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被秦霄撫着背講了屋裡。秦霄讓他坐,他就犟着個脖子,坐了個四平八穩紋絲不動。墨衣給他倒來了一杯水,見他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笑道:“李大哥今天是怎麼了呢?看似有滿肚子的怨氣呀!”
秦霄在一旁訕笑:“我說吧,連你也看不下去了吧。李嗣業,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麼熊樣兒。跟個孩子似的,也不嫌丟人!”
李嗣業雙手拿起墨衣倒來的水,仰起脖子咕咕的喝了個乾淨,一抹嘴說道:“俺就是不服氣!你幹嘛要幫着那個小白臉來罵我!”
“這要換着是別人,我還懶得罵了。”
秦霄在一旁慢條斯禮的說道:“直接推出去,以違反軍令論處,咔嚓!”
“俺不怕死!”
李嗣業瞪起眼睛,死瞪着自己腳下的地板說道:“就是想不通,你爲啥偏偏讓俺留在幽州,跟着一個屁也不懂的小白臉!”
墨衣掩着嘴撲哧笑出了聲來,秦霄擺了擺手,讓她去把門關了上來,然後坐到了李嗣業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傷好得怎麼樣了?”
“還行,反正死不了。”
李嗣業心不在焉的嘟嚷道:“都是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嗣業啊!”
秦霄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自己的身上有多少處傷,自己知道麼?”
李嗣業呆了一呆,搖頭。
秦霄說道:“我知道。一共是五十六處。箭傷二十六處,刀劍傷十七處。槍傷十三處。你是個鐵漢子。是我最好的兄弟。可就是有一個缺點,脾氣太急躁了,知道麼?”
李嗣業擡了擡眼,有些疑惑的眨巴了幾下眼睛說道:“俺做錯事了?”
“算不得是做錯了事吧。”
秦霄說道:“只是有些東西你沒有想明白,就容易好心辦壞事。我知道你想地是什麼,不就是要跟我一起上陣殺敵麼?其實我心裡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地。”
李嗣業睜大了眼睛:“那你爲什麼還要把我擱在幽州?”
秦霄微笑的搖頭:“因爲,我不能再把你和左威衛,留在我的身邊了。想知道爲什麼,對麼?我告訴你。你想過沒有,皇帝爲什麼要派張九齡來接任幽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而且賜了我一個郡王頭銜?”
李嗣業搖頭:“俺不知道。你們這些聰明人想的事情,我哪裡會明白。我管他誰當大都督誰當王爺,我只知道,你到哪裡,俺就要跟到哪裡。不管是享樂快活,還是上陣殺人,俺都只想跟你在一起混。”
秦霄呵呵的笑了起來:“想不明白對麼,那我給你打個比方。李嗣業,你家裡有奴僕丫鬟吧,多少人?”
李嗣業道:“俺沒別的愛好。就養了幾匹西域來的好馬,養馬的僕役有幾個,丫鬟倒不多。一共也就十五六個人。”
秦霄接着道:“嗯,那好,假如有一天,有一個僕役,那架子比你還大了,府裡的人。都只聽他地不搭理你,你會怎麼做?”
李嗣業不假思索的說道:“砍了他!”
秦霄馬上道:“如果說。這個人不能殺呢?”
李嗣業瞪大了眼睛:“爲什麼不能殺?俺買來的奴僕,就跟牲畜一樣,爲什麼不能殺?……要真是不能殺,我還不能將他趕走麼,大不了另外買個奴僕來就是。我就不信了,少了他我這府裡還沒法操持了。”
“這就對了。”
秦霄面帶微笑的看着李嗣業,悠悠說道:“我們這些人呢。相對於皇帝,相對於大唐天下。就像是你家裡一個僕役。”
李嗣業愕然的一愣,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是,你讓皇帝和朝廷感到了威脅,你的功績和名聲太高了,對麼?”
“對。”
“可你是忠臣,是好人!”
李嗣業急道:“他們爲什麼要懷疑你?噢,我明白了。皇帝派張九齡來,就是爲了接你了兵權、削你的職權,來牽制你的?真是他孃的可恨!那些當皇帝當官兒地,怎麼就恨不過忠臣!”
