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和舒適的睡眠狀態不同,周身肌膚能體會到的觸感,是那麼冰冷而乾硬。
“這就是影鐵甲……他的影鐵甲,爲什麼一點餘溫都沒有留下?”
耳中出現了一個聲音,或者說,這聲音早已穿過而耳膜,直接從腦海中想起。聲音的主人沒有加入任何感情,但無情本身便是最強烈情感的一種:“宿主:錢楓荷;性別:女。調整內甲曲線,適應率70%……90%,內甲貼合。”
肌膚上冰冷溫度由在,但是那種不適卻在逐漸消融。錢楓荷可以清晰體會到,觸及肌膚的東西……或者說這套盔甲,正在遷就着自己這身體。胸口的壓迫感很快不見了,環腰處那空落落的縫隙也被收緊填滿。
“測試通信,啓用第四頻率通信頻道。”另一種冰冷的聲音想起,和影鐵甲的聲音不同,這個聲音並非徹底無情,只會給人一種置身於凍土冰原的刺骨感罷了。
被影鐵包裹着,封閉感壓低了錢楓荷原本的嗓音:“我忘了怎麼用……”
喬蕾打斷道:“重複我的話就可以。”
“啓用……第四頻率通信頻道。”
“聲控指令確認,第四頻率校準完畢。體能預檢開始,宿主身體強度:A級;權限:C級,人工脊椎關閉。”
隨着影鐵甲內部的人工脊椎關閉,整套盔甲的重量便全部由錢楓荷的軀體獨自承受,肩膝等處猶如被鐵磨碾壓而過,錢楓荷身軀一佝,在千鈞一髮之際運起煙雨問絲手的內力,纔不至於被影鐵的重量壓倒在地。與此同時,她那尚不算髮達的四肢肌肉在內力的細微操控下向身體內側收緊。只見錢楓荷整個人的肢體形態沒有任何動作,受力點卻被強制集中到了丹田部位,由內力源頭直接和盔甲重量對抗,承擔起這副超重的影鐵。
“這就是……童兵的六號動作,他究竟是怎麼設計出這種外功的……和傳統的內功法門不同,不是抽調丹田內力分佈四肢百骸。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用內念牽動肌肉,以全身的微動作引導施加在身上的重力集中到丹田。若以‘丹田內力爲兵,外部重力爲敵’做比喻的話,傳統的內力只是領兵出戰,六號動作簡直就是誘敵入甕。”穩住腳步後,錢楓荷已經可以穩穩站直身體,連呼吸都不曾急促,就和平常穿着白大褂走動一樣輕鬆,然而此刻她的內心完全沒有丁點平靜的餘裕:“不必分心微控內息走向,只需努力催動內力便可,外部的壓力自會避開肘膝腕等脆弱關節,直接被引至丹田處。內力的消耗,四肢的負擔,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六號動作比普通的內力運作方法,要好上不知幾倍。他……他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呢……”
如果此刻,身在郊區葬禮現場的童兵可以聽見錢楓荷疑問的話,他一定會苦笑着陷入那段回憶:“如果你每天要負重跑十幾公里,你會急中生智想出各種辦法的。”
“攝像頭打開,影鐵小君AI輔助程式完畢,請宿主小心行動。”毫無感情的聲音不再作響。與此同時,錢楓荷原本全黑的視野中出現了一絲微光。
雖說有光,但是眼前的環境也絕稱不上“亮”。在六號動作的輔助下,錢楓荷自由轉動脖頸左右查看着,三側皆是鐵皮牆壁,置身之處彷彿是一個倉庫之類的地方。如
果真是倉庫的話,錢楓荷判斷她一定是在倉庫最深處,左右牆壁間隔不算很寬敞,也就是3米左右;但這倉庫的深度似乎在10米以上,不用照明的話,她甚至看不清另一頭的門。
腳下忽然傳來微微震動,這熟悉的觸感並不像是地震。在同一瞬間,“倉庫”外傳來略顯沉悶的轟鳴聲。
“是馬達……我正在一輛貨車裡?”
這裡自然不是什麼倉庫。
如果想讓假影鐵俠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喬蕾需要事先將她送到一個露面容易,消失也容易的地方。不需要錢楓荷出現太久,就能被儘可能多的民衆目擊到;不需要等到警方感到,她就能儘快從衆人視線中撤離。只有這樣,身在另一處的童兵,纔有可能被摘掉“影鐵人”的嫌疑。
沒有哪兒比東海旅遊集散中心更適合這個計劃了。
“殷茹男,你前方60米就是停車場收費口。注意僞裝,不要引起管理員的懷疑。”四號通信頻率中,不僅僅只有喬蕾和錢楓荷兩人。
殷茹男身上又是那件款式土氣的揹帶褲加襯衫,沾滿灰球的帽檐擋住了她的額頭和雙目,收費站的工作人員只能看見她的口鼻。
“11點整,既是發車時間,也是保安巡邏廣場的時間。殷茹男把車停好就離開現場,去指定位置接應;錢楓荷等到11點整就出車,記住,出去後把從外部將貨車的鐵門破壞。”逗留在任何人都無法竊聽的隔音室內,喬蕾有條不紊地發佈着指令。
對於喬蕾的指令,殷茹男只是冷哼聲,便沒有了迴應。
錢楓荷卻忍不住道:“好好的爲什麼要砸車?不是隻要露個面就可以往國道上跑了嗎?”
