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琅走在鋪滿深厚且華麗地毯的酒店走廊中。
身側是能向外眺望城市景色的玻璃幕牆,與之相映的透明欄杆幾乎與她的身高齊平。
明明是小孩子的模樣,可愛又陽光,皮膚白皙如同雕琢得無瑕的白瓷娃娃,但卻沒有小孩子應有的天真爛漫。
她沉着臉,腳步逐漸加速,纖細的小短腿幾乎在走廊中飛奔起來。
由於碧玉髮釵被攥在手裡,她只好任由長髮披在肩頭垂下,素黑的髮絲像是幻影,每一次邁出腳步長髮都如波浪舞動,這髮量任誰都得說一聲羨慕。
苗條而纖美的身姿又一次越過橢圓的走廊轉角,電梯已經近在眼前。
當她的心跳似乎稍微平穩,轉角後的畫面就讓郗琅整顆心都不可抑制地沉下去。
在電梯口,聞人朱女和李陽春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
聞人朱女眉頭稍微出現一絲皺紋,雙手卻放在腰間,微微屈膝後聲音平穩地呼喚:
“殿下。”
郗琅停住腳步,口中卻似解脫般舒了口氣,眼眸低垂。
就像避無可避的陰影終於追上來,明明是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卻又令人解脫。
“剛纔大人問我,是否要與‘太虛’來的同胞們私下敘舊,我拒絕了。從我離開天市垣起,再多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女孩兒擡起了頭,居然流露出幾分從未展現過的威嚴氣質,
“不過,那只是我的想法。對你們而言,想要來見我很正常。”
聞人朱女眉頭皺得更緊了,朝旁邊讓開幾分,還替郗琅按下電梯呼叫的按鈕。
她平靜地說:“朱女並無勉強殿下的意思,既然殿下覺得無話可說,要離開朱女也不會阻攔。”
這句話說完,反而是旁邊的李陽春先急了。
他張了張嘴,吃驚地看着聞人朱女,想要說什麼卻又礙於武官身份不好插嘴。
最後看起來就像在原地擠眉弄眼乾着急,有點滑稽。
郗琅抿了抿嘴脣,才邁步朝前方走去,逐漸與聞人朱女和李陽春靠近。
“外訪這種事,一般用不着聞人前輩出面,那麼聞人前輩出現在這裡,是想要帶我回去?”
聞人朱女皺着的眉頭終於散開,公事公辦地平穩答道:
“殿下離開‘太虛’已久,帝君非常掛念。若殿下同意,朱女自然希望如此。”
“我不會回去的。”
郗琅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說完後又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些,於是放緩聲調。
“聞人前輩,十二年前我離開‘太虛’時就和你解釋過原因,太微宮三十三天雲端坐着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帝君,而是竊取帝君權柄身份的‘僞神’!”
“我戳破了他的秘密,他不會放過我。”
李陽春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並沒有像個真正的狂熱死忠那樣怒髮衝冠覺得郗琅大逆不道,反而被嚇得哆嗦了那麼一下,忍不住爆粗口:
“我靠!這麼勁爆?帝君他老人家竟然是個騙子?”
然後他期待地望向聞人朱女和郗琅,意圖求證,但二者都沒有理他。
李陽春只好低下頭,一個人想入非非:
“如果帝君老人家是騙子,那我豈不是騙子同夥?要是現在倒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將來是不是也算從龍之功,還能飛黃騰達,當人上人?”
“李武官。”
聞人朱女警告地出聲提醒。
李陽春馬上就閉上嘴,不過看臉上的表情,還在想着這件事,一副渾身反骨的樣子。
聞人朱女微微吸了一口氣,再次轉向郗琅,“殿下,無論您如何看待帝君,認爲他是真是假,他都沒有責怪您的意思。”
“帝君是寬容的,對您更是格外寬容,相信您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郗琅的拳頭緊緊地捏在一起,並未反駁聞人朱女的話。
的確!
那個‘僞神’對她的容忍度超乎尋常的高。
別的不說,十二年前她戳破真相後想要逃走時,若沒有‘僞神’的刻意放任,她根本不可能離開天市垣。
不過……
“我不會回去的。”她第二次重申道,“如果聞人前輩是爲此而來,那就不必再說了。”
聞人朱女後退了半步,點點頭:“朱女知道了,朱女只是出於情分勸導殿下,若您不願,我絕無勉強之意。”
本應該鬆口氣,郗琅卻察覺到一絲不對:
“出於情分……聞人前輩跟着來外訪,不是爲了我?”
聽到問題後,聞人朱女還在不動聲色斟酌着語言準備回答,旁邊看戲吃瓜的李陽春卻噗嗤一聲笑出來。
“郗琅殿下果然還是小孩子,真喜歡自作多情。”
“我·不·是·小·孩·子!”
