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汗臭味脂粉味中,夾雜着各種點心小吃的味道。
沈碧曼站在羊肉串攤子旁邊,聞到那肉串的味道,香極了,連那烤肉滴油的滋滋聲都聽得特別清楚。
她身上荷包裡,只有兩個花生型的銀裸子,那是姨娘過年打的,寓意好,花紋也與別個不相同,她是萬萬捨不得再用掉了。
可是——
沈碧曼摸摸自己的肚子,裡面已經發出咕咕的叫聲,在大街上擠了那麼老半天,她的肚子早就餓了!
她轉頭瞅瞅那少年,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歡快,也不知那攤主怎麼烤得這麼快,那少年吃完一把又一把的,手上的肉串似乎從來就沒少過,那肚子居然也能裝得下去!
沈碧曼站得累了,也蹲下來捶着腿腳,偷偷瞄着少年手上的肉串,一邊捂着肚子,一邊咽口水。
這要是被沈夫人知道了,可能要罵上三天三夜,說她丟了沈家的臉,氣急了,再罰她抄上半個月的經書也說不定!
少年吃得舒坦,砸吧砸吧嘴,不知是聽到了沈碧曼肚子的咕咕聲,還是她咽口水的聲音,總之終於良心發現,從手上的羊肉串中,拿了幾串遞給沈碧曼:“餓了吧,給你吃!”
沈碧曼猶豫再三,想着反正也沒人看見,就道了謝,接過羊肉串,隱在陰影裡,小口吃起來。那羊肉串剛下了烤架,還是溫熱的,帶着點鹹味帶着點辣味,咬着可有嚼勁了。
“吃羊肉串麼,就要大口大口吃,你這小口小口的,都能吃出什麼滋味啊!”少年似乎很嫌棄沈碧曼斯文的樣子,示意自己兩三口就吃掉幾串肉串的吃法。
沈碧曼打量這少年,穿得雖是勁裝,卻是上好的料子,腰間掛着一把黑色的短劍,劍鞘上鑲着些金色紋路,顯見是價值不菲。
看來這少年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可是這吃東西的樣子,怎麼能這麼粗魯呢!
“我喜歡這樣吃。”這少年還是自己救命恩人呢,沈碧曼也不好意思說他吃得粗魯,一點禮儀都沒有。
“嘖,小姑娘就是要矯情!”少年斜了一眼沈碧曼,又搖晃着葫蘆喝起酒來,他就說自己最討厭姑娘家了,吃個東西都這樣慢吞吞的!
沈碧曼卻被氣得一下嚥住了,那口羊肉含在喉嚨裡,也不知是要嚥下去還是要吐出來。
小姑娘矯情?!她就是要這樣矯情怎麼着!這京城的小姑娘就沒幾個不矯情的!
她憤憤吸了口氣,好不容易將那口羊肉嚥了下去。
少年三下兩下又吃完了自己的羊肉串,一口喝完了葫蘆裡的酒,似乎是終於吃飽了,舒坦的打了個飽嗝。
他轉頭看沈碧曼,卻見她手上還拿着半串羊肉串晃着,也不吃,不知再幹什麼。
“怎麼還沒吃完?”這小姑娘吃得也太慢了,她這吃東西的速度,他估摸着都能吃好幾頓飯了!
沈碧曼揉揉自己的肚子說:“羊肉管飽,這半串我現在實在吃不下,待會再吃。”想找個地方扔了,又覺得浪費糧食,想着緩一緩,待會肚子沒那麼撐了再吃。
“吃不下你早說啊,還拿着晃悠什麼!”怎麼姑娘都只吃這麼一點,也不怕餓死麼!
沈碧曼還未明白這少年的意思呢,就見少年抓過她的手,張嘴就將那半串肉啃得乾乾淨淨,連肉沫子也沒留一點。
這少年,真的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麼?沈碧曼很懷疑。
少年到沒有在乎沈碧曼懷疑的眼神,只伸出兩油油的爪子問:“喂,你有帕子吧?”
