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裡爲兩天後的見面興奮了一會,又爲接下來請假的因由憂慮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去找顏朝。顏朝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陸教授則喜怒無常,更不好應付,相對而言,我還是願意求助前者。
顏朝正在書房,門微掩着,有條指縫寬的縫隙,通過縫隙,我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他略略低着頭,不知是在看文件,還是讀書,那專注的模樣,看在我眼裡,卻有種經年的寂寞,或許不是經年,而是跨越了一個世紀。
我怔怔看着,看着,漸漸恍惚起來,似乎,這樣一副畫面,是從腦海裡浮起來,展現在眼前的。下一秒,那個背影,就會回頭,驚豔了門外的人兒。
果然,屋裡的人,似能聽到我活絡的小心思,微微側臉,朝門這邊看過來,燈光照着他的臉,仿若鍍了一層淡金的光。
我只覺心口一窒,情不自禁伸手推門,走了進去。
他站了起來,眸裡有驚異的神色一閃而過。
我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說:“你好,我路過這裡。”
他眸裡的驚異之色更甚,張了張嘴,要說點什麼,卻忽然驚醒過來一樣,退後一步,身子碰到書桌,砰的一聲輕響。
“小,小洛,你怎麼進來了?”他問。
我一個激靈,遊離天外的心智回來了,只覺臉上燒着一樣燙,遂低了頭,不敢去看那張臉,說:“對不起,顏先生,我忘了敲門。”
“哦,沒關係。”顏朝視線投到別處,似乎失去了慣常的氣定神閒,說,“找我有事嗎?”
“嗯。”我點點頭,侷促的絞着手指,“是這樣的,顏曦,他說,過幾天去日本看我?”
“他要去日本?”
“是。”
顏朝微微皺下眉,說:“沒關係,我給他安排其它非他不可的事,讓他取消這趟日本之行。”
“可是,我剛纔跟他說,我後天的飛機回國。”
“嗯?”
“我,我怕他來看我,所以就撒了謊。”我頭低得更低。
“小洛,你是撒了謊,可又不是撒謊,你騙了小曦,但沒騙你的心。”顏朝深深看我一眼,頗有深意的說。
“我,我很想他。”我實話實說。
“你告訴我,你愛他嗎?”
“愛。”
“我知道你以前談過一次戀愛,對方是你青梅竹馬的夥伴,因爲他的病情,所以你們分手……”
“我們不是因爲他的病情分手,我們是,呃,是其它的原因。”我連忙糾正顏朝。
“什麼原因?”
“因爲他,他愛上了別人。”
“一個男人?”
“是。”我有點驚訝,不知顏朝如何得知,可轉念一想,大概自從那次他以爲我背後有什麼主子時,他已經把我查了個遍,知道這些也不足爲奇。
“你覺得可能嗎?你好好想一想,你覺得他放棄你,去愛別的男人,可能嗎?”顏朝看着我的眼睛,脣角有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我不知道。”我原本想說,我看到他們的激情照片,板上釘釘的事,怎麼不可能,但顏朝這樣反問,我竟覺得這事有點荒謬。
“我知道你的初戀,後來又回到你的身邊,不過是純粹以朋友的身份,我找人接觸過他,也接觸過他所謂的劈腿對象,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的初戀,他不可能愛上別的男人,他和你分手,唯一的理由,便是他的病,他無法一直陪着你,給你幸福。”顏朝用一種局外人的超然,冷冷告訴我這事實。
我咽一口唾沫,艱難的問:“這又如何?”
“我還知道,你的初戀,他本來過幾天就要去日本,但是因爲你,生生推辭了行程。因爲他覺得,自己能下手術檯的機會十分渺茫,所以想看到你康復的樣子,再去日本。他用自己渺茫的希望,來換取見你最後一面的願望。”顏朝不止聲音冷,目光也冷了下來。
“不可能。”我說,“我剛剛纔和秦安通了電話,他說過幾天就走,並沒提及他要留下來。”
“他在撒謊,爲了讓你安心,就如你在撒謊,爲了讓顏曦安心。”
“不可能。”我用力搖頭,無論如何不肯相信“就算他要這麼做,秦叔叔龍阿姨也不會同意他這麼做。這個手術機會,來得實在艱難,雖然希望渺茫,但到底是希望,沒人願意放棄。”
“但秦安放棄了。”顏朝聲音裡不含一絲情感,“他的身體狀況比你現在的精神狀況還不如,推辭行程,就是放棄最後一點生的希望。”
“不,你說的不會是真的,我要給秦安打電話,我要問問他,問問他爲何要騙我。”我轉身朝門外走去,我的在我的睡房裡,我要去打電話。
“等等,小洛,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先別激動,打電話也不急在這一時,等我把所有的話說完,你再打也不遲。”
我身子頓住,良久,終於轉了過來,疲累的說:“顏先生,您還想說什麼?”
