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精靈的龐大環形墓並不是單純的爲死者營造的樂園。事實上,對夜歌一族來說,墓城還是危機時期活人的避難所。
涉及到長期居住,墓城中各建築的功能、名目也就多了起來,例如羅凌現在所在的位置,聽埃格尼斯解釋,便有個很特別的名字——噱場(翻譯後)。
噱場的原意是:大笑大叫的場所。這樣一個名字,跟羅凌印象中精靈一族的優雅飄逸和知識淵博簡直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更離譜的是,噱場真正作用基本等同於古羅馬的角鬥場,只不過曾在這裡用智慧和熱血較技的不是奴隸角鬥士,而是夜歌部族中的勇猛戰士。這樣說來,其存在的意義似乎比角鬥場高一個規格,不是爲了取悅誰或誰們,而是爲了培養強悍的戰士和民衆的‘獸性’。
羅凌對這樣的產物談不上好惡,卻也承認,野蠻的風俗習氣,比溫文爾雅更適合孕育一個彪悍的種族。當然,這樣的戰士強勢的絕不僅僅是體魄。
似乎,被時間沉澱的東西,總是充滿了一種神秘而又滄桑的韻味,在羅凌看來,眼前的建築便有着這種魅力。
灰色的巨巖,堆砌出了眼前這光競技場地便超過3萬平的競技場,簡約、古拙的建築風格,讓它的存在在精緻華美的地城建築中顯得有些獨特不凡。那斑駁的石牆和岩石地面上、兵器留下的痕跡和黑色的乾涸血印。則無聲的敘述着無數個或壯麗、或絕美、或悽冽、或感人的廝殺故事,讓人心緒爲之搖曳,情難自禁的遙想一番。
“殿下,我們原本可以不必橫穿這裡。”話雖這麼說,埃格尼斯還是亦步亦趨的隨着羅凌進到了噱場的競技圈內。
羅凌微微翹了翹嘴角,他清楚埃格尼斯這句話的含義,但他無所畏懼。他善於出奇制勝,但也不介意從正面角度摧毀、瓦解敵人。這一次,他的征服之旅,要的是對方心服口服。
“有陷阱,踏碎它;有敵人,打敗它;有阻撓,擊散它!”
大踏步行至噱場戰圈中心,羅凌微闔雙目、有力的張臂昂首,那樣子像是一個正接受無數歡呼的勝利者。
“我聽到了山崩海嘯般的呼吼,我看到無數炙熱的眼神、狂熱的面孔,我感受到了無數戰魂的咆哮;這裡殘留着勇士們的氣息,這裡是戰士的神聖和崇高之地。這裡只崇敬強者。存留在此的意志,我要你們拭目以待,因爲我,將是這裡新的無冕之王。”
銀色的豪光從羅凌的身體中迸發而出,化作一層光暈,將他用靈魂吶喊出的語言遍及每一個角落,與此同時,他的戰意高昂,所蓄藏的‘勢’,再漲一階。
埃格尼斯駐足看着羅凌,臉上的訝異再難掩飾。靈魂的語言,這據說是只有專司死亡的神祗才通曉的異能。
彷彿是羅凌的作爲觸發了這裡的某個機關。銀光剛剛消散,沉寂的面紗便開始從這裡被剝離。穹頂、巖柱上的石盆中,紫色的火熊熊燃起,光明大放,咻咻的空氣撕裂聲中,無數幽藍的星光從黑暗中匯聚到這噱場,最終化作一個個幽光朦朧的人形虛影。噱場不再荒寂空幽,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了萬千年前人聲鼎沸、角鬥較技的時刻。
埃格尼斯在沉默中向場地邊緣退去,轉身那一瞬間眼中閃過一抹鬱郁的陰沉。
一捧燦亮的光在競技圈中的虛空中亮起,彷彿是磁石對金屬粉末的吸引,遊離的暗能,如同從幕後走上前臺的演員,化作束束紫亮的光,織起電網般隨即不拘的、細碎的網,進而成爲幾道粗大的光柱,匯聚於這捧亮光。於是,一個通往未知位面的深邃之門被開啓。
嘯聲如炸雷,響徹噱場。一頭獸,從旋轉擴大的紫黑色光霧螺旋中出現。
