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有二兩銀子,沈梅君急忙先奔去醫館請大夫給母親診脈開方,拿了方子又去抓藥,算了算,咬牙多抓了幾包,又僱一乘小轎,吃力地把母親抱進轎子裡,一刻不停往傅府來。
謝氏病得昏昏沉沉,也不開口詢問,其實即便沒病,自被趕出恩平侯府後,她就一直木呆呆的什麼反應都沒有。
沈梅君帶着母親到傅府時,傅府里老太太上房裡還爲她的事爭執着。
藍衣公子是傅家嫡長孫,大少爺傅望舒。
四少爺傅望超也是嫡孫子,不過與傅望舒不是同母所出。
傅望舒的娘在他兩歲時得急疾病逝,傅望超的娘是後娶的續室。
傅家是商戶之家,生意做得極大,是傅老太爺拼出來的,傅老太爺只傅老爺一子,傅老爺在營商上稀裡糊塗,老太爺早年還帶着他,後來傅望舒年歲漸長,聰慧過人目光睿敏,傅老太爺便丟開草包兒子培養起傅望舒,傅望舒不負厚望,青出於藍勝於藍,竟將傅氏商號的生意做到皇宮裡去,傅老太爺大喜,把擔子交給傅望舒到處遊山玩水享受起生活。
外頭商號是傅望舒說一不二,內宅卻是傅望超的母親高氏主理中饋。
傅老太爺喜歡傅望舒,傅老太太卻獨疼幺孫傅望超,與高氏一起,把傅望超寵得無法無天。
傅望超居住的院落有個非常香豔的名字——嬌紅館,嬌紅館裡養着燕瘦環肥不下十個美人。
“小四喜歡的人,你橫刀奪愛,這是哪來的規矩?”傅老太太看着活潑潑的寶貝金孫給傅望舒欺壓得眼眶紅紅的,氣得龍頭柺杖跺得咚咚響。
“小四要玩多少女人我不管,獨這個我決不允許他碰。”傅望舒冷着臉,任傅老太太好語惡聲軟硬兼施,就是不改口。
“這人還沒進門呢,就弄得兄弟失和,依媳婦之見,給幾兩銀子,把賣身爲奴的契書發還她,讓她走罷。”傅太太笑着提出折衷的辦法。
傅望超揉擠眼睛假裝抹淚的手頓了一下,嘴角高高翹起,又急忙下垂,裝了一副心痛欲絕的模樣。
“不行。”傅望舒冷笑,當自己三歲孩童麼?人不在府裡,在外面耍陰招更易,他管着諾大的商號,可沒有傅望超有閒情在女人身上花心思。
傅太太麪皮訕訕的,她和傅老太太雖是長輩,卻奈何不了傅望舒,因爲,傅望舒還有沒到場的傅老太爺這個大靠山。
傅望舒今年十九歲了,通房丫頭小妾一個沒有,外面秦樓楚館也不去,傅老太爺操心得每日都要念叨上幾遍,若是知傅望舒有看上的女子,肯定給傅望超一柺棍然後命把女子剝淨洗白送到傅望舒牀上。
“那女人有多絕色?”傅家四姑娘傅明媛好奇地看自己兩個哥哥。
那一截藕頸就那麼銷魂,容顏肯定不差。傅望超回想着,心神搖盪。
那麼聰敏的女子,絕不能讓她淪爲玩物。傅望舒腦子裡沒有沈梅君的眉眼模樣,回府擦身而過時還認得,只是因爲相隔時間太短,沈梅君衣裳都沒換。
三姑娘傅明慧笑着說道:“大哥和四哥都不出聲,讓那女子自己挑,自己決定要跟兩位哥哥中的哪一個可好?”
傅望舒沒說話,傅望超笑了,傅太太看向傅老太太點了點頭。
沈梅君艱難地揹着母親來到下午指定的小院落,卻被告知,大少爺要了她去服侍,她的宿處換了,改在大少爺院子裡的西廂房。
奴才除了值夜,都是住奴才的居處,住在主子院子裡東廂西廂曖閣等房舍裡的,一般是主子們的妾侍姨娘,沈梅君侯府千金出身哪會不懂,當即白了臉。
沒進歡場想做個奴才,難道還不能如願?
