讓他閉上了嘴。
“好吧,那我下回再過來看你。等雲記這邊穩定下來以後,你還是找個時間回去看看吧。”說完也不等唐雲瑾的回答就走了。
唐雲瑾和秦梟相視一眼,會心的笑了。
唐雲瑾嘆道:“我忽然覺得應該早點爲去凌城做打算了。”之所以雲記這裡頻繁地有人來騷擾,無非就是因爲離得太近,唐順意和趙氏就在洛水鎮,唐村那邊的人又因爲他們在這裡也能過來。
但要是換成凌城,就不說趙氏,就是唐家其他人,到時候必然也會捨不得路費錢,加上在那裡又沒有任何依仗,自然也不可能像前段時間那樣有恃無恐。不就是覺得有個趙氏給他們撐腰嗎,到了凌城,趙氏算個屁?
秦梟面露喜色,不過很快又收斂起來,輕聲道:“若是他這番言行能讓你提前去凌城,也算有些用處了。”
唐雲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凌城肯定早晚是要去的,不過……她還真沒打算就因爲有人不時地騷擾她就改變自己既定的計劃,根基不穩過早去凌城,她只有被人打壓的份。
“你不是說還有話跟我談?那就回後堂說吧。”唐雲瑾轉移話題道:“前面亂糟糟的,也不方便談事。”
秦梟應了一聲,跟在她後面,眼中閃現一抹無奈。看樣子在她沒去凌城之前只能他儘量往這邊跑了,否則……想到之前唐順意提到的婆家,要是在他不在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那就得不償失了。
其他事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唯獨她,自己絕不允許有任何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