“說過了哦,李嗣業。這樣的話可是大逆不道,在外面可別亂說。”
秦霄連忙制止了他,接着說道:“你回頭想想你剛纔自己說的話。那個僕役,你還要砍了他呢?還要將他趕走呢?現在皇帝沒砍我,也沒讓我走。只是又派來了一個人,和我一起管事兒。所以,皇帝至少比你要開明要寬容吧?”
“這、這不是一碼事!”
李嗣業叫道:“這哪兒跟哪兒啊,不能相提並論!全幽州軍民,誰不知道你秦霄是大大的忠臣勇將,是幽州的蔽障靠山。換個軟柿子的張九齡來,他會幹個屁的事!一個只知道吟詩作對舞文弄墨地酸腐,會治軍打仗麼?操蛋!全他孃的是些操蛋地事兒!”
秦霄呵呵的發笑:“行了,你別嚷了。我打的這個比方呢,你自己回去仔細思索一下,就會明白的。其實,是我自己上表請求皇帝派人來的。我要求辭去五個職務和一些爵位,皇帝還是賜了我王爵,讓我繼續帶兵,而且張九齡來了以後,兵權也由我來分配。這不僅僅是恩寵,更是一種信任,你知道麼?放開君臣的關係不說,皇帝當年也是我的結義兄弟,你也是知道地。他這麼信任我,我怎麼能甘作小人呢?所以,我就決定將我最親近的左衛威留給張九齡,讓你和石秋澗等人也去跟着他混。就是這個意思,你明白了麼?”
李嗣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算是明白了吧。左威衛的老兄弟留下來地雖然不多了,可是這支部隊裡地人,都一直對你忠心耿耿。從俺這個大將軍。到不知名的小兵。都願意爲了你去戰死,這個一點兒也不用懷疑。正是因爲俺和左威衛對你太忠誠了,所以你才決定將我們放到幽州送給張九齡,讓張九齡和皇帝這些人,相信你的誠意,對麼?”
“對,就是這樣。”
秦霄說道:“我這樣做,或許有那麼一點自私。但是你站在高處想一想,我們都是大唐的軍人,最終的目的。不都是爲大唐而戰、爲大唐而死麼?到哪裡,還不都是一樣?咱們是好兄弟,到哪裡都一樣是好兄弟。犯不着像談戀愛的小兒女一樣,天天廝混在一起吧?”
李嗣業一咧嘴,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你這話說得……俺心裡真發毛!”
“哈哈!”
秦霄也笑了起來,拍着李嗣業的肩膀說道:“還有,你現在身上是傷痕累累,我將你留下來,也可以讓你多些時間養傷。說不定哪天,我又要招你一起上陣殺敵的呢?到時候。你可要給我交出一個完整又健康地李嗣業來!”
“是,俺知道了。”
李嗣業的臉上,總算是浮起了暢快的笑容:“俺會乖乖的呆在幽州的,左右聽那小白臉的調譴就是,就當是爲了幫你把後戲做足。”
“不是做戲,是要當真。要真心的服他,聽他調譴。知道麼?”
秦霄說道:“我們最終的目的,是爲了維護大唐王朝邊疆的安寧。這是我們最神聖也最根本地目的。張九齡是個人物,這個你以後會知道的。他所做的事情,肯定也只會爲了維護大唐的利益,這一點,跟我們是統一的。我們是好兄弟,但不能爲了兄弟義氣,損了大局的利益。要是這樣。我們之間地義氣也就不值錢了,知道麼?”
“俺知道了。”
李嗣業點頭:“雖然我很不喜歡這個小白臉。但我聽兄弟的,尤其聽你地。你知道,我一向只聽你的。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俺就按你說的辦。你放心,左威衛裡的這幫猴崽子們,我會好好管教,不讓他們調皮的。幽州這塊地方,你就放心吧。”
秦霄笑了起來:“這纔是我的好兄弟——來,今天咱們聚上一聚,將你的老婆孩子也請來,咱們一起吃個飯。明天或後天吧,我就要去營州了,就沒那麼容易碰頭了。”
“行!”
