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編鐘的合音聲響起,清脆有之,沉渾有之,悠揚有之,一聲便似乎包含了千音,奏盡了千曲。
羅凌很清楚,這些編鐘不是單純的用來傳遞指揮訊號的,就在若干分鐘前,他親眼見到鐘聲的震盪阻擋了‘祭血殺生’對主殿的破壞。
羅凌也知道,這鐘鳴並不是因爲他的一句‘奏樂’,他聽到過星人們的喊喝,他們所說的語言,對羅凌來說,要比閩南土語更加難懂,或者說,根本聽不懂。相對的,星人們恐怕根本聽不動他四海口音的‘普通話’。
以音殺敵,羅凌以爲這編鐘合音會是象學生時代看過的武俠、玄幻小說中那樣,殺音入腦,傷人無形。畢竟,時至今日,已經有太多類似的YY內容變成了現實了。而實際上,那合音沒有任何侵害和刺激人體的能力,什麼金戈之聲、殺伐之意更是無從談起。
但是,聽到了鐘聲,感知到了那震盪的波動,整個大殿內確實變得不同了。羅凌只覺身體一緊,來自虛空的壓力徒增,身體彷彿沉在了300米的水下。
“至少有30個大氣壓!”羅凌心中暗忖。
就在這時,那個身體似乎會隨時消失的星宿官發動了攻擊,看起來很是簡單的右上至左下斜劈一劍,從莫惜琦那裡敲來足夠多劍術知識的羅凌卻體會了所謂身劍合一的強悍,那一瞬,攻來的已不是一人一劍,而是一道光,這道光的威勢在羅凌的感覺裡,絕不弱於一顆直徑一公里的燃燒隕石從天而降、當面砸來。距離、速度、力量,似乎統統已不重要了,只剩下莫可匹敵的震撼和絕望感受。
意志弱者,這一劍的氣勢,就足以鎖定勝局。然而,十三星宿官的對手是羅凌,經歷了怨恨河流難以計數的歲月洗禮而依然熊熊燃燒的靈魂之火,即使面對真神,也不會有絲毫的軟弱畏縮。
羅凌側挪了一步,不帶一絲煙火氣息,僅僅是一步,至少帶起一百個幻像,星宿官和他的劍,如一道厲閃,從羅凌身旁華麗的掠過。
當!又一聲鐘鳴,壓力飆升10倍,3500米以下深海。但這裡沒有水這種介質,只有空氣,阻力已經大的不遜於將整個人封在水泥柱裡。
星宿官繼劈斬之後,滑步,擰身,前躥,劍橫斬,一氣呵成,動作流暢圓滑,堪稱完美。一劍疊千浪,威勢如千米巨潮嘯空橫推,讓羅凌親身感受了一把災難巨片中那種吞噬摩天巨樓羣的大海嘯迎面而來的戰慄。
被劍光映亮的羅凌臉上,展現了一絲淡淡的笑。
“越海臨空,我可比天高!”
羅凌高高躍起,其實也就是五六米,但一剎那的威風,比之航天飛機點火升空也毫不遜色。百千幻像緊隨,已經多到出現了延時滯留,似乎羅凌這個人,本就是由無數個立體畫片組成。
星宿官的劍斬斷了數個幻像,空氣中,出現如水波的撕裂波紋。
當!鐘聲三鳴,壓力再增十倍,海溝也不過1100-1400大氣壓,而這裡已經是3000大氣壓,別說是人,主戰坦克的合金裝甲厚度也照樣揉成鐵球。嘭!上萬幽火之燭都在那一刻爆炸,漫天的炎光如星,緩緩下落,大殿里美的悽迷。
星宿官橫掃之勢未盡,於前衝中旋身,一腳踏出,轟!千斤之力加身而不損的金磚地面被蹬踏出一個墳起,星宿官已經摺身斜射而上,捧劍直刺空中的羅凌。
“哈哈哈哈!”羅凌大笑,星宿官劍勢之威如氣壓般每一擊之後便以十倍之威疊加,這一刺,羅凌眼中已經沒有人,也沒有劍,只剩一顆彗星,穿越亙古時光而來,那勢頭,似要焚天煮海,那劍尖的一點光芒,映在羅凌瞳中,擴大了無數倍,璀璨到無以復加,似被燃燒的恆星籠罩,以羅凌意志的堅定,身體都不自覺的簌簌發抖。
“啊……”笑聲最後改成長嚎,羅凌全身蒼炎焚燒,一切雜念在頃刻之間燒盡,羅凌感覺自己的意志似乎都被點燃了,只剩戰火。
“落深淵!”
