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之星,艦長室,一種肅穆而靜謐的氛圍瀰漫。
付羲洗過澡重新換了一身衣服之後,站在房間正中,望着面前自行脫離隱藏的維生倉。
被浸泡在高氧維生溶劑中的屍體沒有半點生機,就連嘴脣蒼白如紙的顏色看起來都沒有絲毫改變。
“所以你是說,銀河之星突然失控之後,他就從維生倉裡自己爬了出來,幫助重新恢復了銀河之星的控制權,救了你們。”付羲沉聲道。
在他身後,只有蒂露還守在這間屋子裡。
她詳盡地把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然後定定地看着男人屍體那無生氣的面容,肯定地點頭:
“沒錯,老闆,情況就是這樣子。”
付羲輕輕頷首,他的目光同樣停留在那張熟悉的面龐上。
這具‘本體’,到底是什麼?
如果是穿越者的‘他’,怎麼想也不可能擁有蒂露口中所描述的那種力量。更何況自己的意識如今已經和付羲融合,並不在‘本體’體內,也無法操縱他爬起來。
擺在面前的,應該只是一具無意識的軀體。
還是說從軀體中又重新衍生出了另一個獨立的意識?
“紫薇帝君。”
付羲低頭喃喃道。
毫無疑問,他並非是經歷了簡單的穿越。事情背後有着紫薇帝君的影子,他操縱了某些東西,自己的存在與他做的事情息息相關。
這是賽博時代,付羲其實沒有辦法確認,自身是本格意義上的‘真人’。
問題似乎又繞了回來。
以紫薇帝君爲代表的‘星神’,究竟是些什麼樣的存在?
——他缺一個解惑者!
收斂住念頭,同時整理了一下思緒,付羲轉過身對蒂露問道:
“‘屠肆官’號剩餘的倖存者怎樣了?”
蒂露立刻報告回答道,“大部分都情緒穩定,有幾位明確表達準備先返回蔚藍星,他們集團前來接應的星艦都已經起航,希望我們在原地等候幾個小時。‘太虛’的那三個使者,我把他們安排在單獨的房間裡,沒有做什麼處置。”
付羲微微點頭,這與他所想的安排相符。
有人要殺他,嫌疑人就在這批倖存者之間。
他很惱火,卻找不到究竟是誰。
董寅指控說叛徒是‘太虛’的武官李陽春。且不說他拿不出確鑿的指控證據,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董寅特意到外人面前指控自己的同伴,本身就是一種很奇怪的表現。
付羲也不是沒火氣的泥人,但也不想魯莽被人當槍使。
既然不能確定兇手,那麼就將所有可疑對象全部控制住,監禁在銀河之星中。
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不過名頭卻美其名曰‘救援’。
除開明顯與事情無關的星際開拓聯盟友商之外,‘太虛’三人組、雨宮寧寧、甚至包括郗琅和隴琳兩姊妹,既然上了他的船,難道還想跑?
等見過太微帝君後,這批‘人質’說不定還可以拉出來當做交易的籌碼。
幾個小時之後,銀河之星再度起航。
星際開拓聯盟與‘太虛’在事故後都派出了接應的星艦,其中‘太虛’派出了天市垣僅有的兩艘護衛艦之一,少微長垣號。
在它那龐大霸氣的艦體映襯下,銀河之星猶如一條悠遊在巨鯊影下的銀魚,顯得微不足道。
不過付羲並沒有再度換乘的意思,他拒絕了‘太虛’一方的邀請,執意準備乘銀河之星前往天市垣。
其他星際開拓聯盟代表們在經歷生死危機後,顯然更信任同屬於蔚藍星的友商,也紛紛表示對付羲的支持。
最終結局就變成了,由少微長垣號護衛,銀河之星作爲訪問艦船,進入天市垣的三臺星港。其他代表們集團前來接應的艦船,也可以後續趕上之後入港,大家返程時各走各的。
就這樣,在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風波後,衆多蔚藍星的代表顧問們,終於越過熟悉的星域,超越紛爭與危機,踏上剩餘的後半段星際旅程。
前往目的地——‘太虛’家園艦,天市垣號。
……
……
[結束巡航模式,已到達目的地喵~]
溫馨的聲音響起,銀河之星開始輕緩地減速。
從刻意壓低極限的巡航模式之中退出後,啓動粒子流推進器,利用輻射能朝前緩緩靠近。
原本遮擋住大半視野的少微長垣號讓開,重新返回至‘太虛’艦隊中固定的軌道位置。
因此,在柯伊伯帶的漆黑宙域之中,來訪者們紛紛擡起頭,望見了那漂浮在小行星海洋之上的壯觀巨物。
天市垣號如同一頭沉睡中的古老巨獸盤桓着,緩緩在星空中漫遊。艦體上閃爍的燈光如繁星般散佈,連綿成片,整艘艦體不亞於一整顆半徑略小的巖質矮行星。
不同於行星的是,天市垣號呈現出圓柱形,緩緩滾動,外圍反射出刺目光芒的光伏能源模塊就像在圓柱上加上翅膀。
蒂露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心想自己再度進階之後真的能打爆這種級別的星艦嗎?
