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之後的日子,也同樣不好過。自己最初不曉事時,懵懵懂懂,還不覺什麼。後來卻終於發覺,自己與族內其他小孩的不同,然後也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父親被家族排擠,母親鬱鬱寡歡,不久更憂鬱而死,自己也被族人孤立。
若不是那位陛下無意看中她,將她帶入軍中,恐怕父親與她,早就被踢出了孔家。
“你三兄之才,勝你百倍,卻不得施展。每日以酒澆愁,你可知當日他得知這消息時,是如何的歡喜?當日便將那庫藏的三百罈美酒,全數打碎。本來已經是心死了的人,如今卻活了過來。便連我,也代他高興!”
孔須在笑,帶着令人心生涼意的冷酷。
“知曉你已被這乾天妖王,納爲嬪妃之日。全族上下,可都是歡聲如潮,他們都在爲你高興。對了!忘了說,你父親年事已高,那司天少監之位,已不合適。族伯已經親自出面,讓他請辭退下,照看我宗祠堂。這是榮養——”
孔瑤的指甲本已是深深刺入肉內,可聽到最後,卻反倒平靜了下來。
再明白不過,孔須言語裡的意味。這是人質!
若她孔瑤肯老老實實也就罷了,父親自然可以無恙。若是不肯,那麼孔家自有手段,用在她父親身上。
也無法去指責這孔家卑鄙,換作是她,也同樣會如此。而且手段,會做的更絕!
“那麼你們如今,又到底是看上了誰?庚家的庚志,又仰或是楊家的那位揚溟?”
看着孔須怔然的神情,孔瑤頓時心中微動:“是了,你們看上的人,定是揚溟不錯!只是這人,卻還不如石越!”
“胡說!楊家世代公卿,十代之中,有七位拜相,領地半省。論到家世之雄,揚溟公子,又豈是這區區石越可比?”
孔須乾脆承認,語氣間卻是不屑,搖頭道:“你不習族中秘法。這氣運變化之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日後只管在這東臨雲陸,當你的嬪妃便是。”
孔瑤啞然失笑,她雖未習氣運命理之術,不過卻有着能觀人命格的天生神通、
從小到大,從未對人言過。只因知曉,這對她而言,非是不是福,而是災,大災——
這揚溟,她不但知曉,更是見過面。所有潛龍之中,與石越不過並駕齊驅而已。
以十世七公的家世,卻只能與石越並肩。
“我說兄長,爲何會有空來看我。原來卻是隨揚溟公子而來,那麼可是與上面那位有關?”
“你知道?”
這次孔須終究稍覺意外,皺着眉,詫異的看了對面的孔瑤一眼。
今日只覺她這妹妹,實在聰慧到讓人意外。
孔瑤則是微微頷首,肯定道:“不就是八尾雪氏?這幾日裡,也實在太過招搖。”
有人謀算他的那位‘丈夫’,怎能不知。之前她還抱着幾分期冀來着,想看着那個害她落到如此絕境之人,最後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可到幾日前,情形不知怎的,就有了變化,令她是失望無比。
“也是!這狐部一脈。究竟是上不得檯面。大局一定,這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得志猖狂——”
孔須怔然之後,便搖了搖頭,言語裡滿是對雪家的不以爲然,又隨口解釋:“這雪家未入雲界之前,就已遣惹去見了遼王。欲互結盟約,打算借遼王的關係,聯繫太靈宗。若能成事,則乾天山與東臨一陸,都可成遼王外援臂助。本來遼王殿下。只只是打着試試無妨的主意,派公子他過來,助那雪家。可如今看,這雪氏只怕還真能成事。只是可憐了妹妹,纔剛成婚,就遇上這種事情!”
言語中說是可憐。可那語氣神情,卻無半點憐惜之意。
孔瑤也同樣微搖着頭,她倒不覺自己,有什麼值得可憐之處。
若是真的有人,能夠對付得了宗守,讓她能夠逃出那人的魔掌,那是再歡喜不過。
只是可惜——
擡眼看向了窗外,孔瑤眉心中的‘靈目’稍稍張開一線。然後是愈發的失望,這氣運是愈發的暗淡了。微弱無比,隱透着黑氣。分明便是衰亡之兆——
偏偏還不自知,便連自己兄長,而已是得意洋洋。大約以爲事成之去,回去可以受那位遼王嘉獎。
無論怎麼看,這雪家的人,都沒半分勝算。
“我勸兄長,最好還是快點離開乾天爲好!”
孔須挑了挑眉,接着就聽孔瑤嘆息道:“那位妖王,可不是你們輕易就能對付得了的人物。小心噬虎不成,反被虎傷!”
