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個休息日,李嗣業卻是戴足了行頭。鐵甲、披風、長掉,虎虎生威的踏着大步,進到了議事廳裡。他的身後,居然還跟了七八個左威衛的將校,有些膽怯的跟在他後面,一步一跟的走了進來。
秦霄太清楚他的來意了。李嗣業就是那種有什麼事情不會藏在心裡,全寫在臉上的人。看他的臉色,就能知道他眼下心情十分的不美麗。
衆人走到了秦霄和張九齡所在的偏廳裡,李嗣業訥訥的看了秦霄和張九齡幾眼,對着秦霄抱拳一拜禮:“見過大帥。”
身後衆人也跟着一起行禮。
秦霄本想出去先把李嗣業說服下的,張九齡卻沒讓他那麼做。他說“該來的總是要來,一些事情還是直接面對的好,這樣更合李嗣業等人的脾胃”秦霄也贊同了他的想法,就讓李嗣業等人生猛的闖了進來。
秦霄雙手抱在胸前,有些懶洋洋的點了一下頭:“失禮了哦,李嗣業,還有你們這些人。沒見到大都督坐在上位麼?”
李嗣業轉頭瞥了張九齡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飛快拱了一下手:“見過大都督。”
張九齡微笑的站了起來,拱手還禮:“李將軍不必客氣。衆位兄弟也不必客氣。”
李嗣業輕輕的冷笑一聲:“兄弟?……哧!”
秦霄微皺了一下眉頭,裝作視而不見,晃着腳尖說道:“李大將軍,看來傷勢恢復得不錯嘛,這就披堅執銳,等着上戰場了麼?”
李嗣業對秦霄這種冷嘲熱諷式的語調滿是不習慣,渾身不自在晃了一晃,又轉過身來對秦霄說道:“大帥。俺是來找你說事的……你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借哪兒去啊?”
秦霄故作冷傲的看着他:“有什麼話,還不能在這裡說麼?大都督是我們的頭兒,有什麼事兒,這還得他說了算。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李嗣業狠狠的吃了一個鱉,不由得有些忿然的說道:“大帥。你看到我身後地這些兄弟了麼?你還記得,他們是誰麼?”
“記得,都記得。”
秦霄的眼神一一掃過這些人身上。語氣平靜的說道:“有將軍,有校尉,也有小兵。全是當年左威衛的老熟人,一起在朔方時混過的。”
“大帥記得就好。”
李嗣業說道:“咱們這些兄弟,跟着大帥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可是今天,大帥卻要棄了我們,不要我們了!你說,這、這……”
“這什麼啊?”
秦霄提高了一點聲音,眯着眼睛看着李嗣業:“你胡扯些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要你們這些兄弟了?我秦霄在你眼裡。就是這樣薄情寡意的人麼?”
“那你還!……”
李嗣業也提高了聲音瞪着秦霄準備吼一嗓子,卻看到秦霄足以殺死人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愣住了,嚥了一口唾沫,將剩下地話也嚥了下去。
“我怎麼了?”
秦霄站起身來,就朝李嗣業等人走近了幾步,“說話啊?怎麼不吭聲了?個個全副武裝披掛得這麼整齊!看這樣子,是來逼宮了啊?”
“不是!”
李嗣業連忙搖頭,他身後的衆人也有些驚慌的退後了兩步。各自一臉地驚慌。
李嗣業一咬牙,避開秦霄的眼光,低聲而又有些怒怨的說道:“那你還將俺和這些兄弟,交給一個一輩子沒上過戰場的小白臉!”
“放肆!”
秦霄低聲的咆哮起來:“你聽誰說的?從哪兒聽來的?你這個粗蠻的傢伙,什麼時候也像個長舌婦一樣的八卦了?小白臉,你說誰呢你?”
李嗣業是個憨直地人。不由自主的就瞟了張九齡一眼,眼神裡還滿是鄙夷,嘟嘟嚷嚷的說道:“這些事兒,大帥心裡自然清楚。”
“李嗣業!”
秦霄突然一下提高了聲音,準備罵他幾句。反正相對於張九齡,他跟李嗣業實在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就是打上一架也不會出現什麼隔閡。可是萬不能讓張九齡感覺太難堪。就在這時。張九齡快走了幾步來到秦霄身邊,彎下腰去長身一拜說道:“王爺息怒!”