正呆愣着,內院老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鬟青意出來傳話,讓她進裡面拜見老太太。
一個丫鬟哪用得着剛進門就去見府裡最高輩份的人,沈梅君身體一晃,差點栽倒地上。
青意看了看她背上的謝氏一眼,眼裡閃過悲憫戚色,搶前一步扶她,托住沈梅君的腰時無意間就看到她腰間的香囊,微一滯,旋即道:“揹着個人不是事,先送你娘去休息,再隨我進去拜見老太太。”
她扶着沈梅君轉身,沈梅君卻不願動,眼睛看向面前的院落。
高升家的就在一邊站着,青意暗暗着急,生怕沈梅君說出要把母親送進傅望超安排的這處院落的話,腦子裡轉了轉,看向高升媳婦閒聊似問道:“高大娘,聽說四少爺的嬌紅館明日要讓美人們唱曲?”
高升家的當着沈梅君的面,不欲多言,只點了點頭。
青意話不多,沈梅君聽得四少爺嬌紅館美人幾個字,心裡咯噔了一下,緩緩轉過身。
“慢些兒。”青意一面說着,一面用步子不動聲色帶路。
簡潔方正的一處大院,院門上書流觴軒三字,座北面南五間上房,東西各兩間廂房。青意喊了聲秋夢姑娘,正中房門簾子掀起,迎出一個丫鬟。
沈梅君暗暗打量了一下,見迎出來的丫鬟模樣周正,眉眼寧靜,身上衣裙比自己好了不是一點半點,卻沒半點驕狂之色。
“沈姑娘。”秋夢看向沈梅君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沈梅君淺笑着喊了聲秋夢姑娘算迴應,背上還負着母親,也無法姐姐妹妹廝見。
西廂已佈置出來了,只需掃得一眼,沈梅君就知道,那位沒見過面的大少爺給自己的身份安排不是姨娘通房。
兩間西廂一間作了起居之處,一間緊挨着設了兩張牀,顯然一張給自己母親,一張給自己的,兩張牀一間房,是方便自己夜裡牀前服侍。
把母親安頓好,沈梅君隨青意和高升媳婦進內院。
“四少爺真是心慈,還允許你帶着你娘進來,哪府的奴才都沒這樣的恩遇的。”路上,高升媳婦感慨不已地道。
沈梅君跟着讚歎,感激涕零。
若沒有嬌紅館美人幾個字,沈梅君也真真是感激的,此時卻警惕着。
傅望超傅老太太和傅太太三人同意給沈梅君自己挑,一是不想鬧到傅老太爺跟前,二是,他們自信,不知傅望超荒唐行徑的沈梅君,一定會在傅家兄弟兩人中挑中傅望超。
傅望舒同意,則是想考校沈梅君的眼光。
兄弟兩個生得都很好,芝蘭玉樹,然而,傅望舒是冬天的冰雪,眉目清冷,未靠近已讓人寒了幾分。傅望超則是暖如春陽,桃花眼輕輕一眨,想勾引的姑娘,屹今爲止還沒有他勾不上的。
一年飢不裹腹貧寒交加的生活,已使沈梅君很冷靜地認清形勢,沒有侯府小姐的派頭,心中也沒不甘委屈,她低着頭眼睛半分不亂瞧,恭恭敬敬跪下去給傅老太太磕頭見禮。
有的人,即使姿態再卑恭,腰板脊樑骨也是挺直的,傅望舒望着沈梅君的側影,莫名地忽感心酸。
沈梅君奉了傅老太太之命看向傅望舒時,入眼就是一雙清冷的黑眸裡流轉着幽細的心疼和憐惜。
很淡很淡的感覺,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沈梅君接着看向傅望超,傅望超衝她微微一笑,霎那間春風拂面,身邊百花齊放,鳥語花香好不愜意。
沈梅君失神,初初有眨眼功夫是真的迷失,後來,則是有意爲之。
傅老太太與傅太太相視一眼,得意地笑了。傅老太太溫和地問道:“丫頭,你想服侍哪個主子?”
“服侍哪個主子自然要聽主子和管事們的吩咐,陳大娘把奴婢分配去服侍大少爺,奴婢自當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沈梅君恭恭敬敬道。
傅老太太和傅太太急忙掏耳朵,以爲自己聽錯了,又問道:“丫頭,不用管上頭怎麼吩咐,你只說你願意服侍哪位少爺。”
這是要逼着自己不能含糊了,沈梅君只得道:“謝老太太、太太、四少爺恩典,奴婢願意服侍大少爺。”
一語畢,兩位傅太太臉成黑鍋炭,傅望超卻笑得燦爛,似乎沒有半點不悅。
傅望舒僵冷的臉上沒什麼變化,朝傅老太太傅太太行禮告退,走前掃了沈梅君一眼,冷聲道:“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