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個有眼色的注意到唐雲瑾眼神的變化,卻沒放在心上,只覺得這麼一個外地來的人生地不熟兜裡還沒幾個錢的窮酸小子能做什麼?
這隻能說,所謂的有眼色也就是那麼一點,真正懂行的人仔細觀察一下唐雲瑾就會發現,她真的窮酸嗎?乍看之下或是的確窮酸,可多加觀察就會發現,實際上她身上卻沒有完全把該藏的都藏起來,有人就發現了她全身唯一一個很不起眼,但眼賊的識貨的人卻能一眼認出來的好東西。
那個錢袋!
唐雲瑾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再是小玩意,秦梟送出去的東西,還是送給他的東西,能是便宜貨嗎?哪怕顏色不太起眼,但質量卻非常好,那種特殊的絲質料子就是整個凌城也沒多少人用得起,不是因爲沒有錢,而是那種料子本身就很少見,一般人根本弄不來,弄來了也都會做些華麗的衣裳,而不是隻做個區區的錢袋。
就連發現了這一點的人自己,捫心自問自己在城裡有些能耐,可也弄不來這種稀奇玩意。
說道這位注意到唐雲瑾與衆不同之處的人,正是站在二樓樓梯口從樓上雅間裡出來的蘇塵,早在唐雲瑾剛進門時他就從包間裡出來了,一開始並沒有把這個衣着普通的小兄弟放在心上,卻在聽見有人出言諷刺,無意中目光掃過去時才發現,這位小兄弟目光漫不經心,絲毫沒把那些諷刺的話放在心上,還帶着那麼點不以爲然,再仔細觀察,又會發現這小兄弟真的不太簡單。
身上衣着很不起眼,可偏偏腰上的錢袋讓蘇塵根本移不開眼,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認錯,那錢袋確實是好東西,還有這位小兄弟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地流露出的那份泰然,怎麼也不該是個小人物能有的氣質。
特別是此時唐雲瑾盯着那個少爺的眼神裡一閃而過的冷光也被蘇塵眼尖的捕捉到了,眼底的興味更是濃了幾分。有點意思!
只是,就在他等着看唐雲瑾反擊回去時,卻意外地發現唐雲瑾居然只是涼涼地看了那人一眼後,什麼都沒說就轉回了頭,眼中若隱若現的冷淡也散的乾乾淨淨,重新恢復平靜。
蘇塵狐疑地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打算計較了?打算把這頓氣就這麼受了?這個人看起來不像是會任人欺負的人啊。
被一個陌生人莫名諷刺,還不只一次,唐雲瑾真能無動於衷嗎?當然不可能,她有不需要顧慮什麼,爲什麼不敢反擊?只是……蘇塵自然不會知道,就在她考慮着要怎麼反擊時,唐唐忽然冒出了一句話,讓她一下子就消了本就不多的不悅。
糖糖說,主人,你說我撓他左臉還是右臉呢?要不乾脆照着他的命根子來一下吧!
聽聽,這小豬多狠啊,人家就是嘴賤了一點,它就惦記上人家的子孫根了,她要是真同意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太睚眥必報了點。
怎麼說她也算是初來乍到,人家好賴算是本地人,剛來就和別人起衝突,其他人看了也會覺得她太多不識擡舉,唐雲瑾只遲疑了一瞬間便不打算再理會這人了。
蘇塵也注意到了唐雲瑾面上的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很快確定她確實是不打算追究了,有些遺憾,看樣子是沒戲可看了。
唐雲瑾直接對掌櫃道:“給我一間地字房,我不知道具體會住幾天,短則五六天,長則十天半個月,先給你定金,等退房時才付房錢可以嗎?”這裡人太多,掌櫃要是真讓她把房款全拿出來,她還真不太願意。
好在掌櫃也沒多加爲難,點點頭道:“付十兩定金就可以了,若是住不到五天,餘下的錢會退給你,住的多,退房時才補上便可。”
唐雲瑾應了一聲,從錢袋裡把銀子拿出來,十兩一拿,本就不鼓囊的錢袋一下子就憋了,裡面就剩不到一兩的碎銀,能不憋嗎。
那少爺本來看唐雲瑾不敢反駁就覺得這小子很慫,再看那乾癟的可憐兮兮的錢袋,更是不客氣地諷刺,“你們看看,這十兩銀子一拿錢袋都憋了,要是住的久了還能付得起房錢了嗎?掌櫃的,我看你也不用等着她給你補房錢了,最多五天就把人‘請’走吧,免得給人白住了房間。”
仍站在樓梯口的蘇塵輕皺眉頭,面露不喜地看了眼樓下一臉不屑的少爺,這人怎麼還沒完沒了了?最初附和這少爺的另一個人見客棧的掌櫃也沒說什麼,其他桌的人也只是看戲不說話,說過一句後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有這少爺一直不依不饒的,像是看唐雲瑾不順眼,故意找茬似的。
蘇塵嗤笑一聲,這是小日子過得太清閒了,沒事找事呢吧,看人家一個外地人孤身進城,覺得好欺負,找樂子呢?