“你想讓有心人通過貨車源頭順藤摸瓜追上來嗎?”勉強將這句話忍在了齒間,喬蕾只是淡淡重複道:“照我的安排做。”
自從成年起,她就從不提問,也不用反問句說話。這名天才女子口中能說出的話,只有結論。而她的結論,始終都是對的。
影鐵甲有極強的反監測性,照相機和監控探頭根本拍不到。憑現場羣衆的口述,缺乏足夠的照片錄像證據,警方是不會認定“影鐵人出現在集散中心”這一事實的。所以錢楓荷必須等到有保安在場,纔可以在大庭廣衆下現身。
至於破壞貨車,更是爲了避免鄭南壽這樣的警方內部敵人。影鐵人憑空出現,警方中的有心人一定會懷疑影鐵人有交通工具的存在,當天所有的大型貨車車主,就會成爲追查的對象。
殷茹男正開的這輛車裡,屯放着千手堂前幾個月來從莊傑手中獲取的藥品,還有一部分手錶、珠寶等不易銷贓的贓物。錢楓荷將貨車破壞後,即便警方發現了現場,也能解釋爲影鐵人正在實行追贓行動,代表着對莊傑集團的斬草除根。
這樣,貨車的意義就從“影鐵人的運輸工具”變爲了“影鐵人的目標”,兩者的追查後果就會截然不同。
以殷茹男的潛伏能力,裝作貨運司機通過收費口對她來說毫無困難。雖然嘴上對喬蕾的指揮諸多不服,但她仍然完美地做到了“低調”二字。鎖上車門後,殷茹男壓低了帽檐,捂着剛剛結疤的腹部,混入了停車場的人羣之中。
“我這邊停好了,現在就去接
應點那邊。”殷茹男口_脣彷彿嚼着口香糖的樣子,但脣齒間卻傳出清晰的聲音:“別把事情搞砸了,醫生小姐。”
“我儘量。”彷彿沒有聽出殷茹男話中的調侃之意,錢楓荷的精神早已集中在周身百骸上:“這套器械,我的掌握度還不夠。”
“切,把這怪盔甲當手術刀用了麼?”沒有繼續挑釁的意思,殷茹男回頭看了眼車廂,用指腹壓住了耳麥沉吟道:“姓喬的條_子。你讓我吐出來的這些東西,我都照做了。不知道你是不是言出必行,真能把堂裡這麼多兄弟的案底消掉……”
手機上的計時已經超過了10:55,集散中心的保安室裡,稍有責任心的保安已經穿戴上工作腰帶,準備去發車廣場上巡視了。
喬蕾找個理由,讓大鐵罐中所有警員留在後車廂,並保持電子靜默,總之不要做出任何打擾行爲。在這輛警用麪包的內置隔音室裡,她開始對錢楓荷做出最後的行動建議。
“童兵已經把揮拳、奔跑和跳躍的訓練都替你做過了,這套高科技戰甲的操控非常複雜,在撤離的途中,不要去嘗試任何新動作。”
“我知道了。”不論喬蕾做出任何提示,錢楓荷總是用“接受”的態度來應對。
“真是夠聽話呢。”頻率裡出現了殷茹男充滿譏諷的聲音:“看來你有更大的把柄握在我們大喬科長手裡。是什麼?父母?孩子?”
“你做出了多餘的行爲,殷茹男。如果你對合作條件不滿意,應該在加入之前就乾脆拒絕。”喬蕾的呼吸尖銳起來:“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影鐵甲的事情,我們之間的合作只能以兩種方式結尾,要麼順利結束……”
“要麼就是我結束,對吧?”殷茹男嗤笑一聲:“小青山他們一直住在你這裡,就和在豪傑夜總會裡沒什麼區別,無非就是綁起來和鬆開的差別罷了。不得不說,這一點你比莊傑強多了。三丫她們還小,昨天她們竟然告訴我,你們姐妹和童兵都是好人。哼,哈哈哈……”
她的笑聲劇烈了起來,夾雜着明顯的憤恨與蔑視。在童兵還算客氣地與她談過“合作”之後,喬蕾又找殷茹男談過一次。在這次談話過後,殷茹男立刻便正式成爲了童兵的小隊成員,也知曉了影鐵甲的秘密。雖然這次談話,除了當事人雙方之外誰都不知道內容,但顯然,喬蕾的手段要比童兵有效得多。
“放心吧,老孃我就是發泄一下,不會壞你大事的。我們的合作條款裡,沒有‘不許發泄’這一條吧?”殷茹男的話音裡充斥着笑聲,但很顯然,如果兩人是面對面交談的話,恐怕在她眼中是看不到一絲笑意的吧?
不僅是喬蕾,就連錢楓荷也能清楚聽出這笑聲背後的怨憤。
“我想你誤會什麼了,殷茹男女士。”喬蕾沒有想到,這一刻反而是錢楓荷擋住了殷茹男的話鋒:“喬科長是威脅過我,但是能夠幫童兵先生拜託嫌疑的話,我會自願做的。”
“你說什麼?”殷茹男啞着嗓子反問道。
“時間是不是要到了?我先出去了。”沒有再多費脣舌,穿着影鐵甲的錢楓荷拉開鐵栓,推開了眼前的車廂大門。
正午的陽光透過攝像鏡頭刺了進來,令她頭盔下的翠瞳微微眯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