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楊家班戲園子。
比洛水鎮租用的戲園子大了至少兩倍的院子裡,在戲還沒開場的小半個時辰裡就已經人滿爲患,其中有從前楊家班沒離開凌城時就喜歡看楊家班戲的人,也有很多是聽說了楊家班在洛水鎮的名氣,還有一小部分則是同行來觀望,凌城一些有錢的,有權的,來的也不算少,二樓三樓最好的位置有一大半都坐了人,都是看戲最好的位置,專門留給有背景的,或是和楊家班交好的客人們。
其中就包括了唐雲瑾一行人,坐的位置可以說絕對是所有的雅座當中也最好的地方,周圍不少人見他們坐下後紛紛側目,有人認出蘇塵,景天白秦梟這幾個熟面孔,心下了然,難怪能坐那麼好的位置,而且按照最近城裡的傳聞,和他們同桌的那位小姐應該就是雲記老闆了。比起秦梟景天白這些常見的熟面孔,對雅座裡的人來說,對唐雲瑾的好奇自然是要更大一些,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唐雲瑾的模樣。
其實唐雲瑾的面孔如今在凌城也算熟臉了,誰讓她每隔一天就會在‘蝃蝀閣’親自調製雞尾酒呢?但一些有臉面的大人物們是不太可能親自去雲記和別人一塊兒坐着喝酒的,認爲那樣太掉份,所以平民階層好酒之輩對雲記唐老闆並不陌生,反而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聽了不少,卻沒機會見着本人。
“小瑾,你現在可是走到哪兒都會引起一片人的駐足,名氣之大都快把我們比下去了。”蘇塵笑着調侃。
唐雲瑾隨意地將周圍雅座上坐着的人看了一圈,待看見幾個眼熟的面孔後,勾脣道:“今天倒真是來了不少人。”
秦梟也看見了那些人,看似毫無反應,可唐雲瑾卻敏銳地感覺得出秦梟身上隱約透露出的低氣壓。
在他們左側不遠處的雅座上坐着的,正是秦家人,唐雲瑾認得出的只有秦牧和秦冉,另外兩個女子,看座位和舉止,初步推斷,是秦牧的正妻楊家的女兒,另外一個估摸着就是秦家的四姨娘,也就是秦冉的娘。
除了他們,在其他位置,唐雲瑾還看見了一些在商會曾見過的一些面孔,當然最缺不了的就是今天她來此最主要需要應付的對象,安家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安家人和他們這一桌中間只隔了一桌,那邊說話聲音稍微大一點,他們這邊就能聽得清清楚楚,如果是唐雲瑾的話,只要她想,別說是雅座這一圈的人,下面人滿爲患的院子裡的人說的話也沒一個逃得過她的耳朵。
安家今天來的人也不少,除了安凝和安信兩個小輩,還有個和安信長得有幾分像的中年人,大概是安家的長輩,大概是怕安信和安凝鎮不住楊家班的人。安家會有這種想法,她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兩個小輩一個是把楊家班逼走的罪魁禍首,一個是之前幾次見楊家班都沒能得到什麼成果的人。
說起來,安凝的幾次失敗應該也讓安家頗爲失望吧?唐雲瑾摸着下巴暗自思量,脣角的笑容透露出隱晦的幸災樂禍。
安家那一桌其實還有兩個人,但都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角色,兩個都是女子,坐在安信的左右,一個是上回在安家班見過的紅煙,另一個……看對安信的態度,大概是另一個他的相好吧,就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安家班的。
說真的,對於安家那邊居然讓安信也一起過來,她覺得安家實在蠢得要命,明知道楊家班的人有多厭惡安信,還讓他來礙人眼,是想給楊家班的人下馬威,還是逼着楊家班更恨他們這羣沒人性的?
“小瑾,我現在知道你爲什麼說今天會很熱鬧了。”蘇塵看着周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但基本都沒什麼好感的人,蹙眉嘖了一聲。
景天白對秦家那些一直對秦梟不好的傢伙也沒什麼好印象,而安家那邊,除了安凝,他也都是保持距離,此時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淡定喝茶當什麼都沒看見。
雲霄更是不把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放在眼裡,給自己和唐雲瑾各自倒了杯茶,然後隨手抓了塊點心喂懷裡的炎火。
秦梟在看見秦家人的一瞬間情緒有些波動,但很快就平靜下來,看見桌上有唐雲瑾愛吃的幾種點心,直接把位置換到了她面前,還順便取了一塊放到她跟前的小碟裡。
蘇塵翻了個白眼,秀恩愛也不用如此明顯吧!