沈碧曼見少年理所當然等着要帕子的模樣,雖然心中不願,卻看他嫌棄的眼神,彷彿在說“連帕子都沒有,哪能叫姑娘家”,只好拿出了自己新繡的帕子來。
這帕子自己還沒用過幾回呢,如今倒要給他去擦那油油的雙手了。
沈碧曼給得很不捨,少年卻一點都不體會她這不捨的心情,只拿了帕子開始斯條慢理的擦乾淨自己的雙手,又用兩個指頭拎着帕子還給沈碧曼,彷彿那帕子不是他用髒的一般。
沈碧曼扁着嘴,看看好不容易繡的花樣,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大家小姐的帕子,又不能隨便扔了,她就將帕子好生折起來,打算回去定要叫紅綃多洗幾遍,用是不能用了,就收在箱子地下算了。
她瞧着少年心裡直嘀咕:這會子倒是嫌髒了,剛纔吃羊肉那樣子,怎麼就不嫌棄髒呢!還嫌她帕子髒,自己身上還不是都是油……
正嘀咕着呢,卻突然發現他雖蹲在這角落吃了半天的羊肉,一身衣服卻還是乾乾淨淨的,現下連手也擦乾淨了,若不是聞着身上的羊肉味道,彷彿是沒吃過羊肉一樣!
反觀她自己,明明才吃了幾串羊肉,可腰上一個明晃晃的大油印子,袖子上又是一片油印子,就連懷裡的帕子,都是層層的油!身上一身的羊肉味,衣裳還髒成這樣,待會回去,肯定要被沈夫人訓斥了!
沈碧曼對着“救命恩人”,欲哭無淚。到底是哪戶人家,居然把這少年放出來害人!
少年人品很差,功夫卻不差。同樣擁擠的人流,他攬着沈碧曼,左擠右擠的,一下子就將她送到了仙鶴樓門前。
沈碧曼見着了自家的下人,心一下就鬆了些,正想轉身對那少年道謝呢,他卻已經不見了人影。
沈家下人見大小姐回來了,都是一陣欣喜,又見她弄髒了衣服,想着回去少不了要被罰,就將路上的擁擠的人羣嘀咕着罵了一通。
沈碧曼見着沈碧瑤安然無恙,還以爲她會纏着問自己怎麼會弄成這樣,卻沒想到沈碧瑤只稍稍問了兩句,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晚上回府,沈碧曼雖然先回了房裡梳洗打扮,換了衣裳,還喝了盞茶漱口才去見沈夫人,可抵不住那羊肉味道太大,一時半會的難以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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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問起的時候,沈碧曼只說自己被人羣擠到了羊肉攤子旁邊,被那羊肉薰着了,倒不敢說自己還吃了羊肉。
沈夫人審視了半響,又見沈碧瑤好好的,雖沒有對沈碧曼多責罵,只到底又叫她罰抄兩遍經書纔算過去。好在經書她已經抄的熟門熟路,都能背出來了,這責罰也不算什麼。
七夕節過去沒多久,沈家大少爺沈軒就捎信來說快要回家了,這次回來就不必再出去了。
沈夫人得到消息之後,自然是喜上眉梢,不說飯多吃了幾碗,就連對下人也溫和了許多,想着將兒子的院子好好規整出來。
雖沈軒的院子也經常打掃,但一年到頭都沒人住上幾天,到底是落了許多灰塵。沈夫人看哪都覺得不像話,就叫人將那些陳舊的擺設都換到庫裡去,重新擺上好的。窗戶門框什麼的,自然都要仔仔細細檢查好,一點都不能有看着舊的地方。
這也不能怪沈夫人這樣大陣仗,沈軒是府裡的嫡長子,十歲就出去求學,至今已經十五歲。出去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呢,回來的時候,個頭都已經快和自己一樣高了。
雖說年年都能見着幾天,但到底沒有常在身邊看着。時常聽下人報來的消息,說少爺又背了多少書,寫了多少文章,又跟着先生去了哪裡。再看兒子寄來的信,一封比一封寫得有文采,字也日漸有些風範。想到這個兒子,沈夫人可是又自豪又心酸。
緊趕慢趕,沈軒終於在中秋之前到了京城,正好回府裡過個團圓日。
他剛回到侯府裡梳洗完,就去見了沈夫人,沈夫人拉着他左看右看,一下說長高了,一下說又瘦了,還沒看夠呢,永毅侯就將沈軒叫去書房裡考校功課了。
永毅侯對女兒要求雖不怎麼高,對這個從小聰明伶俐的兒子卻是期待很高,怎麼說他都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以後光耀門楣可全看沈軒呢!