在三千的大氣壓下,每一分的移動,都好似在洞穴中墜落了一萬米般,痛苦、惶恐、刺激……諸多情緒混雜,讓人忘了呼吸,讓人刻骨銘心,在這樣的感受下,羅凌幾乎是盡全力下墜,漫天的綠火,在視線中都被拉成了線,組成的是一個黑和綠的光速通道,那一刻的感覺,就彷彿自己是前往最深的地獄。
帶着無數燃燒的幻像,羅凌從空而降,象顆真正的隕星,轟隆隆,地面炸裂直徑五米的坑,土波如浪,四下蔓延,嗒嗒嗒嗒……墨玉般的金磚層層翻卷,波及了大半個主殿,聲勢方歇。
轟!鐘聲第四次響起,兩排編鐘全部炸的粉碎。空中的綠火還未落盡,鐘的碎片在空中飛散,反射火光,形成了一蓬蓬光霧。那些宮女,在光霧中瞬間變成了塵埃,她們的魂,流光一般飛向星宿官手中的劍。
羅凌見到的並不是鍾炸人亡。在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已經被帶到了宇宙的盡頭,每一鼎鍾爆炸,就如同新生宇宙形成時的大爆炸,飛射的每一塊碎片,都是以光速向無盡虛空而去的星,那浩蕩磅礴的勢,似乎要將他的靈魂完全碾成粉末。
幾乎衝上殿頂的星宿官,全力衝下,發動了最強的一擊,瞬間上百刺擊,每一刺的尖端,都以一個星人的靈魂爲矢,百多靈魂帶着道道光影,飛罩而來,其勢之決絕,已無半點回轉。
星如雨。
以後有人問羅凌,當宇宙大爆炸時,無數恆星向你撲面而來時是什麼感覺。羅凌可以告訴他,就是現在的感覺。這一刻,戰慄的已不是身體,而是靈魂。如果靈魂之火是一根蠟上的那點火苗的話,星宿官的這一擊,就是足以吹滅這火苗的那股風。
生死一發,這一點羅凌已毫不質疑。傳說中人將死時,會看到自己的平時之事,它代表着記憶印記即將全面崩潰和消散。羅凌在剎那看到了。他在怨恨之河裡遊曳了那麼久的歲月,經見了無數人的生平過往,惟獨沒有自己的,一點也沒有,現在,他見到了,每個細節,每個點滴,歷歷在目,然後一一消散。
“我的人生,我的過去,也要說再見了嗎?呵呵……哈哈……”羅凌笑着流淚,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此刻的感受。深淵讓他看遍了心酸和醜惡,現在,似乎連他最後的一點珍藏記憶都要拿走。
是的,在靈魂之火被熄滅的瞬間,羅凌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明白了自己所揹負的命運。靈魂引渡,深淵之子,那不僅僅是一個華麗的名字。深淵在提醒他,是該睜開眼睛看世界了,而不是以那個自私自我的羅凌的視角。換個角度說,既然是深淵之子,將這星球看做自家的家產也未嘗不可,偏安一隅就等於所在自家牆角,任外人肆意在家中掠奪破壞。
深淵向羅凌提出了一個疑問:你真的有成爲王的覺悟嗎?