景天白移開視線看向正在準備的戲臺子,默默想,戲怎麼還沒開演。
唐雲瑾很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秦梟的體貼,並且對他微微一笑,秦梟脣角也微微揚起了淡淡的笑容。
這可惜,就是有人見不得他們這邊氣氛好,唐雲瑾剛吃完第二塊點心,蘇塵就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聲道:“呦,找茬的來了。”語氣怎麼聽怎麼有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感覺。
唐雲瑾擡頭一看,是安家人走過來了,找茬的?目前來說他們這一桌應該沒有人和安家有什麼矛盾吧?說是找茬的,不如說是人家想來討個近乎,拉拉關係?要說對象,首選肯定是蘇塵,然後……秦梟肯定也算一個,她這個凌城新晉生意場上的小名人或許也能佔個邊,景天白是景二少安家肯定也是交好的。
這麼算起來,除了跟在她身邊的雲霄,他們這幾個人還真是其他人眼裡的香餑餑,和哪一個搞好關係都有利可圖,安家不來打招呼纔怪。
在唐雲瑾思索間,安家一干人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爲首的就是她之前推斷的安家某個長輩。
蘇塵在她耳邊解釋道:“這位是安家老二,安信安凝的二叔。”老大當然就是安信安凝的父親,安家家主。
“阿梟,天白,真是巧,居然在這裡遇見你們,你們也是來看戲的?”安二叔笑呵呵地開口,又看向蘇塵,“這不是蘇老闆嗎,沒想到閒來無聊隨便來看個戲居然也能碰見,真是有緣啊。”
蘇塵嘴角一抽,誰跟你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有緣?這是專門來膈應人的吧?
蘇塵一揚下巴,絲毫沒打算給安二叔面子,輕哼一聲,“照你這麼說,豈不是今天來看戲的都和我有緣?這麼多有緣人,我可消受不起。”
安二叔的表情有點裂,但很快又堆起笑臉,“蘇老闆真會說笑。”然後就當沒聽見這句話一樣,又把目光落在了唐雲瑾身上,“這位想來就是雲記老闆,唐雲瑾唐姑娘了吧。”
唐雲瑾略一挑眉,沒說話,雲霄皺着眉頭看着安二叔攤着臉糾正,“既然你知道是雲記老闆,還是叫唐老闆合適。”唐姑娘什麼的,是舔着臉拉近關係套近乎,還是有意無意地看低她?雲霄面無表情得想,這人果然不怎麼會說話,隨便說一句話就能讓人心生不快。
不過,也不排除這人是有意爲之,吃飽了撐的給自己到處找麻煩。
安家果然極品遍地。
蘇塵在凌城幾乎可以橫着走,輕易沒人敢招惹他,安二叔自然得陪着笑,但云霄可就不一樣了,安二叔當然也認出這是雲記的掌櫃,一個區區掌櫃居然也敢下他的面子?於是,安二叔的臉色有點難看,笑容也繃不住了。
還是一直沉默的安凝適時拉了拉自家二叔的袖子,走上前和在座的人打招呼,不管怎麼說,好歹安凝還算是認識唐雲瑾這一桌的所有人,比起安二叔,還有安信,安凝還算是個會來事兒的,原本有些僵的氣氛也緩和了下來。
直到另一個老鼠屎站出來繼續攪和,這人想也知道,除了安信別無他人。
你說,你家長輩都要賠笑臉的人物,你個下半身思考的二世祖居然來打招呼居然還不忘了左擁右抱,面對着比他有錢,比他有能力的人更是連半點放下身段的意思都沒有,你不死誰死?
唐唐在無人注意的角度對安信默默豎起了中指。
“唐姑娘一個女子怎麼會想到要開酒鋪的。”安信面上掛着輕佻的笑容,一邊肆無忌憚地盯着唐雲瑾清秀的臉蛋,一邊一隻手在貼在自己身上的紅煙的細腰上來回摩挲。
“我可是聽說秦二公子對唐姑娘青睞有加,連我妹妹都看不上眼,怎麼秦二公子還不把人娶回家,反倒讓唐姑娘在外面拋頭露面的?秦二公子難道連個女人都養不起,還要讓自己的心上人幫着自己賺錢不成?”
唐雲瑾扯了扯脣角,連甩安信一個眼神都嫌浪費,這安信真是蠢得沒救了。這是調戲她?還是挑釁秦梟?又或者是打安凝的臉?
他一句不經大腦隨口說的話,卻是拉的一手好仇恨,沒看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嗎?