“我還要告訴你,給你的初戀動手術的,是在心臟外科有神刀之稱的顧卿岐,這神刀之稱,不止是在日本,甚至是在整個世界。他是我的老友,我問過他,這次手術成功機率有幾成,他跟我交了底,最多一成。你知道別人爲什麼叫他神刀嗎?就是成功率只要上了10%,他那把神乎其神的刀,一般就不會落到90%的失敗區間。也就是說,你的初戀,他那渺茫的生的希望,因爲顧卿岐的緣故,會是切切實實可期待的凱旋而歸。”
“真的?”我掩飾不住的驚喜。
“真的。不過,現在問題來了,如果你的初戀,病癒而歸,你們之間,再無所顧忌,你在他和小曦之間,又要選誰?”顏朝把初戀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您說這麼多,就是爲了問這一個問題?”
“不錯。我覺得選擇,一定要在公平公正的情況下進行,所以才瞭解秦安如此之多。我不希望你是在誤會秦安的基礎上,選擇了小曦,等有朝一日,誤會消弭,你又想回頭去找秦安,這樣的折騰,小曦受不起。我們是兄弟,我明白他在感情上,和我一樣,一旦動情,便是情如海深。否則,他也不會用十多年的時光,去療心靈上的創傷。”
“我會選擇顏曦。”我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
“爲什麼?”
“因爲我愛他!”
“難道你不愛秦安?”
“不,我也愛秦安,確切的講,是愛過秦安。但我對他們的感情,是不一樣的。我是個在男女情感上非常晚熟的女孩,和秦安在一起,更多是因爲對異性的好奇,比如拉手,比如接吻,都抱着一種好奇的心態。我們在一起很舒服,很開心,那種感覺,就像春天裡的風,溫暖的,溫和的,讓人戀戀。但和顏曦在一起,呃,你大概不知道,我們,有一個非常不堪的開頭,酒吧偶遇,然後上牀,然後意外成了同事,我做了他的契約情人,一週一晚,呃,彼此之間,只有那個,沒有愛情。但是,儘管在我們還沒有愛上的時候,我們只要呆在一起,就已經非常瘋狂。後來,我先一步愛上他,只覺得每一次分開,都是一種煎熬。他遲遲不肯說愛我,我被這個形式上的字眼折磨得寢食不安。後來,他雖然依舊不說,但我已經能感覺到他對我的那份感情的份量。尤其是去年冬天,我回老家後,我們鬧分手,然後又和好,感情在這分分合合中,愈發濃郁。我覺得這一生,我已經認定了他,哪怕他什麼也不給我,只要他需要我,我就不會離開。這樣的愛,就像夏天的陽光,熾烈的、火熱的,只管一味釋放自己的熱和光。我喜歡這樣的愛,只是愛着,熱烈的愛着,別無所求。”我也不知爲什麼,一下竟十分激動,滔滔不絕說出我愛的宣言,彷彿這樣的宣言,我老早就想說給人聽,我想告訴人家,哪怕沒有一個人看好我和顏曦,可我就是愛上了,義無反顧!
顏朝認真聽着,待我說完,久久不語,似乎還沉浸在我的餘音裡。
我在這樣的默然裡,剛纔說這些話的豪氣一下散了幾分,倒有點惴惴起來,會不會因我的態度太過高調,招致了顏朝的反感?
好在顏朝沒有一直沉默下去,他終於緩緩的吐出兩個字:“很好!”
我鬆了口氣。
顏朝在繼續說:“小洛,你既然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就成全你,讓陸教授繼續按第一種方案爲你治療下去。本來,因爲你的抵制,治療變得舉步維艱,也因爲我們已經有了尋找南宮洛的其它線索,我和陸教授商量着換第二種方案。若你剛纔選了秦安,陸教授將會考慮淡化你對小曦的情感。”
“您們……”我不可置信他們的擅作主張,就要脫口譴責。
顏朝擺擺手,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我們現在還是繼續第一種方案,所以你的憤概可以不必表達出來,肚裡消化即可。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完全信任我和陸教授,不管我們做什麼,都是爲了你的治療,你只需無條件配合就行。我們會用最大的努力,會用盡可能短的時間,讓你康復,讓你和小曦的愛情,有一個最完美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