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了,抓着她的手腕阻止,“不,不可!你懷着身孕,動用這樣的咒法你會死的!”
“我們必須要出去!”
她決心已定,直直地盯着他,堅定熾熱的視線一瞬間將他刺穿,卑鄙的私心無處可藏。
他不想讓她出去救師父,他想讓師父死。
她微笑着,將他的血嚥下,“小瑜兒,我們必須出去救你師父,他對你不好,可是你不能恨他……他是你師父啊……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打開石門。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這個咒法只有你和我才能用,因爲你和我,流着一樣的血……”
一樣的血。
他終於知道她爲何爲讓自己姓“陸”,爲何偏疼自己。這個姓氏,相傳是他們族人中,那個消失長老的姓氏。
她的全名,喚作陸玲瓏。
很久前母上也曾在每夜睡覺前同他說起族人的故事。他們一族的血脈,就是比常人更適合修煉秘術禁法,而且不易遭到反噬。因爲最厲害的牡丹花水之力,可以保護他們周全。但是也這樣的血脈同樣爲他們帶來了兇險,王權迫害追殺,族長失蹤,牡丹花水之力的傳人消失之後,他們一族也漸漸沒落隱匿無蹤……
血咒之中有一種用於醫治傷患絕密咒法,可以讓流着一樣血脈的人互換肉身所受的創傷。施咒者代替中咒者受到一樣的創傷,從而讓中咒者痊癒。
“不,不可……不……不!”
眼睜睜地看着她念出咒法,卻無法阻止。自己身上的筋脈重愈,傷口逐漸消失,疼痛散去,可同時在她的身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她的白衣,竟然將一條純白的衣裙染得鮮紅。
他無論如何捂,都止不住。溫熱的血汩汩地從她的身上各處冒出,他的眼淚也不爭氣地落了下來。看到懷中奄奄一息的她,他只剩下悔恨自慚。如果不是他起了妄念,她絕對不會這樣……
她緊咬着牙護住小腹,聲音戰慄虛弱,手卻格外有力地拽着他的衣襟,催促他,“小,小瑜兒……快,去……帶我去找他……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打碎了石壁,他揹着她去尋師父。一路上顛簸,她不斷地在他耳畔呢喃,“……小瑜兒……不要恨你師父……不要恨他……他雖然偶爾兇殘,可本性並不壞,他是無情無義的……他只是野心太大,總有一天會出事……我沒辦法放下這樣的他不管……我不恨了,你也別恨任何人,忘了吧……忘了一切……”
他不恨師父,可是他恨透了無涯子和畢梅。她明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什麼都不說。
無涯子設計暗害師父,畢梅困住玲瓏,並不是爲了他。無涯子要的是師父的地位,他有着和師父一樣的野心。師父一生謹慎,卻因爲相信無涯子和畢梅,中了畢梅的蠱毒,被無涯子困死在了結界之中。
畢梅……
陸瑜哭笑不得,師父看錯了人,認了白眼狼做徒兒。畢梅和自己一樣,自己看着玲瓏的時候,她在用一樣的看着師父。而畢梅從小就和自己不同。自己得不到寧願守在一旁,而她卻要毀掉。她寧可師父恨她,也不願在師父心中永遠只是個不起眼的徒兒。
自知將死,見到師父後,她只是抱着師父的屍身,平靜地看着他們。
“我不後悔帶你們回來……只是,我們的緣到此結束了……”
她笑着這樣說,臉上的血淚悽慘妖媚。
他打殘了無涯子,打傷了畢梅,想上前去阻止她,可是無論如何也邁不出一步。
他有什麼權利阻止?
最後一刻,他看見了師父的魂魄迴歸,睜開了眼。他們咬破了嘴脣親吻着交換血液,彼此約定立下了生死之契。
“血契既成,以告天地,生生世世,與爾常隨。”
她動用了全部力量召回了被無涯子打散的魂魄,和師父通過血書,立下的死契,這會讓他們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
他們當然知道動用禁術會遭到反噬。巨大的反噬意味着在立下死契的同時,無論轉世輪迴,他們自此都會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彼此折磨,不得善終。
可是他們在臨死之前,還是義無反顧地立下了死契。
契約達成的那一刻,他們一同消失在他眼前。
死契以血爲媒,她在之前動用的血咒救了自己的性命,恢復了自己的修爲,她的血中,也混着自己的血。
看着自己手上殘留的她的血跡,他仰天大笑。
他們不知道,捲進那場厄運中的,不知她和師父二人。還有他,和那個未能出生的孩子。
她雖然離開,可是不久後,他們一定會重逢。
從那以後,他就離開了青州再也沒有回去。他銘記她最後的叮囑,捨棄了一切怨恨,從此逍遙九州,做一個散漫的茶莊莊主。
生死之契逆天而行,違背天道人倫,反噬過於強大,其中之一的副作用就是他們中會有一人身中陰陽咒。在陰陽咒的作用下,她一半的魂魄消失不見,剩下的一半與師父的轉世糾纏不清。
他找了幾百年,才終於找到了完整的她。知道她會遇到什麼,封印了她的容貌和記憶,守着她長大。然而,他也知道總有一天她會離開,追去找那個人。
他似乎從不知何時起就被戴上了枷鎖,成了一個負罪者,即使她就在身邊,依然踟躕不前,終究只不過遠遠看着她罷了。他沒有資格闖入她的生活,只能默默地躲在陰暗處,他一直在等,希望她走近……
終於有一天,午後的陽光正好,她笑嘻嘻地趴在窗邊,嚥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排骨。
他微笑招手,“想吃嗎?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