這人形怪獸乍一看,有着犀牛般的灰黑厚皮,實際上卻是極其嚴密的層疊鱗甲,在火光的映襯中,泛起層層波光,給人以水光流動的錯覺。猙獰獸臉上那對兇眸,比起成年人的拳頭也小不了多少,碧綠的炎光從這兇眸中不斷噴涌,宛如兩隻火炬,隨着獸頭的晃動漾動着讓人心悸的碧光。咚咚……巨蹄落地時聲響,如敲擊大鼓般聲音沉重,這獸雖是佝身駝背、長臂撐地、曲腿而行,個頭仍超過4米。
蛇芯般帶分岔的舌猩紅若塗血,獸牙利如錐刺,一張闊口之大,‘血盆’已不是比喻,而是恰當描述。當這獸撲起,如山峰飛落,讓人不由得生出難以抗拒的絕望感。
就在巨獸撲擊之際,似乎已完全算準了其動作的羅凌高高躍起,‘勢’在他躍至最高點時爆發,那一刻,羅凌化作了一把斧,可劈斷山、斬開海的斧;那一刻,巨獸在羅凌面前如皓月下的螢火,渺小微弱。
沒有任何技巧的砸擊,以羅凌的右腳爲核心,能量強大到形成了可見的錐形光芒,夾着滾滾風雷之聲,擊落!
轟!撲擊之勢還未完全收住的巨獸被斜着灌進了堅硬的岩石地面,無數大大小小的巨石因之翻卷拱起,近三分之一的場地地面龜裂,空氣高速流動,形成了強烈的風,彷彿是泰坦巨神的吹吸,呼嘯聲異常尖銳。
嗷……巨獸用雄吼表達了它的憤怒,羅凌強悍的一擊給它帶來的傷害似乎極爲有限,聳肩抖落身上的碎石與塵土,巨獸剛躍身而起,羅凌分寸拿捏的精準無比的的第二擊就到了。
這是一記從巨獸左側揮灌而來的轟擊,再次帶起形成實質能量波動的光芒。巨獸彷彿是以自己的面頰飽嘗了泰坦的一記老拳,超過1噸的身體被整個擊飛了出去,旋轉着橫掠半個場地,轟的一聲撞在了看臺的石階上,砸出一個直徑碩大的坑,無數塵埃碎石激射上天、驚飛了百多靈魂虛影。
連續的重擊,使得巨獸怒意達到了臨界點而直接狂化。只見它身上蛇皮般緻密精細的鱗甲縫隙間,在翻轉站立的同時,亮起了如地獄火焰般的橘紅光芒,頭上雄獅鬃般的粗毛根根炸起如鋼針,嘴中如空間坍塌般的亮起一陣收縮的光芒,瞬息之內噴出一團標準餐桌大小的碧亮火球。
場中的羅凌依舊從容傲然,吸氣,鼓胸,“哈……”羅凌的一聲吼喝,聲音竟然比巨獸的雄吼還要嘹亮,音波過處,穹頂有灰塵簌簌下落。
嘭!碧火球如彩蛋禮花般炸裂散開,化作無數細小的流炎和火星飛濺、飛墜。
一天碧光中,單靠雄吼的氣息就擊散巨獸噴吐攻擊的羅凌,飛身迎上了隨碧火球之後撲至的大塊頭。
彷彿是一塊飛行的生鐵撞上了射出膛的子彈,失敗的,依然是身體龐大的巨獸,它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了回去,轟然落地聲中,之前被砸出的那個坑,這回變得更大更深了。
終於,傷痛超過了巨獸忍耐的極限,它的左胸有明顯的凹陷,身上那股似要溢出的‘兇焰’也衰弱到幾乎不見。眼神黯淡、嘴角還有橘紅色的鮮血不斷淌出。巨獸掙扎着試圖站起,踉蹌的身形出賣了它的力不從心。
身影一閃,羅凌已經出現在它身前,探手一抓、一揮,巨獸如同布偶般被他擲上了天,隨後,淡紫色的能量光團將巨獸困住,靜靜的懸浮在了空中。
“殿下,它冒犯了您,爲什麼不將其格殺?”埃格尼斯又成了那個永遠緊隨主人身旁、小心伺候的奴僕。
“如果有人誘使一頭劍齒魔豹襲擊你,你會怎麼做?”羅凌反問。
“殺掉魔豹,找到那個人,折磨,殺掉。”埃格尼斯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
“這就是你跟我最大的不同。”羅凌不帶一絲情感色彩的說着,邁步向噱場的另一個出口行去。