要是所有外地人一進城就都碰上這種人,以後豈不是別人一提到凌城都會覺得這裡的人都很沒禮貌,不歡迎外地人?那做生意的以後還賺不賺錢了?合着你是在家吃老子的,不用爲了生計犯愁了,也不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考慮?陳家也真不會養兒子。
唐雲瑾依舊當沒聽見,繼續對掌櫃說:“給我的車伕也準備一間人字房。”既然已經包了一個月,供住是應該的,只是不可能給車伕也定地字房,但就是這樣車伕也很知足了,本來一個月包下來的錢就很豐厚,就是唐雲瑾給他定個通鋪他也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
掌櫃本來看唐雲瑾一直保持鎮定,絲毫不受那位少爺的影響,心裡已經高看她一眼,再聽她連車伕都要定間房,更是好感倍增,能對給自己趕車的人都這麼好,怎麼也不至於真的太過貧寒吧,他看着也不像是打腫臉充胖子,裝腔作勢。
而且根據長久以來看人的經驗,他總覺得面前的小兄弟雖然不似別的客人那麼闊氣,穿着也不起眼,但不會真的像表面看起來那麼貧寒,這年頭有些人喜歡顯闊擺譜,也有些人喜歡低調行事不是嗎?出門在外的太招搖容易出事啊!(你真相了)
還有一點,掌櫃不經意地擡頭瞥了眼樓梯口站着的人,蘇老闆也在上頭觀察好一會兒了,看模樣也是對這小兄弟感興趣,能讓蘇老闆感興趣的人也不會是個一般人吧,這也是掌櫃從始至終沒接那位少爺的茬,對唐雲瑾的態度也還算客氣的主要理由之一。
唐雲瑾問:“這人字房還要另外再付定金嗎?”
掌櫃很快道:“不用,退房時一起結賬便可。”
那少爺半天沒見唐雲瑾有反應,一開始還覺得滿意,現在又覺得這根本就是對方無視自己,反而不滿意了,連繼續吃飯的心情都沒了,拉下臉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忽然走向唐雲瑾。
從唐雲瑾進來,這位少爺,也就是陳家少爺陳榮開口後就沒太多人說笑的大廳裡更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陳榮走,耳朵也紛紛豎了起來,這是要有好戲看了!?
陳榮稱不上多好看的大衆臉上滿是不悅,瞪着眼睛看唐雲瑾,“臭小子,本少爺和你說話沒聽見!?啞巴了,不會吭一聲?”
唐雲瑾懶懶看他一眼,敷衍地皺皺眉,“吭。”
衆人:“……”
“噗。”不知道是誰忍不住輕笑出聲,緊接着又是好幾聲,陳榮分明看見和他同桌的幾個人裡也有人笑了,火氣立刻就上來了,臉也漲紅起來,只覺得像是受了什麼巨大的屈辱一樣憤怒地,兇狠地瞪她。
唐雲瑾卻沒什麼心情搭理他,只是嫌麻煩似地嘖了一聲,“這位‘少爺’還有事?我趕了一天路已經很累了,想歇息了。”畫外音聰明點的人都聽得出來,言下之意就是,有話說話,沒話請讓道。
用蘇塵的理解方式就是:你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趕緊滾蛋,好狗不擋路。
陳榮怒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你一個窮小子居然也敢這麼跟本少爺說話!信不信本少爺一句話就能把你趕出凌城!讓興隆客棧,甚至城裡任何客棧都不敢收留你!”
唐雲瑾摸着唐唐的腦袋在心裡暗自嘆了口氣,唐小豬,你說你主人我難得好心不想找人麻煩,怎麼有些人偏偏這麼跟自己的子孫根過不去呢,是不是真希望你照着他下面來一下?
唐唐感覺到她的想法,擡頭衝她眨眨眼,圓滾滾的眼睛裡分明寫滿了躍躍欲試。唐雲瑾不由嘴抽了一下,不明白以前唐唐都是喜歡撓人臉,怎麼忽然改變興趣了要和男人命根子過不去?它難道不知道這很造孽?
