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九成朝着顧覓清伸出手,在身份上,他們是男女朋友,表現親暱本是應該,之前顧覓清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可現在卻有些害羞。
在一個呼吸之間將害羞藏了起來,將手放入他的手心,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漂浮着曖昧的味道,而這種曖昧則讓外人更會認爲這兩人是真正的情侶。
“肖爾克對我們也太熱情了。”顧覓清低聲說着,顏九成微微用力捏了捏她暗示她不再說話,這才拉開房門,門外,肖爾克叼着一根雪茄,一手拎着頭盔,滿頭大汗的,咧嘴一笑滿口白牙,一隻眼睛得意地眨了眨。
“嘿,看我拍到了什麼。”他將頭盔放到地上,拿起背在脖子上的相機,低着頭撥拉了幾下後將嘴裡的雪茄拿開,吐了口煙,將相機遞給顏九成。
顏九成接過相機,只見相機開關按鈕那都磨光了,要把那磨光可不容易,顏九成在雜誌社的時候用老師傅的相機,纔會看到被磨光成這樣的相機按鈕,老師傅說這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老機器。一看,自己和老吊在拍攝戰爭場面的時候居然被肖爾克拍下來了。
“好照片吧。”肖爾克嘿嘿笑了笑,又深深地吸了口雪茄,仰着頭,陽光透過窗戶照到他的臉上,能看到他臉上和胳膊上很多疤痕,長長短短的,像什麼東西刮的。
照片是顏九成和老吊在拍攝戰場的現場。
“你們兩個人的表情都很清楚,這後面背景顏色暈染也很磅礴。”
顏九成心裡咯噔了一下,這肖爾克怎麼時時刻刻地盯着自己一般,居然連這個時候都被他拍到,可轉念又一想,如果他真的心裡有鬼,應該不會把照片給他看纔是。但又一想,會不會他爲了消除對自己他的懷疑,刻意而爲之呢?
有疑惑自然就會警惕,顏九成笑哈哈地拍了拍肖爾克的肩膀:“的確是好照片,不過…… ”
這照片如果現在刊登出去,對項目的行動可沒什麼好處,要知道顏九成的側臉都拍出來了。
“送給你,你要是不想發表就不發表,沒有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子女在炮火中工作的,我懂。”沒等顏九成開口,肖爾克便將照相機關了,聳了聳肩,隨後將菸頭按到牆壁上按滅了後,又把菸頭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煙盒裡,看上去很節約,連剩下的那麼一小截都捨不得丟。
顏九成微微鬆了一口氣。
“走吧,他們幾個都已經出發了。”肖爾克說着就往樓梯下走。
“這麼早就出發嗎?地下禮堂的活動晚上纔開始吧?”顧覓清看了看窗外,這時候纔剛過午時,離報道上記載的地下禮堂活動還有十幾個小時,要知道地下禮堂的活動要到晚上九點纔開始。
“得排隊啊,還有,你們車上有吃的嗎?吃點東西,一會兒會很辛苦。”肖爾克走到他的車那,拍了拍自己的車頭,隨後摸了下掛在窗戶那的紅白藍國旗,苦笑一聲後走到顏九成的車旁邊,問道:“我能坐你的車嗎?”
有自己的車不開卻要坐別人的,顏九成心中的警惕又多了幾分。
“一起走更好,上車吧。”顧覓清笑着拉開車門,這一次,她選擇了坐在後座,指了指副駕駛:“正好你指路。”
顧覓清的手一直離她的槍不遠,讓肖爾克坐副駕駛也方便她隨時出槍,她跟顏九成想的一樣,這人這麼熱情,而且有自己的車不開,很可疑。
“我那輛車去平民區要被砸的。”肖爾克伸出手抓了抓頭髮,剛要自己戴上頭盔,扭過頭看了顧覓清一眼後,把頭盔遞給她。
顧覓清搖了搖頭,頭盔會影響她的視野,不方便觀察:“謝謝,我不喜歡戴這個,不過你的車去了平民區爲什麼要被砸?”