張九齡轉過身來。面帶微笑的看着李嗣業:“李大將軍,我現在可以證實,你聽到的消息,是真實的。王爺已經決定,將你所部的左威衛交給我這個‘小白臉’來統領,守備幽州。”
李嗣業一愣,咧嘴嗤笑起來:“聽到沒,他都自認是小白臉,哈哈!”
所謂物以類聚,他身後跟來的那些人也都是些大粗人,忍不住扯着喉嚨一陣大笑起來。
張九齡還是那副面帶微笑的樣子。秦霄卻一仰頭,目色微寒地瞪上了李嗣業。李嗣業笑得正爽,突然感覺一陣不對勁,一轉頭就迎上了秦霄的眼神,不由得一驚,生生的止住了笑聲,乾咳兩聲。他身後的幾個大頭兵卻有些反應遲鈍的還在大笑。李嗣業一踩腳:“笑個卵,一羣蠢貨!”
衆人頓時禁聲,飛快耷下頭來不敢吱聲了。
秦霄面帶冷峻的看着他們:“笑啊,怎麼不笑了?”
李嗣業飛快地岔開話題:“咱不笑了,說事。大帥,俺今天很正式的來提一個請求,能不能不跟在小白……哦,大都督麾下留在幽州。俺想跟着大帥一起去營州。”
秦霄自顧調着步子坐了下來,輕飄飄的說道:“這事,得大都督決定。”
張九齡還是那副微笑的樣子:“我沒有意見,還是王爺來定奪吧。”
衆人頓時一起看向秦霄,宛如餓漢看到了烤肉。
秦霄瞟了瞟在一旁自顧微笑的張九齡,又看向李嗣業等人,眨了兩下眼睛,不說話。
李嗣業愣看了秦霄半晌就等他一句話,卻見秦霄偏偏這時候住了嘴,就差急得跳了起來,大聲嚷嚷道:“大帥。你倒是說話啊!”
秦霄就這樣直直的看着李嗣業,吐出幾個字來:“說什麼啊?你已經是張大都督的兵了。你地去留,由他決定。找我來吵什麼吵?”
“呃?”
李嗣業被生生的頂了回去,脖子都粗了。但他了解秦霄地爲人和個性,這種事情,他決定了就不會有什麼商量的餘地。沒辦法,眼下唯一地希望。只好涎下臉來去求張九齡了。
張九齡聽了秦霄的這些話,心裡是既感激又無奈。他清楚,秦霄雖然還沒有將印信正式交給他。卻是在以這種方式在交割兵權了。無奈的是,這些當兵的人,明顯只認了秦霄這一個主兒,自己想要駕馭他們,看來還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得到的事情。
李嗣業努力的改變着自己的臉色,讓它看起來十足地和顏悅色,然後哈了一下腰,對張九齡抱拳道:“大都督,那要不……你給發個話兒?”
張九齡笑了起來:“我自然是……只能尊重王爺的決定。”“我日哦!”
李嗣業鬱悶的叫了起來:“兩個聰明人。合起來糊弄我們這些老粗啊?”
“行了李嗣業,別在這兒鬧了。”
秦霄忍住沒有笑,十足嚴肅地說道:“別忘了,你們是軍人。我問你,軍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嗣業悶哼了兩聲:“是……服從!”
“那就別杵在這裡了,該幹嘛幹嘛去。”
秦霄揮了一下手,滿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還有你們這些人,跟着來起什麼哄啊?在幽州當兵不是當,去營州就能活出個別的樣兒來麼?不是我信得過的精銳,我還不願意讓他留在幽州這個重要的地方呢。去了營州能幹嘛?天天搬磚徹瓦的修房子、拉犁刨土的開軍屯。你們就樂意了?我告訴你們,乖乖的呆在幽州,好好練兵,別搞些亂七八糟地事情調皮搗蛋。你們別以爲張大都督是個文人就好欺負。作爲一名統帥,他比我更加出色。而且,不會像我以前那樣循私的護短。你們要是敢幹渾事兒。到時候可別怪軍法無情!”