顯然,回答這個問題,需要最真誠的,全心全意的靈魂吶喊,意志上的一種毫無質疑的肯定答覆。只有真的明白了,深刻的知曉了,纔可以給出合格的答覆,否則,將毀滅。
“我爲王!”羅凌用靈魂喊出了這三個字。
蒼白之炎猛烈的炸開,整座大殿都在光焰中瓦解成碎屑,光波擴散,所過之處,一切成爲齏粉,最終,熾白的炎在宮城的中心形成半圓型的光爆團,映亮了整個天空。那光芒的一幕,即使從地海的極遠處眺望,都能在隕星上看到。
即使如此無上威力的爆炸,都沒能阻礙星宿官的一劍。最終,那玻璃般的劍,還是插進了羅凌的胸膛。而羅凌的右手食指,則插進了星宿官的眉心。
定格般的一秒之後,龜裂開始從星宿官的眉心,向身體的各個部分蔓延,蒼白的炎光,從龜裂的縫隙透出。
咯!咯!星宿官的皮膚碎裂,一塊塊的飛昇消散,伴隨着點點白色的炎星和身體從內到外都在燃燒的白光,死的不可謂不華麗。
“我的心臟在右邊,謝謝你放水。”羅凌對着化成燃燒的飛灰的星宿官說。
“嗯!”伸右手,將後背都露出了尖的劍從身體中拔出,細細打量,劍上蘊含的那層綠已經消散,劍中的那一抹也正在被蒼白的顏色取代,羅凌感受到了劍中那器魂的獨特。深沉如淵、廖闊如宇,神秘、靜謐,彷彿這劍是由時間的河水凝結而成。雖然在一握之下,就有了猶如肢體延伸的通連感覺,但羅凌知道,那只是因爲這劍品級極高,而不是真正的認主。
手一掃,星宿官所遺留的星冠和星袍,連同劍一起被羅凌收進了空間環。每一個星宿官都是不可多得的遠古精魂,衣冠和古劍,則是壞一件少一件的重寶。蒼炎加身而不損,是因爲十三星冠,星衣和祭劍,本身就是一個寶貝的組成呢個部件。這寶貝羅凌已經通過深淵之眼得以窺探真容。是一個巴掌大,閃爍着奇光的星輪,星輪外緣均分爲十三等分,每等分鑲有一粒寶石,計十三色,核心是一粒炎珠。其實羅凌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物質,只是見他圓潤且釋放者火紅色流質光芒,如同微縮的恆星,纔給起了這樣一個名字。當然,星輪,也是他自己起的。
寶貝總共有三件,都在重重禁制之下,這些禁制並不是普通的機關,而是能量鎖。羅凌剛纔一戰中毀去的編鐘,就是這種能量鎖,在深淵之眼的注視下,那些編鐘其實是一道道閃爍着奇光的能量柱,排列神奧、互有關聯。
從深淵之眼看去,星人不過是由反覆能量陣列操控的靈魂。事實上,整個隕星從外到內,都遍佈這種能量陣列,除去物質,完全可以將之看成一個由無數道光線、光團、光柱、光符組成的球狀整體,這個壯觀而複雜的陣列集合,就象一臺精密的儀器,各部件分工明確,效率驚人。而隕星上飛舞的無數靈魂就是它所操縱的守衛傀儡的核心素材,出什麼兵就換什麼外殼,本質都是靈魂加能量和物質混做的外衣。能量是筋骨血脈,物質是毛皮肌肉。
這個幻境,最讓羅凌佩服的,有兩點。第一就是對能量的運用,可謂自成一脈,而又登峰造極。很明顯,這套能量體系並不是魔能的風火水地光暗六大元素,而是地獄之門開啓前地球所普遍存在的太陽能和星球能量的變種。
第二是運算機制。沒有什麼AI或者仿生智慧,也沒有那種每秒過億次的大型計算機,但它卻可以完成類似全天候全方位全息投影的幻境生成,並且有着擬真、修復等多種功能,還兼管着諸如部隊調配等等動態的操控工作。結合華夏神話傳說理解,這可能是預先推衍外加即時推衍凝縮而達成的奇蹟。星辰演算也好、天干地支、陰陽八卦……不管是怎麼鼓搗出來的吧,反正這套東西在羅凌看來真的是很可怕。想想看,在幾千甚至萬年前,有人編了一套古老的程序,這程序似乎涵蓋了天文地理人文事件等等所有的內容,在一萬年後,這套東西運作起來,讓侵入者如同進了真實的奇異世界,直到被玩死……
