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風有點涼。
我反覆看顏朝的信,有着微微的疑惑。
他約我子夜時分出去,怎麼會是一個這麼奇怪的點呢?這半個月,我沒去傅教授家,也沒給他回信,他或許從我這回避的態度,明白我要傳達的信息,所以並不曾來找過我一次,何以現在,會這麼突兀的邀我。
而且,這信的語氣,未免太過生硬了點,字裡行間我很難感覺到顏朝一直以來對我的那種情意。
難怪我會疑惑。
只是,這字跡,卻分明又是他的。
我走到院子裡,擡頭看看天,皓月當空,月華如洗,離顏朝約我的點,只有一個時辰了。院子前面小徑上,那瑩白的梔子花散發着馥郁的花香,這樣一幅景象,太過唯美,唯美得都不真實。
我蹙着眉,心裡有隱隱的不安。
退回屋子,我又再次看了一遍那封信,忽然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過了零點,就是五月十九,或許顏朝和我一樣,對這個日子記憶猶新,所以,纔會要在這樣一個時間點,和我見上一面。
突兀又怎麼樣?怪異又怎麼樣?此刻,我想見他的心,是如此急切。哪怕相見無言,哪怕只是說些口是心非的話,但終歸是見了,能一嘗我這些時日來的相思。
零點的時候,我特意打扮一番,穿上一條素白長裙,便輕手輕腳出門。
門剛打開,身後一個聲音卻驀地響了起來:“小洛,你去哪兒?”
我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陸老師正站在書房門口,身後是暖黃的光線,身前是寂冷的黑暗,她的臉沉在半明半暗裡,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老師,有人約了我。”我朝她璀璨一笑,帶着點女孩子的嬌羞。
“這麼晚了。”陸老師聲音裡有隱隱擔憂。
“沒關係,您別等我,我帶了鑰匙,您忙完了早點去睡。”我說着俏皮的朝她扮了個鬼臉,大概是因爲要去見的人是顏朝,所以實在開心,女孩子的嬌嗔,很自然就在這如師如母的老師面前表現出來了。
陸老師還待說句什麼,我卻已蹦跳着出了門,手輕輕用力,門在身後發出沉悶的聲響,關上了。
我沿着小徑一直走,出了教工家屬區,又出了校門,經過了那個公交站臺,再往左拐,便到了顏朝約我的地點,是一排葡萄架,如水的月光照在綠油油的葡萄葉子上,竟有種瑩瑩的瘮人的光。
顏朝在信裡說,要我在此匯合,然後兩人一去去爬山,去山頂看日出。
他說山頂日出壯美,朝霞絢爛,是難得一見的景緻。
我在葡萄架下站定,等了好一會兒顏朝還沒過來,倒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走到我身邊,問:“你是南宮洛嗎?”
我點點頭,疑惑的問:“你是誰?”
“我是顏朝的朋友,他喝醉了,過來不了,讓我接你過去。”
“喝醉了?”
“是,他最近因爲你的事,心情不好,老是喝酒,這會兒醉得厲害。”
“怎麼這樣?”我心裡着急,“他在哪裡,你帶我過去看看。”
“在一個朋友家裡,你跟我來。”
我說一聲好,所謂關心則亂,我甚至來不及去想這件事的不合理之處,跟着那個男孩就走。
我走了不出二十米,忽然一個有點踉蹌的身影從側面的衚衕走了出來,幾乎是和我擦身而過。
月夜,那個人影又是從暗處走出,所以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但是,在我又往前走出十多步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那個人,正是顏朝。
雖然他滿身酒味,但那熟悉的氣息,卻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辨識錯的。
我調頭往來路跑去。
跑到那條衚衕邊,卻沒看到顏朝的人影。
幾乎來不及想,我又往葡萄架的方向跑去,過了葡萄架,又往前跑了五六十米,依舊沒看到顏朝。
我有點急了,剛纔看他走得並不快,何以跑這麼遠,卻沒看到他。
我跑過的這條路,中間有好幾條衚衕,難道顏朝從一條衚衕走出來,又跑到另一條衚衕去了?