郗琅眸中閃過一抹厲色,怒視李陽春:
“你是什麼意思?”
聞人朱女及時出聲:“李武官,適可而止。”但李陽春這回沒有再聽從同伴的指示,“聞人姐姐,郗琅殿下畢竟是聖女,知道這件事情應該也沒關係吧?”
他咧嘴一笑,攤開雙手,似笑非笑向郗琅說道:
“聞人姐姐的確是爲聖女而來,卻不是爲郗琅殿下。您應該很清楚,從您十二年前與上任女官聞人春水從天市垣挾持飛燕號逃走那刻,您就已經失去保留‘聖女’這一稱謂的資格。”
“您離開後,帝君挑選了新的聖女,這位和您一樣愛找麻煩的新殿下,如今也不知不覺跑到蔚藍星來了。”
“聞人姐姐是爲新殿下而來。”
郗琅心中一沉。
在‘太虛’中,沒有家庭與血脈傳承概念,姓氏是由工作職位傳承。
比如‘太虛紫薇殿女官’,每一任承擔這份工作的人,姓氏都會改爲[聞人]。而在幼年尚未畢業獲得工作崗位之前,太虛人沒有姓名,只有一串代表身份的字符編號。
郗琅比較特殊,每一任太虛聖女都是由太微帝君賜名,因此稱呼各不相同。
不過,賜名也依照着規則,往往在還是候選者的時候,她們就已經知曉成爲聖女後會獲得什麼樣的名字。
她緊緊盯住李陽春問到:“那位新聖女的稱謂是什麼?”
正當李陽春準備回答時,聞人朱女就打斷了他。
“我來說吧。”
李陽春到嘴邊的話被咽回去,點了點頭,“好。”
聞人朱女優雅地邁出兩步,蹲下身子來,好讓自己的視線與郗琅持平。
接着,她才輕聲說道:
“殿下,您不用聽他胡言,您仍是太虛聖女,這個頭銜稱謂帝君一直替您留存。不過……李武官倒也沒說錯,您離開後,帝君挑選了侍女,來代替您的職責。”
“如今的帝君侍女,名爲隴琳。”
郗琅瞳孔驟然收縮,驚呆在原地。
……
……
與此同時,另一邊。
“抱歉,董寅大使,郗琅有屬於自己的獨立人格,是去是留,應該遵循她自己的意願,而非向我這外人尋求同意。”
付羲毫不猶豫就拒絕了董寅提出的請求。
“不過我會替您詢問她的想法,若郗琅本身想要離去,我自然也會支持她。”
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當然會說,但付羲心中早已有數,實際怎麼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郗琅可是他在星際開拓聯盟大會上贏下來的戰利品,難能輕易就放任離開?
哪怕她自己真的願意回‘太虛’,也不行。
“那就麻煩付羲先生了。”
董寅也知道事不可爲,但仍然保持謙和,擺出較低的姿態,一遍又一遍道謝。
這個話題結束,兩人道別前,董寅纔開口提起另一事宜:
“付羲先生,除此之外,我還有兩個不情之請。”
看上去有點得寸進尺,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態度那麼好又是外賓,付羲也有這點耐心聽聽他想說什麼。
他禮貌地答道:“董寅大使請說吧,只要請求合情合理,星際開拓聯盟自不會拒之門外。”
於是董寅就字正腔圓地說道:
“我等此行結束後,希望邀請星際開拓聯盟訪問我們‘太虛’的家園艦——天市垣,作爲禮尚往來的象徵。”
邀請互訪麼?
付羲念頭一轉,點了點頭:“這點沒問題,董寅大使直接和雨宮委員長提出邀請就好。”
“謝謝。”
董寅禮貌地笑了笑,接着提及第二個請求,“十二年前,郗琅聖女乘坐的飛船似乎因失事而墜毀,那艘飛船對‘太虛’有着獨特的意義。希望星星際開拓聯盟同意我們派出無人機在星系內作業,尋找打撈飛燕號殘骸。”
“沒問……等等,飛燕號?”
付羲忽地皺起眉頭,朝董寅望過去。
後者老神常在,點了點頭:“沒錯,郗琅聖女當時所乘的飛船,正是飛燕號。”
付羲不動聲色把心中的洶涌壓制回去,沉吟片刻後說:
“在Sol-III星系內作業,事關星際開拓聯盟的宙域領海權,我暫時不能做出承諾。不過若最後事不可爲,星際開拓聯盟可以替貴方打撈殘骸後,再移交。”
董寅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滿或遺憾,只是殷勤地伸出手:
“那就謝謝付羲先生了。”
“祝三位大使在蔚藍星的停留愉快。”付羲和他握手,轉身離開,“下次再見。”
等到他走遠消失,董寅才收斂的姿態和殷勤,不知道在想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