李嗣業急急的申辯起來:“只要能跟着大帥,就是死也不怕,還怕修牆種地?李楷洛那老小子有什麼好,大帥非帶他去營州,卻將俺們這些人扔在幽州守窩兒!俺不樂意!俺就是不樂意!”
“你還沒完了,李嗣業!”
秦霄哭笑不得的喝斥起來:“你看你現在這副熊樣,哪裡像個將軍。分明就是個頑童,也不嫌丟人!告訴你。眼下東北這裡的情形很複雜,你要還是大唐的軍人的話,就要服從安排,一切聽從軍令來辦事。要是連你都要胡來,這東北就要亂套了,你明白麼?別在這兒丟人胡鬧了,滾蛋!”
李嗣業愕然的呆愣了許久,看着秦霄刀都砍不進的鐵青臉,和張九齡一副高深莫測的微笑,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俺明白了。對不住了,大帥,大都督。俺知道錯了。告辭!”
說罷,李嗣業就帶着這些人轉過身去,一聲不吭靜悄悄的走了。來得洶涌,走得卻是安靜。
秦霄卻清楚的明白,他們心裡卻是憋屈成了一團,只是沒有想到秦霄會這樣的不顧情面,將他們痛罵了一頓然後一口回絕了他們的請求。
張九齡微微搖了搖頭,卻又笑了起來:“都是憨厚耿直的人。”“是啊,他們都是好兵。”
秦霄也笑了起來:“這些人,其實沒有你想象地那樣難駕馭。以你的才智和能力,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信服於你的。”
張九齡毫不含糊的彎腰朝秦霄向了一禮:“九齡多謝王爺處處維護,真是感激不盡。”
“太客氣了,九齡兄弟。”
秦霄微笑道:“在朝中面對那些大官仕子呢,那是理多人不怪。現在到了這裡,更多的時候,我們面對的是在戰場上廝殺、刀頭上舔血的人。他們只信奉實力,只服從於權威。這種繁瑣地禮儀,其實意義不大。剛纔你也看到了,我那樣喝罵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頂嘴。這要是在朝中,怎麼可能啊?說不定我剛纔說的其中隨便一句話,就能引發一場口水仗、變得勢不兩立了。”
張九齡呵呵地笑了起來:“其實九齡也很喜歡這種粗獷和豪放。只是這些年來,養成了這種酸腐的習慣。看來,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啊。首先就是要學會跟這些人打成一片,瞭解他們的想法,理解他們的思想。”
“其實很簡單。”
秦霄說道:“你到軍中去住上幾個月,跟他們同吃同住,一切都會明白了。”
“行。”
張九齡果斷的說道:“等過兩天王爺去了營州以後,九齡就將大都督府行轅遷到軍中去,跟他們同吃同住。軍旅生活,其實我也一直很是嚮往的。雖然我手無縛雞之力,但至少可以用心去感受。”
秦霄呵呵的笑了起來:“很好,很有悟性。九齡兄弟,我們不是同一類的人,你沒有必要全學我的來。你是儒帥,我只是個武夫。我用我的方式去征服這些兄弟,你也可以用別的方法麼。比喻說,你超乎絕倫的智慧。好了,不多說了。我想,其實也許我是多慮了,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辦法,將這些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張九齡謙虛的微笑:“九齡也只能竭力而爲了。其實九齡打從心眼裡,還是很喜歡李嗣業這樣的血性漢子的,並且很敬佩他們。”
“這就好,這就好辦事了。”
秦霄笑着點了點頭:“你忙吧,我走了。明天我們搞個接任儀式,然後一起去軍隊裡走走。兩撥大軍,也是時候分出軍屯來了。後天,宋慶禮徵調的百姓和民夫就差不多要到齊了。我打算那時候出發。”
張九齡這下沒有行禮了,點了點頭微笑道:“一切自然聽從大帥安排。”
“對,叫我大帥,別叫王爺,聽着彆扭。”
秦霄呵呵的笑了起來朝外走:“別忘了,你現在也是帶兵的都督了。”
秦霄出了議事廳就朝後院走。他清楚的得,李嗣業纔不會這麼容易死心的回去。果然,剛進到後院,就看到李嗣業像尊鐵塔一樣的杵在自家門口,還正有些氣鼓鼓的朝自己走來。
秦霄暗自發笑,提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