“他們恨我的國家。”肖爾克依舊將頭盔丟到了後座:“戴着吧,雖然用處不大,起碼能擋落到地上再彈飛過來的那種小彈片,你可別小看那種小彈片,好多人都是被那種彈片打死的,就算沒彈片,飛些小石頭過來也夠你受的。”
說着,他指着自己胳膊上和臉上那些長長短短的疤痕:“這些都是崩過來石頭弄的,你是女生,弄一臉疤痕就不好了。”
如果是尋常,會覺得肖爾克真的是個好人,可這不是尋常,肖爾克是他們懷疑的對象,所以古迷情心裡雖然有些內疚,但是藏在手下的槍口還是對準了肖爾克。
“他們恨我的國家,我的國家干預過這,讓這一打就是十幾年,他們恨也正常。”肖爾克幽幽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口袋裡的國旗:“不過他們也怕,當面的時候不會傷害我,背地裡,一些小娃娃總會在我行駛的路上撒上釘子什麼的。”
最後苦笑一聲,將口袋裡的小國旗掏出來,晃了晃,紅白藍三色的國旗代表了他的身份,也讓當地的民衆將對這個國家的不滿投射到肖爾克的身上。
“我是當地人最討厭的記者。”他說道,聲音很低,卻透着沉重。
午後的陽光頗爲濃烈,就像一壺烈酒一般,四周的血腥氣倒出亂竄,肖爾克就這麼看着四周破敗的街道,臉上透着沮喪。
“我看也有很多人跟你很熟悉,他們當你是朋友的。”顏九成接話道。
“他們沒有當我是朋友,只是我採訪的時候需要料,跟他們買料,他們當我取款機而已。”肖爾克似笑非笑地低下頭,把玩着手裡的國旗,過了一會兒後擡起頭,將國旗塞入了胸前的口袋裡。
“我一定要查出來,我們國家背地裡是否干預了這,我一定要查出來。”肖爾克喃喃地念着,隨後將手擱在窗戶那,看着遠處破舊的樓房。
自從幾年前幾個國家迫於國際壓力退出了這塊區域後,便聲稱不再幹預。可說是說不再幹預,這裡居然還打了五六年還沒有半點停火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就這麼屁大點的地方,就三個政府軍,按理來說,不至於要打這麼久的。
所以,背後有人暗地裡依舊干預這一塊的勢力,這幾乎是有軍事常識的人都能判斷出來的,就看是哪個國家了,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紅白藍國旗這個國家的可能性,最大。
“你查這個,你國家不會……”顧覓清忍不住開口。
他要挖出自己國家暗地裡干預這一塊的證據,作爲一個記者居然在這裡耗了幾年來拍攝自己國家的醜聞,而且一旦挖出並證實,那可是震驚全球的國際性醜聞,可見其風險。
國家倒不至於找人來暗殺了他,畢竟只是一個記者而已,可是絕對不會待見他。
“所以啊,我的國家也討厭我。”肖爾克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伸出手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皮:“我啊,是一個誰都討厭的戰地記者。”
他指了指一棟樓:“幾年前,這棟樓的主人跟我關係不錯,後來……都死了,我拍攝下來了,也發表了,他的鄰居說我用朋友的死來賣故事,家裡的小孩不懂事,偷偷地拿石頭丟我。”
他指了指額頭:“縫了九針呢。”
“這個地方,以前是個幼兒園,幾年前的時候這邊屬於平民區,三方政府都繞着這打,孩子們還能上學,現在……”
肖爾克搖了搖頭:“如果這個幼兒園還在的話,格桑就可以去上學的。”
說着,他看着顏九成:“你還記得格桑吧,那個黑人小女孩。”
當然記得格桑,肖爾克拍攝她的照片那麼地動人,父母抱着她在戰火中逃跑,周遭的人羣驚恐不已,唯有格桑高高舉起她手中的風箏,笑成了一朵花。
還有她面對最後一個親人死亡時候的那種無助和憤怒,這一系列的照片,別說顏九成見過格桑了,沒見過的人,看到這一系列的照片,都會記住格桑。
記住這個原本天真浪漫,卻被戰爭摧殘得讓人心碎的孩子。
從戰地記者這個角度來說,肖爾克是天生的戰地記者,他拍攝的照片是那麼地打動人心,他也是真正的戰地記者,並非躲在安全區拉遠距離拍幾張照片,也並非跟在政府軍後,在打掃戰場的時候拍幾張。
他是天天往戰火紛飛裡鑽,拿命在拍攝。
“當然記得。”顏九成點點頭。
“我以前跟格桑的父母是好朋友,我給他爸爸介紹了科學城裡修葺下水道的工作。可後來他們家的人一個個地死,格桑越來越恨我的國家,也越來越恨我。”
肖爾克絮絮叨叨的,言詞中充滿了無奈和惆悵,車輛在破敗的樓宇間開着,這讓顏九成有種身處於不真實世界的感覺。
“這個年代,爲什麼要有戰爭呢?”顧覓清不由地悲涼,遠處一些孩子戰戰兢兢地探出頭,看到記者的車輛後遠遠地鞠躬,希望能有好心的記者丟下點麪包糖果什麼的。
遠處一陣轟鳴,又把這羣飢渴難耐的孩子給嚇走了。
“不是這個年代有戰爭,是任何一個年代都有戰爭,只是你我的國家處於和平而已。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和平的年代,只有和平的國家。”肖爾克冷冷地說着,最後搖了搖頭:“好好祈禱自己的國家不要像這裡一樣吧。”
遠處,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路邊,成堆的屍體延綿不絕。
滿地蒼涼。
滿是悲傷。
世界和平,是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烏托邦,永遠不會存在,除非人類滅亡,能做的,便是自己的國家強大。
只有強大,纔不會像這裡一樣,僅僅因爲底下豐富的礦產就讓他國覬覦,從而生靈塗炭。
只有強大,才能擁有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