她左右環顧着,話到了嘴邊最終只吐出一句:
“好醜。”
的確,從大部分人類審美的角度來看,除開那些看得見的科技光輝之外,天市垣號的外形算不得漂亮。
以近乎朽木的棕黃色外層裝甲配上硃紅線條,構成了家園艦的主體。而那如光環翅膀般環繞艦體的光伏模塊卻又反射出純白的光,看起來就顯得不倫不類。
但無論如何,面對這樣一艘能在無人深空中長久流浪的巨型星艦,沒人敢小覷它。就如‘太虛’對它的形容那樣。
——家園艦,家園!
郗琅和隴琳也默默站在旁邊,神色複雜望着那熟悉的艦體,一言未發。
與此同時,其他星際開拓聯盟的代表們也是震驚與興奮交織,壯闊景觀帶來的巨大震撼之後取而代之則是極致的興奮,這份興奮甚至衝散了此前在鬼門關前漫步帶來的恐懼。
如此巨大的文明世界,究竟能帶來多少利益?
在貪婪驅使之下,他們已經等不及想要開始‘自由貿易’了。
在指引信號的帶領下,銀河之星從天市垣圓柱的柱體前端空洞中徐徐駛了進去,就像穿越一層無形的薄膜大氣層,空氣與重力頓時降臨。
‘太虛’的星艦們就像傳統海洋中的遊船一般,直接懸浮停靠在延伸出的港口平臺上,並沒有密封的對接艙和通道。
從銀河之星窗外看,甚至能看見港口上熱鬧涌動的人潮。
“我是太微宮次席武官駱其清,奉帝君之命,前來迎接諸位。”
停靠之後,蔚藍星的客人們在港口之上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個年輕的太微宮武官。
沒有紅地毯、沒有夾道相迎的排場,也沒有專車專送。
港口旁邊的路人們只是簡單地投去了好奇的目光,除此之外對銀河之星這艘與‘太虛’風格完全不同的艦船毫不關心。
他們忙於自己的事務,工作和閒談,與付羲想象中完全不符。
這個自稱人人‘絕對平等’的文明,有種比蔚藍星還要更嚴重的,自掃門前雪的冷漠。
不僅是付羲,其他星際開拓聯盟代表們更是毫不適應。
駱其清以古典的抱拳禮相迎,露出略微奇怪的神色,朝衆人問道:
“請問,與諸位同行的‘太虛’使者三人在何處?”付羲懶洋洋回答道:“董寅大使三人受到驚嚇後身體不適,正在我們的星艦上修養,暫時不方便離開。”
他們可都是有刺殺他嫌疑的嫌犯,在沒有得到太微帝君的交代之前,怎麼可能放任離開?
駱其清望着他,片刻的遲疑過後,身後一團似霧如光的氣團微微向前移動了幾步。
駱其清表情一變,很快就舒展開,低聲點頭自言自語道:
“是,屬下明白。”
說完之後,他不再過問有關董寅他們的情況,衝付羲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您就是付羲先生吧?帝君有令,邀先生前往太微宮一敘。”
付羲饒有興致看他,反問道:“剛纔就是‘背道者’的思維鏈接?”