李嗣業高興地站了起來,呵呵的憨笑。
兩天以後,正月十八,晴,天氣乾冷。
就在昨天,左驍衛將軍周以悌已經帶了兩萬輕騎在前開道,先行前往營州了。現在,秦霄已經整頓好了兵馬,屯紮在幽州東門。河北道欽差宋慶禮徵調地河北二十萬百姓和民夫,也已經集結到了幽州,等着大軍護送開道,前往營州。
秦霄讓李楷洛帶着左驍衛餘部,沿途護送幫助百姓們遷徙,自己率領着虎騎師中軍,四方遊戈警戒。
百姓黑壓壓的好大一片,蜿蜒百里之長。拖兒帶女攜家帶口,行走得極慢。儘管幽州已經安排了數萬匹馬驢來馱物,但速度仍然不快。
在前開道的周以悌見水搭橋逢阻開路,讓後面的百姓大部一路暢通無阻,雖然緩慢,但還算順利的一路向東開進。
秦霄將虎騎也分成了四隊,由自己和墨衣、桓子丹、李爲印各領一部,四方巡哨警戒。出了幽州,從灤河河谷到榆關,秦霄都讓李楷洛設下了崗哨和關卡。張九齡從幽州督辦的糧草,也有條不紊的跟進運了過來。幾十萬人的供給,居然也沒有出一點秕漏,足以見得他不僅是個人才,也的確是用了心。
數日以後,秦霄帶着本部的人馬,到了榆關。城頭之上已經插上了唐軍的大旗,百姓軍民正在陸續的通過,秩序井然。
秦霄和行軍長史金樑鳳一起,上了榆關,登高而望。
放眼看去,長蛇一般的人流,看不到頭。人喊馬嘶,塵土飛揚。唐軍一路護送着百姓,已經走了近半月了,都有些勞累不堪。好在一路上還算平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秦霄看着關隘下絡繹不絕的人羣,長吁着氣說道:“幾十萬人的大遷徙,真是不容易!”
“嗯。但在我朝的歷史上,這不是第一次了。”
金樑鳳說道:“當年太宗平定北方突厥以後,發生過胡人內遷的事情。只不過,眼下是河北人外遷到東北來開荒戍邊。”
“其實這打來打去,爭來爭去,吃苦的只是百姓。”
秦霄說道:“誰願意不遠萬里背景離鄉呢?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這些百姓,因爲洪水和蝗災在河北失了家園成了流民。他們肯到這裡來,無非也只是想謀求安寧的生活罷了。有一塊兒地種,有一口飯吃,他們就知足了。可是那些蠻夷,總想着來打劫滋事。所以,我們可謂是責任重大啊!”
“大帥打仗的本事,沒人懷疑了。”
金樑鳳笑道:“只是不知道,這築城種田的本事怎麼樣呢?我聽說,營州的城池早已經破落得不成樣子了。農田牧草,也是一片凋敝,任務重大啊!現在去營州,不僅要抵禦契丹和靺鞨,還要跟老天爺打仗。”
“其實跟誰打仗都不要緊。關鍵就在於,我們要先戰勝自己。”
秦霄說道:“眼下困難很多。別的不說,幾十萬人的供給,至少要延續到秋收之後。牧場上的牛羊,那一年半載更是沒指望能有收入。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首先要保證這幾十萬人的供給不出問題。然後我們才能重建城池,開荒僻墾。”
金樑鳳撫着鬚髯點了點頭:“去年河北大熟,吃飯的問題是容易解決的,只要幽州張九齡能夠及時的將東西運過來,這就行了。不過,這一路從出了幽州直到營州,都有可能遇到麻煩。從灤河河谷,到數百里邊防線,都要駐防。這比當初我們縮在一個幽州城裡防守反擊要難多了。就拿這個榆關來說,這就是營州供給和交通的咽喉,是我們幾十萬人活命的根本所在。要是這處地方有了閃失,我們營州的幾十萬軍民,都沒法活了。”
“所以我才特意親自上來看看。”
秦霄輕皺着眉頭尋思了一陣,說道:“我打算讓大將軍李楷洛,帶重兵親自把守這處榆關。他在東北多年,本身又是契丹酋長的出身,對這一帶很熟悉。我看,也只有他更適合這個差事了。”
金樑鳳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