沈碧瑤還拉着沈碧曼在沈夫人這等着,想着怎麼也要和哥哥好好說會話,卻沒想到這功課一考校就是一個下午,等到晚上天黑吃飯了,永毅侯才放了沈軒出來。
沈碧瑤雖有心拉着沈軒說話,卻礙着父親和母親,不敢在吃飯的時候多說話,那可是不合禮數的。
好不容易吃完飯,沈碧瑤拉着沈碧曼纏着沈軒玩,沈軒樂得兩個妹妹纏着他,將自己帶回來的箱籠打開,尋了那些路上搜刮的小東西分給兩個妹妹玩。
沈碧瑤得了東西,又纏着沈軒說了幾句話,直到沈夫人差人來說讓沈軒好好休息,她這才依依不捨的拉着沈碧曼回房去了。
第二天沈碧曼就見沈碧瑤興沖沖的去找沈軒,卻見她又垂頭喪氣的回來了。一問才知道,一大早沈軒就跟着永毅侯出門拜訪親朋好友去了。而晚上,沈軒更是跟着永毅侯在外面吃完了酒席纔回來。
如此過了兩三天,沈軒整天進進出出的,沈碧曼兩個每每去沈軒院子裡,都正好撲了個空,竟連沈軒的一根頭髮絲都未見到。
沈碧曼當然沒什麼可在意的,她老老實實的聽話,沈軒對她也不過是順帶的兄妹情義,孰親孰遠,那小子分得可清楚呢!
沈碧瑤卻是很不高興了,沈軒回來,不叫家裡母親好好看看,也不陪妹妹說些話,竟然整天跑到外面去給別人看。整天去外面也就算了,可叫家裡親人,連根頭髮絲都看不見,這算是怎麼回事呢!她本來想着叫沈軒給她講講外面的趣聞呢!
沈夫人倒是有些習慣了自己女兒喜歡瞎鬧騰,又見她們兄妹感情好,也不太管她,隨她天天往沈軒院子裡跑。
沈碧瑤不高興了,就有些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連沈軒的院子都懶得去了,反正去了也是沒人在嘛!只是不去沈軒院子裡撲空,倒更顯得心情煩躁。
沈碧曼見着沒法子,就給出主意說,讓小廝去門口守着,青竹和紅綃輪流去問消息,等到沈軒進了大門,她們就過去,這樣在沈軒院子裡說不定剛好能碰見。
沈碧瑤得了主意,又有了些精神,就叫青竹和紅綃時不時去問消息,好不容易終於聽說沈軒回來了,急忙拉着沈碧曼就去了沈軒的院子,想着待會非要沈軒給她賠罪,再讓他講上三天三夜的趣聞才肯罷休!
沈碧曼抵不過沈碧瑤的氣勢,只能跟着她往沈軒院子裡跑。她其實是不大愛去沈軒院子的,因爲沈軒畢竟和她隔了那麼一層,沒那麼親熱,也就不必硬要湊在一起。
她尋思着,待會就站在沈碧瑤旁邊,做個隱形人就是,這個她最拿手。只是聽聽外面的趣聞而已,沈軒應該也不會覺得她礙眼吧?
不過一會兒,沈碧曼兩個就到了沈軒的院子,沈碧瑤張嘴就大聲叫“哥哥”,沈軒聽見了,從書房裡笑着走出來,正好被沈碧瑤撲了個滿懷。
那邊沈碧瑤還在撒嬌呢,這邊沈碧曼看着書房裡面跟出來的人卻驚着了。
他……怎麼會在這裡呢!
沈碧曼驚着了,沈碧瑤一擡頭看到那人,卻也是一陣驚訝,衝他問:“你怎麼在我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