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說一個久遠的故事。
華瑟的臉, 帶着淡淡蒼涼。
“30年前的社會很亂,你可能體會不到,那個時代真有很多被賣了抵債的女人, 我就是其中一個。”
“從前巴結我爸的親戚全都躲着我, 好像一夜之間大家全都破產了揭不開鍋了一樣, 我還不出錢, 天天被騷擾, 人也變得麻木,於是就成了風塵中的一個女人。”
沒有人知道,果佳的華總從前還有一個名字叫婷婷, 一個讓她屈辱了一輩子的名字。
喝酒抽菸罵髒話,和別人搶客人, 過着骯髒暗無天日的墮落日子。
那一天, 也是下了很大的雨, 她被一幫女人慫恿得罪了一個很厲害的大哥,被打得遍體鱗傷扔在了巷子裡。
她浸在污水裡, 她想,就這樣死了吧,只是不知道她現在這個樣子爸爸還認得她不,認得也會唾棄吧,唾棄她爲什麼當初不一塊兒跳下去。
這骯髒的身體。
巷子又昏又暗, 她慢慢地等死。
然後那個人, 出現了。
他打的天藍色的傘, 穿的是墨藍色的大衣, 很高, 很瘦,眼角有細紋, 但是笑起來很溫暖,像是眼裡盛了全世界的溫柔。
他揹她去醫院。
他問她,還認得我麼。
他的背很暖,她在他背上流淚,哭得像個孩子。
她認得他,她爸爸那麼多的朋友,他是唯一個允諾照顧她又實現了承諾的人。
他帶她去看病,那些難以啓齒的病,一樣一樣的治好,可是她心上的病,無藥可醫。
她經歷了那樣的折難,優雅,素質,早就丟棄了,她脾氣暴躁,滿口髒話,故意找他薦爲難他,甚至放浪勾引他。
他永遠都是笑笑,溫柔又無奈的模樣,像在看一個孩子,然後說,你啊……
她拿着他的錢在外面鬼混,放浪形骸,他用了別人想象不到的耐性,接她回家,接她回家,接她回家……
有一回,她和一個女人爲了一個賤男人大打出手,他終於訓斥了她,她大發脾氣,當着他的面撕了他一直珍藏的全家福照片。
他紅着眼眶,額頭冒青筋,第一次那樣生氣,卻還是沒有責備她,她心裡愧疚,卻拉不下臉來道歉,她被他寵壞了,她發脾氣離家出走。
那四天,她拿着他的卡到處吃喝玩樂,然後鬼上身一樣回到了曾經的華宅。
那一天,也是大雨滂沱,她站在斑駁的鐵門前大哭,喊爸爸,喊媽媽,想象自己還是那個19歲的女孩,那個家裡破產了爸媽還在的乾淨女孩。
他打着傘走找過來,腿一瘸一拐的,臉色很疲憊,人也有點邋遢,他從來都是整潔的一個人。
瑟瑟,不哭了。
他說。
她蹲在門口嚎啕大哭。
他陪她蹲着,一遍一遍溫柔的哄着她。
然後他揹着她,回家。
他找了她四天,被車撞了一下,腿很疼還是堅持找她,後來那條腿就不大靈光了。
從那以後,她溼冷的心房珍藏了一抹陽光,爲了這一米陽光的溫暖,她用了別人想象不到的決心與精力,從一個無知的女孩變成了華總。
華瑟閉上眼睛,這些話她沒有和喬年說,她的故事終結在場大雨裡那條漆黑的巷子,那把淡藍色的傘,那個穿着墨黑藍色的大衣的男人。
“……我愛過一個人。”
華瑟歪着頭,笑了一下,眼淚流出來,輕聲說:“他給了我權力,金錢,他寵我,疼我,給了他能給的一切,就是不肯分一點愛情給我。”
喬年望着她,輕聲問:“……他,是爺爺麼?”
華瑟閉上眼睛,沒有回答她。
她極輕地說:“喬年,你爺爺把你養大,你要活的對的起他,你不欠任何人的,要活的堂堂正正,別丟了喬家人的尊嚴。”
華瑟說了許多話,似乎累極了,她讓喬年搖下牀,閉上眼睛休息。
午夜,外面大雨還在下,喬年趴在牀邊睡着了,她突然感覺到牀上有動靜,她急忙睜開眼睛。
華瑟瞪大雙眼,氧氣罩劇烈的起伏。
喬年撲過去按呼叫器,幾乎要把手指頭按斷掉。
戴陽明拉開門衝出去大聲喊人。
護士,醫生很快趕過來!
華瑟被推進了急診室!