駱其清不答,微微一笑。停頓片刻後,又對其他代表們清朗開口:
“‘太虛’學令館的同僚們會帶諸位前往會館,經濟官員也會與諸位會晤。在此之前,客人們可以在天市垣之中自由參觀,學令館會有嚮導陪同,亦或者先行前往住處休息。”
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先參觀逛一逛。
一個與蔚藍星截然不同的文明,自然要先理解其存在的方式,心中有個印象才能在商業上做出合適的調整。
不過付羲不是來談生意的,自然也就與友商代表們分開。
付羲看了看付紅纓,示意她和自己一起,隨後目光又在其他幾人身上游移,最終定了神交代道:“除月,你也一起來吧。”
緊接着他對剩餘的其他人說:“清歡可以在‘太虛’的天市垣中看一看,瞭解一些情況;瑪姬和蒂露,就拜託伱們看家了,務必不要出紕漏。”
幾人都沒異議,除月緩緩走到他身邊。
而郗琅也下意識想要跟上來,與付羲一同去見太微帝君,卻沒想到聽見駱其清說:
“聖女殿下,帝君並未邀請您。”
郗琅一愣,擡起頭看他。
駱其清神色不變,公事公辦說道:“隴琳殿下也是一樣,二位可留在此地等候,也可先行回紫薇宮。”
“呵…”
付羲露出個瞭然的笑容,伸手揉了揉郗琅的頭,“既然沒有邀請,那就留在銀河之星吧。”
郗琅有些委屈,抿了抿嘴脣點點頭:“是,郗琅知道了。”
付羲收回手,對駱其清開口道:
“請領路!”
“請與我來。”
駱其清引路,一輛如梭狀的載具很快就停出現在他們面前。
很快,梭狀載具承載着幾人駛向天市垣深處,直至消失在視線之中。
瑪姬在銀河之星前打了個悠長的哈欠,對郗琅和蒂露同時揮揮手說:“走吧,回去咯,好好看家吧,別杵在這當望夫石。”
郗琅渾身一激靈,連忙折返回銀河之星。
唯有蒂露稍微皺了皺眉。
瑪姬察覺到,歪頭朝她問:“怎麼了,蒂露?”
蒂露伸出手,手心輕輕一張,魔熵自然而然就在她手心凝聚,綻放出紫色的雷光。
“姐姐,這裡的魔熵很濃郁,我在能清晰感受到虛空中的魔熵波動。”
瑪姬見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星系內魔熵噴涌的區域離這個座標應該不遠,可能是在噴涌發生之後,這片星域變成了魔熵富集區吧。魔熵噴涌本就不尋常,或許和‘太虛’也有一些聯繫。”
蒂露輕輕點頭,手一揮,那雷光即刻散去。
但她還是難掩困惑:“這裡的魔熵和蔚藍星有區別。”
“什麼區別?”
“我說不清。”蒂露搖了搖頭,“就像…就像老闆身上的味道一樣。”
瑪姬呆滯住,歪頭。
“?”
……
付羲坐定,左側有付紅纓,右側則是除月,三人在‘太虛’安排的梭形載具之上,跟着穿梭。
這玩意兒很難稱得上是[車]還是[船],它更像是星艦上常見的彈射逃生艙,有一扇狹窄的窗戶能讓內部的人看見外部。
外面的景色如電般閃過,無數的樓宇在視野中倒退而去,彰顯着獨屬於‘太虛’的異域風情。
最神奇的莫過於天市垣中的建築排布方式:從外面看家園艦是圓柱狀,所以內裡這些建築就鱗次櫛比排列在圓柱的內壁之上。
放眼望去,上下左右都是建築,重力與圓柱內壁垂直。
也就是說,在正對擡頭方向看見的建築和人,就像倒立懸空的一樣。
梭形載具的飛行通道被建築們包了個圓,這裡有特殊的風洞場承載來往的載具們。載具內膽能夠旋轉,爲的確保無論停靠於何處,都能保證乘客與對應的重力方向持平。
相比蔚藍星,天市垣的確更有一種太空歌劇的科幻浪漫感。
付羲目不轉睛地欣賞了片刻,才把視線收回來,望向坐在他們正對面座椅上的駱其清,緩緩開口道:
“駱武官不如向我們介紹一下有關‘太虛’和天市垣的事情。”
被搭話的駱其清顯得有些侷促,顯然沒料到會有這種要求,“啊!理所應當…不過在下嘴笨,也沒什麼邏輯,只好想到哪說到哪,還請貴客勿怪。”
“不用怕。”
付羲微微一笑,“我給駱武官一個思路吧。”
“不如就從‘太虛’最高層的地方開始講起,比如太微宮和太微帝君。”
“在你們的眼裡,她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