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室走出來,付羲扯了扯衣領,旁側的侍者融洽地向他問候行禮。
這裡是隸屬星際開拓聯盟的地面辦事處,雖在高樓滿目的城市裡平平無奇,但實則坐落於城市最豪華的街區核心,且安保森嚴。
“老闆,那個女人在撒謊!”
蒂露緊緊跟上來,壓低聲音對付羲說道:
“首先她根本不是患得風寒感冒,從她肢體動作牽動肌肉的表現來看肯定受了很重的傷,只是在不計成本的緊急治療下才看起來傷勢不重。
傷勢可以短期內癒合處理,但身體恢復吸收營養需要時間,所以纔會看起來面色蒼白,嬌弱無力。”
付羲笑了起來,“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學校體育科目下的急救學和營養學。”除月替蒂露回答了這個問題,語氣平淡,“選修學科中,沒頭腦只有這兩門課能獨立完成,得到任課教授的A+評分。”
蒂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除月這話到底是在誇她還是損她?
“斯卡因老師說過,戰鬥不僅僅是戰場上生死相決的那短短片刻,平日訓練、後勤準備、心理建設也同樣重要。”她補充回答道,“學校課程裡有很多分支課程,都能對提升戰鬥力形成補充,我可都是認真學了的。”
“所以這就是你管理學和社會學全面不及格的理由?”
除月在一旁拆臺,蒂露終於忍不住伸手錘了她一下,憤憤說道:
“快閉嘴吧不高興!你體育科目也全是不及格,五十步笑百步。”
三人間的氛圍變得輕鬆,付羲也隨之輕笑了幾聲。
當他們走到走廊轉角,付羲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了茶室的門,雨宮寧寧仍舊在那裡,並沒有和他們一路離開。
雨宮寧寧當然不會是風寒感冒那麼簡單,這種理由小孩子都不會信。
他主動在對方面前提起‘飛燕號’其實是突然想到了種可能性。
十二年前郗琅來到蔚藍星時,‘飛燕號’墜毀,僅有她一個人逃了出來,這是無可置疑的事情。
但付羲並不是過去十二年裡第一個知曉這件事的人。
在他與郗琅認識之前,郗琅被前任聯盟委員長軟禁在‘信標’空間站,第一個得知‘飛燕號’存在的蔚藍星人,應該是付道一纔對。
那十二年前,付道一是否會派人去尋找‘飛燕號’殘骸?又是否在‘殘骸’裡找到什麼東西?
雨宮寧寧是數據生命克隆後的‘重生者’。
付道一幫雨宮蓮也‘復活’她的時候,會不會做手腳添加私貨?
——這些都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但對付羲而言,這種疑慮已足夠他加以注意。
如果雨宮寧寧有問題,那他提起‘飛燕號’無疑是警告與敲打;如果他猜錯了,也不過是在對方面前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沒什麼損失,無傷大雅。
況且……
付羲看貼身秘書們拌嘴,溫和微笑着,笑容下一抹危險氣息閃過他的瞳孔。
陸赧笙前腳纔出手暴打了那個假冒他的冒牌貨,他後腳見到雨宮寧寧就是重傷狀態,世界上難道真有那麼巧合的事情?
若是以前,他肯定已經當場翻臉拿下對方審訊。
但現在,雨宮寧寧明面的身份是星際開拓聯盟委員長,他作爲聯盟委員之一,下克上傳不僅出去不好聽還壞規矩;此外這個女人還有利用的價值,僅爲逞一口惡氣就殺掉或決裂,屬實沒必要。
憑他現在手頭的力量,撕破臉皮魚死網破不是不可以,但付羲更想看看雨宮寧寧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翻臉隨時都可以,不必急於一時。
“感覺好安靜啊,街上也沒有看到廣告和行人。和其他商業街差距真大。”
快要走出建築物,蒂露把雙手背在身後,隨意地找了個話題。
“是啊。”
付羲雙手插袋走在目不斜視慢慢向前踱步,“這裡是星際開拓聯盟的辦事處,周圍還有其他隸屬聯盟的保密研究院和部門,和商業街會有一些差別。”
走出建築物,浮空車已經靜靜地停在門口的街道路邊等候。
但他們還未上車,付羲就看見在行車道正對面的‘太虛’來客。
董寅沒在,只有李陽春和聞人朱女。
相比聞人朱女的禮貌下淡淡的疏遠,李陽春臉色就沒那麼好看。
他面色鐵青,陰沉着臉,死死盯在他身上。
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視線,付羲微微擡起頭,隔着一條沒那麼長的街道對他淡淡一笑。
