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別莊一聚之後,房遺愛和席君買便進了軍營強化訓練。三月初的吉日吉時,征討龜茲的軍隊正式開拔。
李世民在房玄齡和李治的遊說下,很輕易地便應下了讓永寧查閱當朝史料的事,而且還很高興地囑咐李治,等永寧有了成稿之後,定要拿去讓他親閱。自此,永寧便忙碌了起來。
四月的時候,永寧很順利地生下了女兒。這個被李世民賜名爲了“沁華”的女孩,似乎比李琮更得李世民的歡心,更是替永寧引來一片滿是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永寧對這些卻並不在意,只要女兒身體健康,平安長大,那麼其他的又有什麼好在乎的?
到了五月的時候,李世民意興風發地巡幸東都,不光李治和一衆親貴大臣都有幸隨行,便是永寧也帶着兒子、閨女跟在隊伍裡。其實永寧這時候剛出月子,並不適宜遠行,可是李治卻委婉地告訴她,李世民爲了捨不得沁華,已經將出行的日期拖延了一個月了……於是,即使再勉強,永寧也只能硬抗了。當然,這也只是衆人以爲的,永寧自然不會這麼苛待自己,生育時的那點損傷,她一早就用魔藥給治療好了。
雖然看起來一切順遂,可是途中幾次見到李世民,他的氣色,多少讓永寧有些不安。
當李治第不知多少次發現永寧輕皺着眉頭坐在他面前發呆的時候,不覺也皺起了眉頭,輕輕地拍了拍永寧的手,問道:“你這些天是怎麼了?總是魂不守舍的……可是出了什麼事?還是有什麼,不能告訴我?”
永寧抿了抿脣,沉吟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前幾日我見到陛下,陛下的氣色……你心裡最好有個數,怕就是最近了……”雖然她並不懂袁天罡那套推行相面的本事,可是看出一個人的死氣,卻是不難的,雖然李世民看起來還很健康,但是他身上卻已經有了死氣。
李治一驚,不敢置信地看着永寧,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有感於李世民這些年來的維護,永寧也有些傷感,低着頭說道:“這些天,你還是多去陪陪陛下吧,多說些讓他開心的事……”
李治猛地站了起來,步履有些踉蹌地離開。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永寧所說的那樣,在到達東都洛陽的第七日,李世民在大宴羣臣的時候,暈倒了。
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李治還是顯得很悲傷,永寧看得出來,那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裝出來的樣子。但是永寧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李治,或許他也並不需要安慰,李世民這一倒下,他這位太子殿下的繁忙程度簡直是不能想像,尤其是一連幾位御醫都表示對李世民的病情束手無策之後,李治需要考慮的事情,和需要準備着去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永寧安靜地呆在自己的住處,照看着孩子,約束着身邊的人不許他們隨意走動。這個時候,她幫不上他,能做的也只是不給他添亂。
六月初三,李世民昏迷的第九天,他終於醒了過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大概就是迴光返照了,隨駕的重臣都呆在行宮裡沒動地方,隨時等候李世民召見,感情深厚的老臣們,大半輩子的交情,此刻不免淚痕漣漣,卻也只能以袍袖相掩。
任誰都沒想到,李世民醒來之後第一個要見的人,居然會是永寧,當然與她一同留在內殿的還有李治。
那天在內殿之中,李世民與永寧說了些什麼話,除了李治,誰也不清楚。雖然有諸多的猜測,也有不少人事後去房玄齡那裡打聽,卻也只是空忙一場。
當晚,李世民薨逝於洛陽行宮。
所有人都在爲着李世民的後事忙碌着的時候,永寧卻呆坐在自己的屋子裡,看着手中捧着的巴掌大的檀木盒子發呆。她萬沒想到,李世民臨終之時,會召見於她,更沒想到他會當着李治的面,跟她說出那樣的話,更在甚者,她手裡的這個盒子……
永寧摩挲着檀木盒子光滑的表面,苦笑着搖頭,他們也太看得起她了吧?這樣的託付,又哪裡是她承擔得起的?不過還好,此事並無外人知曉,若是傳了出去,怕是她們母子的小命就真的險了……
本是興沖沖地來巡幸,結果卻回程時卻是扶靈而歸。李治哀傷過度,又過了暑氣,病倒在了回程途中。先帝亂世,太子又病倒了,偏偏因爲天氣原因,一干老臣們的身體也多是消受不起,可是這有李世民的後事在這裡壓着,每個人也都只能強撐着了。