喬年跟着跑,她被擋在門外。
她滿頭是汗,站在門口大口喘氣。
她手扶着牆壁轉過身,然後背貼着牆壁往下滑蹲到了地上。
從小華瑟就不喜歡她,可是華瑟看着她長大,她就那麼幾個親人,華瑟是其中一個,她想華瑟活着,她想華瑟能代替喬青送她出嫁。”
喬年閉上眼睛,眼淚涌出來。
華瑟,沒能捱過那一夜的風雨。
她死在了醫院。
她是果佳的董事長,一個一手決斷的一個女強人,她的驟然離世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後鉅額的遺產,她沒有結婚,沒有子女,這一筆遺產一直讓華家的人蠢蠢欲動。
華瑟早有書面交待,她的身後事交由喬年全權處理,華家的那些曾經遺棄過她的親戚在葬禮上大鬧。
喬年很冷靜,她請了幾十個保安,來一個攆一個,華瑟厭惡每一個華家的人,喬年讓保安擡也要全部擋在了靈堂外。
葬禮後,是華家親戚最關心的遺產問題,華瑟是果佳的董事長,富豪榜上的女商人,她不像喬青年年捐贈,個人資產必定是個天文數字。
在喬家宅院裡,喬年穿了一身黑色的女式西裝,李長宗向她宣讀華瑟的遺囑公證書。
公證書在公證處公證過,李長宗手上的是正本。
華瑟的遺囑中,名下資產共計631億元,一幢商鋪大廈一幢辦公大樓,名下股份,喬年是唯一的繼承人。
喬年聽到遺囑中一個個驚人的數字,表情很麻木。
她寧願過着從前欠債的日子,想着遠方的親人,偶爾厚着臉皮打電話還能聽聽對方的聲音,而不是像現在守着永遠花不完的錢,只能穿越半個B市去看幾座冷冰冰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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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宗從文件夾裡取出了一張信紙遞給喬年,他臉色沉重,“這是小瑟給你的信。”
“……”
喬年接過。
信很短,只是短短的幾行。
我曾經恨過這個世界,因爲它對我不公平,我從來不捐款,我覺得全世界都欠我的。
可是現在我想捐了,我想在別人提起他的名字的時候能順帶提起華瑟這個名字,起碼曾經並肩。
我也曾經恨過你,有了你,我從一個可以任性需要關愛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大人,他所有的關愛都給了你。
我不喜歡你,討厭你,只因爲嫉妒你,嫉妒你在他心上無與倫比的地位。
我報復過你,想過恨他。
有一天下着雨,坐在屋檐下捧着他的照片,我哭了。
恨不起來了。
他留給我的,只有一個你了。
怎麼能恨。
我捐錢,我把能給都給了你。
我希望真的有積德一說。
下輩子能早生19年,讓我先遇到他。
喬年攥緊信紙,然後捂住了眼睛。
李長宗說:“她成立了100億的公益基金信託,用於捐助貧困山區的教學,這些都交由你戴叔叔打理,你不用操心。”
頓了頓,李長宗又說:“小瑟交待了,如果你結婚,一定要找我簽定一份婚前協議,你現在不是普通人,她要我保障你絕對的權宜。”
繼承遺產需要一系列的文件手續,費時了1個多月才全數交接完成。
華家的人沒有分到分毫的財產,於是鬧到了電視臺,華瑟的遺囑是保密的,華家人懷疑到了戴陽明和喬年身上,並起訴他們霸佔了華瑟的財產。
事件圍繞着華瑟的遺產,沸沸揚揚了一個多月。
法院開庭,喬年和戴陽明都沒有出席,李長宗作爲兩人的代理律師全權處理,他出具了華瑟的遺囑公證副本,並內附了華瑟作爲當事人希望保護繼承人的人身安全不公佈繼承人姓名的要求。
法院予以採納,法院向華家人出具了華瑟遺囑中的說明,華家任何一個親戚都沒有繼承權,法院當庭宣判駁回了華家人要求分割華瑟財產的請求。
因爲波及到了幾百億的鉅額遺產這件事關注度很高,記者多次聯繫戴陽明,華瑟離世後戴陽明成了果佳的董事長,戴陽明拒絕一切採訪。
6月,天氣炎熱。
華家的人每天上各種電視臺討伐李長宗,討伐戴陽明吞沒華瑟的鉅額的財產。
當熱度漸漸淡去,華家的人知道爭奪遺產的希望渺茫,於是心生不甘,露出人性中極惡的一面,他們向媒體曝光了華瑟的過去,那些不堪黑暗的過去。
華瑟多年被評爲十大傑出女性,這樣的黑暗過往無疑是一顆炸彈,在社會上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浪。
院子裡乾淨整潔,薔薇依舊,西牆邊的那個菜園,菜地被翻新過,種下了豇豆,辣椒苗。
天上下着大雨,喬年坐在陽臺上,蜷縮起雙腿,她拿着手機翻看新聞,媒體對華瑟的過去口誅筆伐,爲了那一段她被迫承受的過往否定了她一生的才能。
喬年打電話給戴陽明,大雨滂沱,她淡淡地:“戴叔叔,我發了些東西給您。”
一些能讓華家人閉嘴的東西。
戴陽明:“嗯,收到了,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不用管。”
喬年偏頭看屋檐下連成線的雨珠,嗯了一聲,頓了頓說:“您千萬別手下留情。”
葉曲打着傘從大門口走過來,喬年衝他揮了下手,笑了一下。
葉曲把傘放到柱子旁邊,他坐在她腳邊,“怎麼還不高興?”
喬年笑了一下,她應該高興麼?
葉曲摸她的頭髮:“別這樣笑,很醜。”
喬年放下雙腿,她頭搭在他肩膀上,一會兒,她輕聲說:“葉曲,我覺得自己好老了。”
葉曲握住她的手,攥的緊了些,他輕柔地說:“你是心情不好,到我那住一段時間吧。”
喬年搖搖頭,她挽緊他的手臂,閉上眼睛說:“葉曲,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