唐唐對安信的鄙視也已經清清楚楚得寫在了臉上,除了鄙視還有對安信怎麼能安然無恙得活到現在的匪夷所思。
沒有最蠢,只有更蠢!蠢貨,你不知道除了你二叔和你妹妹以外的所有人對它家主人都是真愛嗎?小心出了戲園子被人套麻袋揍得你爹都不認識你!
最蠢的,這貨還順便把他唯二的兩個自己人得罪了一個,安二叔也好不到哪兒去,此時也正暗自後悔爲什麼要帶着安信這個拖後腿的!
蘇塵和雲霄本來看見安信居然敢用那麼直白的眼神盯着唐雲瑾看就已經很不爽了,再聽他似有若無的調戲和貶低,更是沉下了臉。
但是,有秦梟在,替唐雲瑾出頭也自然輪不到他們頭上。
秦梟目光銳利地望着安信,用冷的幾乎要掉下冰渣子的聲音警告道:“把你心裡不該有的妄想都收回來,她不是你能隨便招惹的人。”說着,又冷冷看了眼安二叔,安二叔直覺得背脊發涼,頭皮發麻。
“管好你們家的人,別不知天高地厚以爲有點財勢就能肆無忌憚,再有下一次,休怪我不顧念兩家交情,我想,就算他一無是處,以安家的人丁單薄,也不希望失去唯一一個男丁吧。”
秦梟在凌城稱得上是相當低調的富家子弟,不仗着家世仗勢欺人,也不會傲得見誰都拽的二五八萬的,可今天,秦梟這反話確實絲毫不給安二叔,甚至是安家的面子,準確說,已經是明目張膽得帶着威脅的意思了。
安二叔一方面驚訝秦梟居然爲了一個唐雲瑾毫不顧忌秦安兩家的情分,一方面又對於不被一個小輩放在眼裡還被警告感到惱火,但更多的,還是感覺到秦梟目光裡的森森寒意以及話裡的認真後的忌憚和隱約的心慌。
可惜,安二叔知道忌憚秦梟,毫無自知之明的安信可不管這些,他只覺得自己被秦梟當中削了面子,要是不扳回來,今天這臉就丟大了,於是甩開安凝試圖拉住他的胳膊,一掌排在桌上怒道:“秦梟!你別以爲我們安家怕你!你這算什麼?威脅我!?”
在他心裡,安家只有他一個男丁,早晚安家都是屬於他的,可秦梟?是秦家正室所出的嫡子沒錯,可惜不是長子,秦家男丁又不少,日後秦家到底由誰來繼承來說不準呢!以安家和秦家世代的交情,想拿下下一任秦家家主位置的,就必然要交好安家,交好他這個安家唯一的男丁!可秦梟不但不巴結他,居然還敢威脅他,讓他顏面盡失!
“秦梟!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要是還想字秦家立足,就少不了我們安家的支持,你先不要我妹妹,現在又得罪我,以後別想再拉攏安家的人給你做後盾,你一定會後悔的!”
安二叔和安凝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足以形容,完全是鐵青了。
唐雲瑾也對安信的無知和愚蠢再一次刷新了一個記錄,人能蠢到這份上也真是絕了。沒看蘇塵和景天白也都無言以對,幾乎控制不知面部表情,嘴角都要抽歪了嗎。
安家有這麼個沒腦子的男丁,也不知道上輩子幹了什麼缺德事,要是真讓安信繼承了安家的家業,安家以後要是不沒落,她唐雲瑾三個字倒着寫!
秦梟冷冷一笑,絲毫不把安信的話放在眼裡,“什麼時候秦家的事也輪到安家插手了?安大少不覺得手伸得太長了點?”
蘇塵揉了揉抽的厲害的嘴角,嗤笑一聲:“安大公子是不是太把安家當回事了?”火藥味十足的話輕易地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
蘇塵的臉上勾起輕佻的笑容,盯着安信的戲謔目光彷彿在看着一直跳樑小醜,“安家也不過是在凌城有些影響力,哪怕在北方一帶也有些產業,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商賈之家,除了錢多,還有什麼?管好你們自己家的事就得了還想插手別人家繼承人的問題?也不嫌累得慌,沒聽過有句話就皇帝不急太監急嗎?”