“又見面了,李大使。”他隨口打了聲招呼。
李陽春雙眸中點燃了怒火,毫不客氣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付羲倒是一愣,隨即失笑,搖了搖頭:
“我應該沒有告知李大使的義務,倒是兩位,雖然星際開拓聯盟沒有限制你們在玫瑰城裡肆意走動,但沒有授權就走到聯盟辦事處的核心區域來,恐怕也不那麼合規矩。”
沒等李陽春繼續說話,聞人朱女就上前一步,緩緩欠身。
“實屬抱歉,我們並非故意。僅僅是路過時得知雨宮委員長就在此地,纔想着順道問候。”
“哦?是麼?看李大使怒氣衝衝的態度,還以爲兩位是來找付某興師問罪。”
付羲並未多說什麼,反而側身讓開一條路。
“雨宮委員長就在這裡,讓侍者引路就行,想必她見到兩位會很高興。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很高興見到您,再見。”
聞人朱女用‘太虛’的禮儀輕輕迴應,目送付羲一行人。
李陽春內心波瀾起伏,然而他尚未做出任何過激舉動。自那次戰局逆轉後,他重新匯聚力量,緊隨達加爾的座標,跟蹤隴琳的蹤跡。此次,他吸取了教訓,特邀聞人朱女同行。
作爲禮官,聞人朱女對郗琅和隴琳本就負有一定責任,面對李陽春的援手請求,她沒有回絕。
李陽春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其實在‘太虛’出訪蔚藍星的三人組中,他這個太微宮首席武官的戰鬥能力其實是最弱的。
董寅表面上看只是個有些古板的老學究,可在學令館中能隨意閱讀學習‘太虛’千百年積攢下來的全部知識與機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得有多深。
而聞人朱女在‘太虛’之外,能算作是太微帝君的直接代言人。
雖說聞人朱女從未展現出任何有戰鬥力的跡象,但誰又能保證她沒有被太微帝君強化?
李陽春甚至懷疑,聞人朱女的實力甚至比董寅還要更強一些。
‘太虛’畢竟是一整個文明,其中藏龍臥虎者也不在少數。
【首席武官】聽起來威風,可太微帝君是‘太虛’中最不需要保護的那個人,他李陽春平日除了當儀仗隊和看門保安之外也派不上多大用場。
因此,此刻兩人中,其實是聞人朱女做主。
她若不出聲,李陽春即便再想找回場子,也只能憋回去。
付羲並不知道在短短几秒之中對面的人產生了如此之多的心理活動。
此刻浮空城的車門已經自動滑開,他準備走上前去。
但突然,蒂露拉住了他的袖口,眸光微凝。
見狀,付羲也慎重起來,停下腳步。蒂露上前一步側身擋在了他面前。
聞人朱女微微蹙眉,向前邁出幾步後擡起頭,輕聲呵斥:“不可!”
呵斥並未起到作用,話音未落之際,一道冷冽的刺風聲裂空而來,直指付羲。
那是一柄被握在手中閃爍着寒光的袖劍!
蒂露反手從自己腰間一抹,電弧波星劍就落入手中,前腳一踏便毫不猶豫地向袖劍迎了上去。
不過在她擋住突如其來刺殺之前,有人比她反應更快。
是李陽春!
他幾乎是在袖劍剛剛出現的瞬間,就像一顆子彈般射向天空,與那神秘的刺客在空中激烈碰撞。
那種衝擊就像兩輛高速行駛的車猛烈相撞,帶起了席捲整個街道的狂暴氣流。
那蒙面的嬌小殺手一個照面就被李陽春撞得倒飛出去,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但她並未放棄,反而高高舉起袖劍,劍刃尖端迸射出璀璨的光。那藍光宛如燈塔頂部的火炬那般耀眼,讓人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用手掩住視線。
那光芒下,彷彿整個世界被一抹巨大的藍色筆觸所染,整片天空和街道都沉浸在這一片藍中,萬籟俱寂。
天地爲之一靜。
一切都被減速了,儘管衆人的意識依然活躍,但他們的身體卻被逐漸鎖定,動彈不得。
在藍光的籠罩之前,聞人朱女的雙眼定格在那片藍天上,心中涌起一聲深沉的嘆息:
“帝君的契燈……隴琳殿下,什麼值得你如此拼命?”
此次的藍光渲染不同於此前,李陽春沒能掙脫就被定在半空,反而成爲隴琳踩踏的墊腳。
她單腳落在李陽春臉上,猛地用力一蹬,整個人就如同遊隼從半空再度撲下,直直朝付羲衝了過去。
幾十米距離轉瞬即過,甚至能看清小姑娘臉上忿怒的表情。
“去死吧!混蛋!把郗琅——還給我——!”