雖然,在這種三妻四妾,甚至強搶民女時有發生的古代,某些渣滓的子孫根若是真斷了,可能還是造福人間,唐雲瑾有些走神地想。
她這一走神可好,再一次無視了面前已經怒意勃發的陳榮,而周圍幾個同樣有些家世的人更是不會顧及這位本就是陳家庶出算不上多受重視的少爺的面子,笑聲一點都不小。
陳榮一怒之下,直接擡起了手,那動作儼然就是想照着唐雲瑾的臉先甩一巴掌,掌櫃和一旁站着的小二和車伕同時驚呼出聲,廳裡其他桌的人也被這突然的變化驚到,只不過其中有部分人大概是見慣了這類事,也沒想過要阻止。
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打在唐雲瑾臉上,唐雲瑾的眼底一抹銳利一閃而過,卻仍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她幾乎感覺到了陳榮的大掌揮過來時帶起的一陣風,額前的幾根碎髮也被吹動地飛了起來。
所有人都以爲唐雲瑾這一個耳刮子是挨定了,估摸着一掌拍下去人都能給拍摔地下,怎麼看唐雲瑾那小身板也經不起陳榮一看就知道力道十足的一下。
大部分人都只覺得唐雲瑾運氣太差,挑哪家客棧不好偏挑興隆客棧,挑了也就罷了還偏倒黴趕上陳榮這麼個脾氣不好的公子哥也在的時候。
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也好這一巴掌的也罷,形容的是多,但其實只發生在一瞬間,也就是在這關鍵的一瞬,一直修長白皙的手卻猛地抓攬住陳榮的胳膊,然後隨手把他的胳膊甩開,順手拉了唐雲瑾一把,擋在了她面前。
“啊!”小二叫了一聲,“蘇老闆!”
“呀!那不是醉夢館的蘇老闆嗎!”
“可不是嗎!真難得能看見他啊!”
廳裡的不少客人紛紛激動起來,有一些甚至蠢蠢欲動地想上前打招呼,可唐雲瑾那邊的氣氛太過僵硬,蘇塵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像心情多好的樣子,於是這些想去套近乎的人也不禁遲疑了。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蘇塵吸引過去,蘇塵本人則盯着陳榮防止他想不開再敢動手時,唐雲瑾卻和唐唐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寫着相同的情緒:總算露臉了!
沒錯,他們早就知道蘇塵的存在了,不只是因爲有唐唐超凡的精神力感應,空間二次升級以後唐雲瑾的感官也更加敏銳,很早就注意到樓上有人一直在觀察他們,因爲沒感覺到惡意,所以她也一直不動聲色,最初升起想教訓一下陳榮的想法時打消了念頭,也是考慮到不想在沒弄清楚這人的目的時太過出挑。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人對她確實沒有惡意,不但沒惡意,還準備站在她這邊幫她一把。
<主人,他們說的醉夢館是什麼?
<我也是第一次來凌城,之前也沒聽天白和秦梟說過,我怎麼知道。唐雲瑾默默地看着擋在自己身前,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出頭的蘇塵,眼神意味深長。
<不管是什麼,至少可以從別人的反應裡看得出,這個叫蘇老闆的人在凌城還是很有名的。換句話說,有這麼個人給她出頭,她也不用擔心今天會惹什麼麻煩了。
蘇塵見陳榮和其他人一樣震驚地看着他,漂亮的鳳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呦,我當是誰口氣這麼大,隨隨便便就要把一個特意來凌城做客的客人毫無理由的趕走呢,這不是陳家三公子嗎。”
陳榮似乎頗爲忌憚蘇塵,很快收斂神色,訕訕道:“這不是蘇老闆嗎。”
蘇塵稱得上妖孽的漂亮臉上露出一抹不以爲意,“受不起,我可沒有陳三公子這麼大的能耐,能隨便說把人趕走就趕走,你可別叫我蘇老闆,免得等會兒一個不高興,也要把我趕出凌城去。”
陳榮面色一變,忙道:“蘇老闆說笑了,我哪兒敢……我只是和這臭,不是,和這小兄弟開個玩笑,做不得真的。”
“開玩笑?”蘇塵輕哼,“不見得吧,陳三公子那一下蘇某擋得都覺得吃力,這要是打在我這弟弟身上,臉上非腫上一大塊不可。”
“弟弟?”陳榮面色更加難看,隱隱還有那麼點惶恐閃過,“蘇老闆認識這位……?”