“是征服?您更喜歡將對手踩在腳下,而不是給它們一個痛快!又解氣,同時還有奴隸可以用,果然是高瞻遠矚……”埃格尼斯在後邊亦步亦趨,同時不鹹不淡的拍馬屁。
羅凌沉默。
見羅凌不語,也沒有任何表情反映,埃格尼斯又試探道:“難道是因爲您不屑跟被利用的蠢物計較,而是要找幕後的指使者算賬?直指問題的核心,太英明睿智了……”
“我現在相信了,你的確是一頭土生土長的惡魔。”羅凌這句話說的依然平板無感情。
“土生土長?”埃格尼斯眼中閃過疑惑不解,它低聲呢喃着羅凌的話,品味了一會兒,“難道是……同情心!?……”可能是連自己都覺得荒謬,埃格尼斯的聲音很低且問的模棱兩可。
“我現在承認,你是一頭知識和經驗比普通惡魔多的多的老惡魔。”
聽羅凌這樣說,埃格尼斯知道,它顯然再次沒有料中‘真相’。
帶着幾分抓耳撓腮的窘迫,埃格尼斯低聲下氣的請求羅凌給出‘正解’。
羅凌並沒有象埃格尼斯想象的那樣,在吊足了對方胃口後,得意的賣弄自己的見解。他只是淡淡的說:“理由有一萬種,甚至不止,你不覺得找到那萬分之一的真相,是件很有趣的事麼?比如象我現在,就是在尋找另一個萬分之一的真相,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一切,來與我爲敵。”
“當然是那個古老而強大的妖魂,除了它,誰還有能力瞭解並觸發藏於這地下城市中的古老機關呢?象噱場中的那個巨獸,密閉空間中的召喚術法,這可不是僅憑召喚師的幾組咒語或者一些道具就能輕易做到的。”
羅凌知道埃格尼斯說的沒錯。從某種角度理解,位面船確實相當於一個只留有固定出入口的密閉空間。想在這空間中的任意點開通往另一位面的門,都是極其困難的,困難到以一般理論來評價,領主實力水準以下的惡魔能沒有這個可能。
其中的緣由,到不是因爲位面船所使用的密閉空間有多麼完美,而是因爲它構成的單一純粹。如果說,主位面是一部功能強大而豐富的智能手機,那麼,位面船的空間構架體系就是性能單一的初代手機。從軟件角度看,後者確實故障率更低。
羅凌也知曉,現實不是推理小說,那種‘越是證據充分,嫌疑越低’的說法未必能套用在這次的事件中。但以往的經歷又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現實有時候比小說更誇張,出現比小說中更意想不到的情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惡魔入侵世界這個事實,已經對此作出了很好的詮釋。
羅凌只相信,在得到那個萬分之一的真相之前,真相是被團團迷霧包圍,任何主觀的判定,都可能是武斷的,一切,都要先打個問號,再進行分析甄別。
雖然跟羅凌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埃格尼斯還是初步的對其做了一個評估:這個深淵之子雖然是新晉升的寵兒,卻絕不是意氣風發的初生牛犢。他善於提問,少於回答。顯然不是故作高深,而是爲了讓別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實想法。伺候這樣的主人,是件辛苦而危險的工作,因爲你根本不曉得自己在什麼時候說錯了話,被暗暗記了一筆。
“好在這種痛苦不用忍受太長時間,而那萬分之一的理由,也不一定非得靠猜測來獲得……”埃格尼斯內心如此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