她嬌喝怒吼着,舉起袖劍,如迅影的流光一般呼嘯而至。
颶風在被靜止的空間中瞬間席捲,然而在她得手之前,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道平平無奇的光弧。
蒂露踏步揮劍,就像棒球場上的擊球手擊中被投擲的棒球那樣,簡單且乾脆。
幾幀之前還氣勢洶洶的隴琳,就像動畫片反派似的化作流星倒飛而出,幾乎飛到了數百米的高空之中才有減緩的跡象。
她只覺得握住袖劍的掌心虎口劇震,疼痛涌現時袖劍就已經脫手飛旋而出,那平平無奇一劍的的餘波仍然傳導到她身體上,震盪不休。
“呼……”
蒂露搖了搖頭,表情冰冷收起劍,雙腳發力躍起,轉瞬就來到空中隴琳的身邊。
本應該是一記致死的鞭腿,不過在看清‘刺客’的長相之後她又改了主意,換做擒拿,反翦住隴琳雙手。
啪嗒。
蒂露回到地上,隴琳已經像只被提起翅膀的小雛鳥那樣落入手中。
“你怎麼會不受契燈影響?”
刺殺失敗的隴琳咬牙,睜大眼睛朝蒂露怒目而視。
除月從旁邊花壇裡拔出她的袖劍,兩指拿在手中晃了晃,說道:
“你在問這個嗎?‘星神之禮’間存在一定的相互剋制影響,你的能力剛好在她的豁免範疇之內,所以無法生效。”
蒂露的星神之禮來自於斯卡因。
斯卡因‘星神之禮’並不只有增快升華者進階這一個簡單作用。
嗯……簡單解釋的話,就像是戰士類‘星神之禮’,雖然沒有那麼多花裡胡哨的技能,但擁有者的減控和抗性會非常高。
付羲此時終於回過神來,目光漸漸鎖定了蒂露手中的隴琳,眉梢輕輕一挑。
“郗琅?不對,雙胞胎?”
“呸!混蛋!”
看見付羲,隴琳憤憤叫罵道。
事情是在眨眼間結束的,除開一些花草的葉子遭受的驚嚇之外,沒有人受傷。
“付委員。”
李陽春從半空落地,臉上還有個淡淡的鞋印,神情嚴肅。
他向付羲禮貌地說:“付委員,請把這個刺客交給我。”
付羲飄忽的目光輕輕一掃李陽春,呵呵輕笑:“她看起來應該是衝着我來的吧,李大使這是什麼意思?”
李陽春的臉上陰雲密佈,甚至有些駭人:
“你這是明知故問。”
“嘖。”
付羲不屑望向面前這個人,懶得再與他糾纏,揮手就像驅趕一隻蒼蠅。
“趕緊走吧,刺客我會帶走。李大使你只是‘外賓’,這次我就不追究你在主人面前指手畫腳,不過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下不爲例。”
李陽春上前兩步,伸手攔住他的去路:“站住!”
話音未落,蒂露就矯健上前半步,一隻手拎着隴琳,另一隻手握拳揮出。
李陽春瞳孔猛然一縮,立刻反應過來,將雙臂交叉在身前格擋。他身體瞬時倒飛,連滾帶爬地摔入了旁邊的花壇,好幾步後才勉強穩住身體。
放下手臂後,手指抽搐着,幾乎失去知覺與力氣。
蒂露緩緩收拳,望向他說道:
“你很不錯,有機會的話,切磋一下。”
聞人朱女伸手攔住李陽春,防止事情進一步擴大。
她微微躬身,替同伴向付羲道歉:
“抱歉,我的同伴性子衝動,並無針對閣下的想法,也沒有惡意。”
說罷停頓倏刻,望了眼被蒂露提在手中的隴琳:
“既然是刺殺閣下的刺客,閣下自然有處置權,我們對此並無異議。”
隴琳別過頭去不看她。
“那麼,回見。”
聞人朱女說完之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李陽春猶豫再三,也還是選擇放棄,沉着臉像付羲一行人道歉告辭,緊追聞人朱女離去。
付羲看着兩人逐漸走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隨即他把注意力轉移到被蒂露提在手裡隴琳的身上。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放開我!”
隴琳張嘴去咬付羲伸出去的手指,惡狠狠瞪着他道,“要殺要剮隨你便!我隴琳就算死在這裡,受盡折磨,也不會告訴你任何東西!我和你誓不戴天!”
“喲呵?”
付羲收回手,眉頭一挑。
隨即對自己的兩個貼身秘書招了招手,“帶回去再問吧,看起來小妹妹對我成見很深啊,必須好好‘招待’消除一下。看來是我態度過於友善,讓人產生了我是個好人的錯覺。”
雖然沒能聽明白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但隴琳卻察覺到付羲危險的目光。
她試圖掙扎,卻被死死抓住,動彈不得。
“嗚,我絕對……絕對不會向你屈服的,有本事殺了我!”
小姑娘側過臉龐,竭盡全力擺出一副誓死不屈女騎士的姿態,震聲嚷道。
付羲沒有理會,讓蒂露把她塞進車廂,浮空車揚長而去,宣告着短暫鬧劇就此結束。
在附近建築的窗戶後,雨宮寧寧從始至終都默默觀看,她臉上的表情如常,看不出有何想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