景天白咳嗽一聲,強忍住沒當着安家人的面笑出聲來。
唐唐眼睛亮晶晶得看着蘇塵,在心裡對他點了個贊,說的太好了!連唐雲瑾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蘇塵繼續道:“更何況,秦梟本就是秦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安大公子說的這些話未免太自以爲是了點,但凡眼睛沒瞎的都該知道秦梟的能力如何,也該明白誰纔是最有能力的繼承人。”
在場衆人很默契得忽略了蘇塵口中暗示的某眼瞎的人是秦家老爺子的可能性。
“至於那些個偏房小妾出的兒子。”蘇塵的目光似有若無地瞟了眼不遠處一直暗中注意着他們這邊動靜的秦牧,輕笑:“要是連那些個上不了檯面的都能上位,那可真是好笑了,我想秦家老爺子應該沒那麼蠢吧。”
衆人:“……”在凌城敢當衆這樣說秦家老爺子的,大概也只有蘇塵一個了。
安二叔如何聽不出蘇塵話裡話外和秦梟站在一邊的意思?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雖然他是很不滿秦梟落他面子,可秦梟在秦家的影響力可是僅次於他爹,就是秦牧比起來也要差上一些,加上之前因爲安凝的事情大哥暗地裡曾對秦家產業打壓過,現在秦安兩家的關係很是微妙,被安信這麼一鬧又斷了他們以後和秦梟交好的可能性,再加上一個蘇塵,若以後秦梟真的成了秦家新的當家人,安家怕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尤其是當初……
安二叔彷彿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只覺得一片透心涼,什麼火氣都沒了,越想越急,也對安信越發氣惱,好好地來打招呼,就算沒討到好也沒必要這麼得罪人啊!不會說好話閉上嘴都不會?他這侄子除了會玩女人,簡直是一無是處!若是安凝是個男子,安家還有他這個敗家子說話的份!?他還不如回去讓大哥努力再給安家填個男丁,或者不行就他取而代之,他可還有兩個兒子呢!
安凝也把個中的利害關係分析得清楚,眼看安信居然還一副怒氣衝衝,連蘇塵都想反駁回去的樣子,深怕她連蘇塵都得罪慘了,忙拉住他,低喝:“大哥,別忘了今天我們來這裡的目的!”
他們今天來可是爲了楊家班還有浮雲先生的事,眼前安家最緊要的事都還沒解決,安信居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安家惹不起的人,存心不想讓家裡好過,讓安家人對他更失望嗎!
而且……安凝目光復雜得看向依舊沉着臉的秦梟,就算有唐雲瑾,她心裡也不願意安家和秦梟關係僵硬,在她心裡,對蘇塵的話,她其實是也是認同的,除了秦梟,沒人有資格繼承秦家的家業,秦牧也不行。
安二叔這時也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他們今天是來幹什麼的,更想起來他們現在還在楊家班的戲園子裡,周圍雅座可有不少人盯着呢!
真是,臉都被安信丟盡了!
安二叔氣得臉色漲紅,黑着臉拉着安信吼道:“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還不給我退下!”
“二叔!”安信一臉不爽。
“給我閉嘴!”安二叔瞪着安信警告,“回去再讓你爹收拾你!”
感覺到自家二叔是真的火了,安信也漸漸找回了理智,想起以前爹經常耳提面命地提醒他不要輕易得罪蘇塵,心裡也有些後悔。
沒了安信攪和,氣氛自然也不會更加僵硬,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安二叔自知他們不受歡迎,也不再多說廢話,生硬地對蘇塵道歉,又讓唐雲瑾和秦梟別把安信的話放在眼裡,三言兩語得說完匆匆帶着安家人回到了他們自己的位置上。
礙事的人總算走了,可秦梟的臉色還是很臭,氣壓低得讓同桌的幾人都覺得周圍冷颼颼的。
唐雲瑾淡定地拍了拍秦梟的肩膀,又親自給他遞過去一塊桂花糕,說道:“那種蠢貨說的話不必放在心上,等他發現安傢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就知道今天的自己有多愚蠢。”
秦梟接過桂花糕,神色微微緩和,但還是沉聲道:“今天的事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他敢出言侮辱你,就該付出代價。”
唐雲瑾也沒勸,反而頗爲認真地說:“是該付出代價,給安家教訓什麼的就算了,以後總有機會,最好還是針對安信個人,嗯……找幾個人給他套麻袋揍一頓是個不錯的主意。”
唐雲瑾果斷地和唐唐思維同步了。
秦梟的冷臉也終於保持不住,低氣壓徹底消散,脣角微翹,“嗯,找機會一定揍一頓。”
蘇塵,雲霄,景天白:“……”
唐唐默默捂臉,這種整治方式真是既簡單又粗暴,深得它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