房玄齡倒還好,永寧早有準備,每天派人送去的補湯裡都是加了料的,所以他雖然事務繁重,倒還能堅持。而李治,永寧卻是怕他哀毀傷身,使了手段讓他“病”了一路,等回到長安,卻立刻能精神百倍地去處理那些急需他做主的事務。
李世民的陵寢是早就建好了的,長孫皇后也早就長眠在了那裡,那些儀式什麼的並不用李治太過操心,自有禮部的人按制安排,他只要在奏疏上批個準字,然後依禮行事便可。
永寧的安靜和房玄齡的知分識寸,讓太子妃心裡安穩了不少,雖然依舊疑慮着李世民臨終時召見永寧之事,但是房家在這個時候沒有強勢崛起,反而愈發地低調了起來,倒是給人一種那次召見並非所言非善的錯覺。
對比房玄齡的低調,背後站着一衆豪門世族的長孫無忌,就顯得有些意氣風發了。雖然長孫無忌已經盡力想要把鋒芒遮掩起來,但是又哪裡真能夠瞞得過那些明眼人?李治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對長孫無忌幾乎算得上是言聽計從,每天都擺出一副傷心過度,不願多理朝政的樣子。
李世民的喪禮未過,長孫無忌在朝中的勢力大漲之餘,也已經站穩了腳跟,只是房玄齡仍是不緊不慢地把持着手中事務,由不得他插手分毫。漸漸地,衆人倒也看出一點制衡的意思來。
等着李治的登基大典過後,貞觀老臣多有告病辭朝。李治雖多有挽留,卻仍是攔不住那些老臣閉門榮養。不着痕跡間,朝堂之中便已經替換進了一些青壯臣子,長孫無忌對這些人倒是多有拉攏,可是不管是李治,還是房玄齒,對此都只作不見。
李治登基之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立後。
但是這次一衆大臣,甚至包括有女兒在後宮之中的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都未對這件事多言。可是這卻也攔不住衆人私下裡猜測,究竟是王氏能以嫡上位,還是長孫婧能借勢出頭,再或者是永寧……
雖然後位必定是要落在這三位手中的,但是這三位倒是各有各的難處。其中以長孫婧的勝算最少,雖然長孫家如今勢大,但是她先前只是側妃不說,而且還無子,又不得李治歡心,她會被列在計算之中,也只是因爲長孫無忌的存在,長孫無忌,就意味着變數
而王氏雖是嫡妻,但是卻同樣是久嫁無子,而且孃家雖然也是顯宦名門,可是若是與長孫婧或永寧相比,如今看來卻是不免差了一些,只是憑着那一個“嫡”字,她倒是比長孫婧的勝算大些。
要說最熱門的,自然要算永寧,就算是撇開什麼家世、感情,只衝着她膝下的一雙兒女,便有足夠的理由支持了。
只是一衆大臣們觀望了幾天下來,發現不管是長孫家,還是王家,都多少有些動靜,可是房家卻似乎對於立後之事真的一點也不關心一般,不管是房玄齡,還是身爲房家媳婦兒的高陽公主,都對此事閉而不言,讓人想巴結都找不着機會,令人扼腕之及。
雖然立後之事,因爲局面有些混亂,所以得以拖延了幾天,但是這畢竟是件大事,也沒有一直拖着不議的,最終還是被禮部提了出來。
早就已經快憋出內傷的一衆大臣們,終於可以暢所欲言,一個個竟盡全力地推薦起了自己地好的人,不獨王氏、長孫婧和永寧,更有那眼疏心大的人提出另選新後,指着家中的女兒能脫穎而出……
不管衆人怎麼推選申辯,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兩人卻始終垂目而立,不發一言。等着衆位大臣終於發現這兩位最該發言的人,一句話都沒說過之後,才漸漸地靜了下來。
李治此時才扶着額頭,一臉不耐地看向了長孫無忌,問道:“長孫大人於此事怎麼看?”
“此乃陛下家事,自當陛下自決”長孫無忌躬身一禮,然後語氣一片蔚然,只從眉眼看來,這話倒似出自真心一般。只是他這話一出口,那些大臣們卻是不免譁然一片,都有些不是很理解他的用意何在。
就連李治也不免愣了一下,他原以爲,就算長孫無忌不推長孫婧,也會拉王氏一把,卻沒想到長孫無忌居然就真敢讓他“自決”李治垂下眼瞼,藏住眼底的那抹厲色,其實他是明白的,長孫無忌怕是早就看穿了他,洞察了他的決斷,所以纔敢這樣做態……
“那房相呢?可有什麼要說?”李治強壓着心中的那團鬱氣,轉頭看向了房玄齡。
“請陛下自決”房玄齡的神情更是坦然,只是同樣的話,同樣的神情,落在李治的眼中,卻似乎表達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緩緩轉過身去的李治,不願讓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情,緊握成拳的指尖,已經隱現血痕。對永寧,他這次終歸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