“我這弟弟就是來看我的,沒想我剛纔稍微下來的晚了點就不知道哪裡惹到陳三公子了。”蘇塵說着回頭特意看了眼唐雲瑾,後者挑了挑眉,還算配合地對他微微一笑。
蘇塵原本還有點擔心唐雲瑾會不會不高興自己的插手,畢竟,剛纔他分明感覺到唐雲瑾沒躲開陳榮的那一巴掌是另有打算,本來他也不想多管閒事壞了唐雲瑾的事,但還是一個沒忍住插手了。
蘇塵自然不知道唐雲瑾原來的打算就是等他出手,他這一現身,正中她下懷。
“沒,沒惹到。”陳榮哪兒還敢挑唐雲瑾的刺,本來也是他自己看不上這窮酸小子,如今一知道這小子居然和蘇塵認識,更不敢亂說話。
“只是誤會一場,蘇老闆千萬別介意。”
蘇塵道:“你差點打的是我這弟弟,要介意也該是他介意。”
陳榮神色僵硬,他自然聽得出蘇塵的意思,這是要他跟唐雲瑾道歉呢,目光再一次掃到唐雲瑾身上的打扮,想到自己怎麼說也是陳家的少爺,忽然讓他拉下臉對個窮酸小子道歉,一時間還真張不開嘴。
蘇塵冷哼一聲,“看起來陳三公子很不情願啊,既然如此就算了,我也怕你面上說的好聽,背地裡又不知要怎麼算計我這弟弟,你不是要把人趕走,還不讓他住客棧嗎?掌櫃的,你是不是也要隨了陳三公子的意思,把我這弟弟趕出客棧?你要是真不讓他住,也好,我就直接把人領回我醉夢館去了。”
被點到名的掌櫃爲難地看着蘇塵,額頭冒出幾滴汗來,“這……”這要他怎麼說?
他當然不會不讓唐雲瑾住店,陳家少爺最多也就是呈呈口舌之快,像他自己說的,就算他自己想當真,那也是做不得真的,他哪有那能耐啊。
但是,聽蘇老闆這意思,似乎是真準備把人領回去?那他是說讓住好,還是不讓住好啊?
掌櫃糾結了半天,最後只能求助地看向唐雲瑾。
唐雲瑾雲淡風輕地笑道:“定金已經付過了,我想掌櫃的也不會出爾反爾地不讓我住吧?”
掌櫃立刻道:“當然不會,我們開門做生意的又豈有把客人推出去的道理。”
唐雲瑾點點頭,對蘇塵道:“我還是住在這裡吧。”
蘇塵沒說什麼,只是眯着眼看陳榮,後者完全沒了最初對着唐雲瑾的氣焰,整個人在蘇塵面前矮了一大截,咬咬牙,對唐雲瑾道:“剛纔是我不對,小兄弟你別放在心上,也希望蘇老闆別放心裡,我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是您弟弟。”
蘇塵道:“不管是不是我弟弟,人家遠來是客,你這樣對人家也不厚道不是,下次陳三公子發威之前還請先過過腦子。”還真以爲一個陳家庶出的公子哥在凌城能翻天了?不過一個跳樑小醜罷了。
陳榮一句話不敢多說,應承了一聲,然後沒敢多停留,匆匆道了聲別把飯錢留下,跟後面有人追他似的飛快地離開了客棧。和他一起的幾個人隔着一段距離客客氣氣地和蘇塵打過招呼也跟了出去。
蘇塵的目光不經意地掃向仍然關注着他們這邊的其他客人,那些人也趕緊收回視線,繼續吃菜的才吃菜,喝酒的喝酒,不敢觸黴頭。
蘇塵滿意地勾起脣角,面對陳榮時的氣勢瞬間收了起來,對唐雲瑾友好的笑道:“你想住下就住吧,不過大老遠的過來也該餓了吧,你總不會連一頓飯都不願意和我吃吧?”
唐雲瑾也回以一笑:“有人請吃飯我怎麼會不願意,不過我要先上去放一下行李。”
蘇塵道:“沒問題,我在這裡等你,我的醉夢館可有不少好東西,保證能好好招待你。”
唐雲瑾笑而不語,有些話,在這大廳裡也確實不好說,蘇塵看起來對她確實沒什麼別的心思,雖然看得出不是個簡單的人,但只要知道對方沒有惡意,人家幫了她一個忙,又是個在凌城頗有些面子的人,結交一番又何妨?
很快,小二帶着唐雲瑾上樓放行李,唐雲瑾也抽空從空間裡拿了點溪水出來喝下,很快,就感覺到身體的疲憊一點點消了下去,等到下樓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坐一天馬車下來留下的腰痠。
蘇塵和唐雲瑾一起離開了客棧,差不多走出五十來米快看不見客棧的牌匾時,才頗有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後蘇塵率先開口道:“還沒問過怎麼稱呼?”
唐雲瑾道:“雲瑾。”
蘇塵笑道:“蘇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