我回頭,那個來接我的男孩已不見蹤影。
我待要再跑回去,卻隱隱聞到一股酒味,從側面飄了過來。
側面也是一條衚衕。
我循着酒味跑過去,卻看到顏朝,正弓着身子在那試圖嘔吐,他把手伸到喉嚨裡,發出一種極怪異的聲音。
“顏朝?”我驚疑的叫他一聲。
他似乎沒聽到我的聲音,依舊在那扣喉嚨。
“你怎麼了?”我扯一下他的袖子。
他一把甩開,看都不看我一眼,暴戾的喝了一聲:“滾。”
“是我,我是南宮洛。”我說。
“南宮洛,小洛……”他扭頭看我,滿臉通紅,眼睛也是血紅,那神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認出了我。
“你怎麼喝成這個樣子了?”我問。
“你別管我,你走開。”他一把推開了我。
我被他推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沒再扣喉嚨,而是站了起來,打算離開。
我忙跟上。
夜已深,一路上都沒車,也沒人,顏朝家離這並不近,他這個樣子,想要回家,怕是很難。
經過一家旅店,我上前拉住他,說:“你醉得實在厲害,要不先在這旅店裡住一宿,明天再回去。”
他可能還有僅存的一點意識,擡頭看一眼旅店,再度推開我,說:“我自己進去。”
我以爲他還在生我的氣,就如那個男孩說的,因爲我的事,他心情不好,纔要喝這許多酒,喝得酩酊大醉。我心裡有幾分愧疚,雖然我本意並非如此,但我拒絕回信的行爲,我讓傅教授帶的話,卻到底是讓他難過了。
顏朝走到店裡,在守店的大媽那開了房,便依舊踉蹌着上了樓。
我在店門口站了好一會,不放心,還是跟了進去。
大媽告訴我顏朝的房號,是在二樓過道最裡面的一間。
我踩着樓梯,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又空又遠,那樣的空遠,讓我心裡不安的情緒更濃了。顏朝那充血的臉浮現在我眼前,我心裡疑惑更甚,他那樣子,分明不僅僅是因爲醉酒。
二樓的過道很陰暗,頭頂的電燈瓦力嚴重不足,昏昏然給人一種十分壓抑的感覺,我走到過道盡頭,顏朝所在的房間,卻門都沒關,洗手間裡傳來嘩嘩的水聲,或許他在洗澡。
我猶豫着要不要就這樣進去。進去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是不妥,可不進去,我又如此不放心。
鑑於這樣的猶豫,我便選擇在門口站着,想着他出來了,我問他一聲難不難受再走不遲。
不一會兒,顏朝從洗手間出來,他看到門口的我,眼睛不可置信的眯了起來,向前疾走幾步,走到我的面前,問:“小洛,是你嗎?”
我看他臉上紅暈已經褪去,換上一種慘白的顏色,連嘴脣都是慘白的,還有幾滴水珠留在面頰上,想必剛纔是用冷水在不停衝臉。這樣的天,半夜裡,溫度還是很低,他這樣做,難道是因爲醉酒太厲害?
“你好點了沒?”我說,他這模樣,讓我隱隱心疼。
“小洛,真的是你嗎?”顏朝再問。
我皺起眉,他的意識,好像不是特別清醒。
“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我手放到門把上,一個意識都有點模糊的顏朝,讓我不知如何面對。
“你不要走。”他捉住我的手,用力一拉,就把我拉進門內。
“小洛,你不要走,這些天,我好想你。”他長臂一收,把我抱到懷裡,低低的問,“小洛,你爲什麼要拒絕我?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過得有多煎熬,有多痛苦。”
“我……”我剛一張口,才發出一個音節,他卻俯下頭來,脣壓住了我的脣,動作很輕,也很生澀。
他的手很冰,脣很涼,但他的懷抱,卻是火一樣的熱。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不知所以,本能的想要推他,但他帶給我的那份顫慄感,卻讓我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
這個男孩,這個我最愛的男孩,此時,他把我抱在懷裡,他在吻我,他說他想我,他做的這一切,都是我內心深處極度渴望的。
我終於沒能抵住這種渴望,脣微微張着,笨拙的迎接他的吻。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子越來越熱,他的聲音近乎呢喃:“小洛,我愛你。”
“我也愛你。”這一刻,愛的感動讓我理智的防禦徹底崩潰。
他把我往牀邊帶去,我們倒到了牀上,他的手摸着我的頭髮,我的臉,我的脖子,一路流連下去,留下一路冰涼。
他的眼睛,迷濛得覷着,長長的睫毛覆下來,讓我看不清裡面的內容。
我總覺得有點不對。
是顏朝的態度,讓我覺得不對。
君子一樣的顏朝,即便醉了,也不會這麼放肆。
我們在一起一年,除了那封信,他連稍稍露骨的言語都未曾說過一句,又何曾會像此刻這樣,行動如此逾矩,完全無所顧忌。
“你怎麼了?”我尋得一點空隙,避開他的脣。
“我愛你,小洛,我想要你。”他呻吟着,聲音裡透出濃濃的情慾。
我似乎沒聽懂他的話,可他接下來近乎粗魯的動作,卻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驚悸之餘,我本能的抗拒着,兩人在牀上翻滾,他竟是志在必得的架勢,喘息愈來愈粗,我力氣漸漸消失,反抗愈來愈弱,到得後來,我終於放棄了,任由身體,追尋自己的感覺,迎合着這個不停親吻我,說着綿綿情話的男孩。
這是一個讓人臉紅心跳的夜晚,當我身體傳來尖銳的疼痛的時候,我的心裡,竟是膨脹得似乎要溢出來的快樂和滿足。
我終於完完全全屬於顏朝,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
當我累到極致窩在顏朝懷裡,當我在即將睡着的前一刻,我還在想:陽志雲那邊,我要怎麼應對呢?不過,不管怎麼應對,我都將不再是一個人了吧,和顏朝有了這一層關係,不管是幸福還是苦難,不管是平順還是波折,我們兩個,都將一起面對。
顏朝!
我脣邊浮起微微的笑,指腹眷念的撫上這張完美到無懈可擊的臉。
顏朝!
我在心裡默默唸這個名字,擡起頭,在他臉頰印上溫柔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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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朝!
他的睡顏,可真沉,也真好看,原本慘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的紅暈。
我伸出右手,與他的右手十指交纏,緊緊握在一起,終於亦心滿意足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