聽到此處,孔須已是不耐。只當孔瑤,是說的氣話,危言聳聽。
“妹妹說笑了,在我眼裡。實在看不到那宗守,有半分翻盤的可能、即便生氣,也不用如此。此時與你也無關,只管安心看着便是!”
孔瑤再次心中暗歎,聽說女人每嘆息一聲,就等於老了一天。
那麼今日,她就已經消耗的數十日的光陰。
不過此事,也的確是與她沒什麼關係就是。從此以後,自己多半是要被藏入閨中,被那傢伙當成玩物。這胸腔裡,真不是一般的不甘——
孔須後面的言語,孔瑤也再沒聽下去。只是神情呆滯的,看着窗外櫻花,眸子裡靈光暗淡。
正思緒渙散之時,孔瑤卻忽然心有所感。訝然挑目,看着遠方。
靈目所望,只見一團肉眼不可見的浩蕩氣機,從地底衝出。
色澤純白,莫非是宗守?那個方向,豈不正是陰龍谷?
難道那處,又有什麼變化?
這個感覺,就彷彿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那個傢伙,難道是在陰龍谷內又有什麼機遇不成?
以前那宗守氣運命格,雖有些聖皇氣象。卻偏居一隅,難成其後。可是這時再觀,卻隱隱有了些變數。
而且這氣機,真個好生霸道——
再看向空中,那團久久不散的陰雲。
怎可怎麼好?這氣機真是更加的黯淡了。若說不久前,雖是輸定,卻還有着那麼一線生機。
此時看,卻是連那絲生機也沒有。
再看眼前,孔瑤不禁是再次一楞。
說來自家這位兄長,也是印堂發黑。這一次,不會也被這雪家連累,出什麼事情吧?
可憐見的,聽說她這孔須大兄,才新婚不久——
正當孔瑤正糾結之時,就在乾天山下,那外圍的一處城牆之上。
一位正悠閒的躺在堞牆上酣睡的年輕文士,也‘咦’的一聲,上身忽然直起,看向了東面方向。
旁邊則是一個粗壯男子,穿着明晃晃的衣甲,拿着一杆大刀。身軀筆直。有如柱子一般,挺立在那裡、
這時卻被這年輕文士嚇了一挑,往四周望了一眼。發現並無其他人察覺,才輕鬆了一口氣。
“師弟!你別嚇唬人,別一驚一乍的。要是被人發覺了有人在我值班的時候,偷上城牆,這可怎生是好?”
青年秀士聞言,卻是有些無語,恨鐵不成鋼的言道:“我說師兄,你怎麼說也是一名都尉,管着整整三千人!怎麼就怕東怕西,這點擔待都沒有?”
又搖頭失望道:“不是早聽說你叔父,在乾天山城中,權勢遮天?你來投他,怎的只有一個小小都尉?以你八階的實力,無論在何處。至少一個督帥,都是跑不了的。虧你還說,你叔父他待你如親子!”
那大漢卻不以爲然,毫不相讓的辯解。聲音卻壓得極低,生恐他人聽見。
“胡說!叔父他雖掌乾天政務,卻被那什麼參議殿,無數雙眼睛盯着。據說那些人,居然還有罷免內閣大臣的大權。故此叔父說這些年,都是小心謹慎,行事公允,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錯。也不能有半點把柄,被這些抓住。再說這軍中,他也插不進手。師弟,你說這位乾天妖王,是不是瘋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參議,居然還有權利廢相,這君王威儀何在?”
說到此處,又憨厚的笑道:“其實這軍中的規矩深嚴些。纔是好事,我甚是喜歡!我雖在師尊那裡,修習兵事,可卻從未真正帶過兵。從都尉做起正好!且叔父他,也不知我修爲其實已到了八階。”
青年秀士聽的更是搖頭不止,忖道以這參議殿,制衡內閣,纔是那位君上的聰明之處。
若非如此,似這位妖王般,把治政大權盡皆下放。這乾天山,早就已經易主了。
不過說到軍紀森嚴,他倒也是欣賞。這乾天山城的幾十萬大軍,不但精銳,而且律令嚴明。而且士氣,也同樣不低。
難怪幾月之前,可以用二百餘萬,硬撼整個千城盟數千萬大軍,反而將之大敗。
這些日子,他在乾天山四處走動。卻越是觀察,越是心驚。
那位君上,當真是一個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君主。從不勤政,卻國泰明安。從不去可以管那吏治,國內卻政治清明。
說來道家,也有無爲而治之言。儒家之內,亦有垂拱而治之說。
難道指的,就是宗守這樣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