羅凌發現,他所佩服的這兩點,恰恰來自兩件寶物。一件爲星儀般的東西,有一個不知名材料的基座,上邊懸着三顆發光的球,中間的最大,另兩個小很多,三顆球,大球自轉,另兩顆自轉,外加繞着大球轉,每顆球都明明滅滅的發着光,裡邊光絲的脈絡隱然,看起來很是神奇。看到這個星儀,羅凌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整個幻境,他感覺,這個幻境,其實就是這個星儀的擴展和放大,幻境所有的運作和變化,都來自它。
另一件寶物,同樣有着基座,那是一顆空懸的寶石,它象是由數十根冰錐組成的圓球,每一根都有着水晶般的剛直棱角,寶石般的璀璨迷離,它的質地看起來極爲純粹,剔透如玻璃,內中卻又發着數不盡色的光。這顆拳頭大小的寶石,是羅凌活到現在,見到的最美的東西,美的讓羅凌感覺它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羅凌隱隱感覺,它是不屬於這個星球的產物,並且不是人工合成的。
寶貝他是看到了,但要想搞到手卻還需要下些功夫。將主殿連帶主殿外廣場化成灰燼的羅凌並未停留,飛也似的奔向西北邊,在那裡,他找到了其餘的十二星宿官的衣冠和祭劍。惡魂給星宿官體內的魂分別製造了一場可怕的精神風暴,星宿官的魂雖然是遠古精魂,卻也經受不起數千怨魂疊加後的靈魂怨念的打擊,當時就崩潰了。
論起做星宿官,那些遠古精魂可能是最佳選擇,但論起靈魂本身的兇悍和強橫,它們可不是幹掉了幾千個靈魂的惡魂的對手,於是,在崩潰後,星宿官的魂沒有任何懸念的被惡魂吞噬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沒了核心存在,自然,身體也就瓦解了。
咒誓的約束讓惡魂沒有在羅凌製造的那場蒼炎爆炸中消亡,在沒有得到新的命令前,它們靜待在星宿官們的遺物旁,這也讓羅凌很輕易的獲得了那些星輪的部件。
白炎此刻已經開始漸漸熄滅,羅凌略一辨識,繼續向西北方向奔去。沙魯和褒姒在那個方向,他感應到了。
星宿官雖然成功的將沙魯和褒姒困在星隕陣中,並且打的兩人頗爲狼狽,但一時半會兒就像幹掉這倆人,卻是根本沒有可能的。惡魂對星宿官的突襲使星隕陣崩潰,兩人尚未搞清楚爲什麼星宿官一個個都在那抽風,就感覺到時間彷彿突然靜止了,兩人都是大風大浪過來的,很清楚這種反常徵兆預示着什麼,使出吃奶的力氣逃,兩秒後,蒼白之炎的爆炸開始了。
根本就沒有回頭看的時間,沙魯和褒姒完全可以感覺到蒼白之炎那特殊的能量波動所帶來的威脅。由暗黑黃金火變異來的蒼白之炎,有着絕不輸於黃金炎的威能,被扔到這種火焰中,沙魯和褒姒就算是超合金打造的身體,也得化成渣,兩人當時只恨爹媽沒給多生兩條腿。
幸虧蒼白之炎的爆炸違反普通爆炸的衝擊波擴散規律,在達到一定爆炸半徑後,沒有進一步波及,兩人這才逃過一難,驚魂剛定,就見白炎中帶着無數幻像的羅凌奔了過來。
羅凌仍是兇骷髏裝加身,只不過,此刻的兇骷髏甲冑,已經沒了那股血腥暴戾之氣,就是一堆光潔潤澤的骨頭將人裹在裡邊,無骨地方露出了人體,看起來普通的很,不再象以前那樣呈現血紅色朦朧扭曲,讓人以爲根本沒有肉體存在。
“鍾毀了,快走,後邊有麻煩。”羅凌說着已經越過了兩人,急奔而去。
壓下心中無數疑問,沙魯和褒姒緊跟羅凌開跑。兩人都是沉的住氣的人,再說此刻也並不是玩問答遊戲的好時機。
與此同時,宮城主殿的廢墟中,四座香爐從基座開始,徹底酥碎坍塌成灰,氤氳的綠煙盡散,那被嫋嫋的綠煙籠罩,而一直未受蒼白之炎燒灼的丹陛榻臺上,穿袞服之人睜開了眼,眼中有炎光溢出,身上也焚起通紅火焰。這人猛的站起,仰天獸嘯,一道炎柱之上雲霄,久久不散。
已經身在內城城牆上的羅凌回頭斜睨一眼,心道:“那傢伙代表什麼?星輪上的那顆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