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這樣的和美歡樂中從容的往前走,我心理診療的預約日很快到來。那天,我和爸媽早早出發前往鄰近的一個城市。媽媽大概是怕我擔心,一路興致很高的跟我說那個城市好吃的好玩的,爸爸是個心事很重的人,所以並不曾參與到我們的談話中來,而是微微皺着眉,認真的開車。
心理醫生是個六十左右的男人,姓舒,一頭白髮和陸教授一樣沒有一絲雜質,他面容和藹,氣質儒雅,臉上似乎總是帶着微微的笑,那樣的笑,給人一種安心的信任。
舒醫生把我帶到一個診療室,我雖然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可真到了要面對的時刻,依舊緊張得指甲扣在掌心裡。他大概是看出我的緊張,便和氣的與我拉家常,比如我多大了,大學在哪讀的,畢業後去哪工作了……
他的聲音有種撫慰的力量,我漸漸放鬆下來,開始說我的困擾,他認真傾聽。當我問能不能把那些別人的記憶徹底消除的時候,他並沒馬上給我答覆。只說得探探那些記憶,在我腦海裡有多深。
我們談了有差不多兩個小時,這不像一場心理諮詢,更像一場漫不經心的閒談,就如陸教授第一次和我見面那樣的一次閒談。
快結束的時候,他讓我明天下午再過來,他把整個下午的時間預留給了我。
第二天我和爸媽如約而至。
依舊是爸媽在外頭等,我和舒醫生在診療室。
這次他一開始就進入正題,讓我躺在一張舒適的躺椅上,要我全身放鬆,用搖籃曲一樣輕柔的語調,給我刻畫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場景,我帶着幾分好奇和歡喜,恍恍惚惚就進入了他形容的世界。
我是被一種強烈的心痛給驚醒了。
那樣突兀的痛,那樣突兀的醒。
醒來後我不顧一切的抓住眼前這個男人的衣袖,央求道:“我要見顏朝,你讓我見見顏朝。”
男人的臉漸漸在我面前清晰起來,似乎不是記憶裡那張臉。然而記憶裡的那張臉是什麼樣的,我卻完全沒有印象。
“小洛,你做夢了。”男人微微笑着,白髮耀眼。
我茫然的看看周圍,胸口的那種痛還在延續,只是沒那麼尖銳,而變成了一種木然,一如我的思維。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問。
“蘇—小—洛。”男人的微笑一成不變,極沉穩緩慢的吐出三個字。
“我不是蘇小洛,我是南……”我條件反射的試圖糾正。
男人握着我的手,聲音和煦如春陽,說:“孩子,你剛纔做夢了,還沒徹底從夢境中醒過來。讓我來告訴你,你是蘇小洛,可能入夢太深,有點代入。不過這沒關係,我們先冷靜一下,把自己思緒理清。你最近受到一點困擾,所以來看我,是你爸媽帶你來的,他們現在還在會客室等你,記起來了嗎?”
我腦子裡緩緩浮現幾個片段,好像電影裡的慢鏡頭,爸爸擔憂的臉、媽媽鼓勵的笑、還有奶奶慈愛的叮嚀,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哦,我是蘇小洛。
我鬆一口氣。
還好,我是蘇小洛,我似乎很慶幸。因爲在剛剛的那個夢裡,我成了另一個人,那樣黑暗的痛苦的經歷,恍若一場噩夢。
我凝起心神,試圖去回想那場夢,可我思維的觸角纔剛剛探出,就被一層隔膜給反彈回來,緊接着,頭毫無預兆作痛,混沌的慌亂的遲鈍的痛,讓我有種被撕裂的感覺。
“啊!”我低呼一聲,閉緊眼睛。
“蘇小洛。”有人在溫柔的喚我。
我慢慢睜開眼睛,舒醫生正含着鎮定心神的微笑看我。
“不要去想,那是和你無關的事情,你要告訴自己忘記它。在這世上,意念的力量是最強大的,你要有足夠的意念,去忘記那些你不願記起的人和事。”他用長者忠告的語氣如是說。
我點頭,問:“舒醫生,你剛剛是不是給我催眠了?”
“是。”他說。
“所以,我剛剛並不是在做夢?”
他略頓了頓,再說:“是。”
“可爲什麼我會突然痛醒?”
“你腦子裡有一段記憶,你對那段記憶很排斥,我在喚醒時,你拼命抵制,所以催眠失敗,你醒了過來。”
“那要不要緊?”
“有點後遺症,就如你剛剛醒來的時候,短暫的忘了自己是誰。”
“我把自己當作記憶裡的人,一個叫南宮洛的女孩,所以,我才說要見顏朝,是不是?”
舒醫生眼睛裡有驚奇的神色一閃而過,問:“你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我說,“在來你這前,我曾接受過一次催眠,不過那次催眠,也失敗了。但我沒有痛醒,我是沉沉的睡了過去,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
“是誰給你催眠的?”
“一位姓陸的教授。”
“你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叫她陸教授。”
“那你能把她的相貌描述給我聽嗎?”
“可以,我可以畫副她的速寫。”
舒醫生遞給我紙筆,我略略回想一下,把陸教授的速寫畫下來。
舒醫生端詳着紙上的人,好一會兒,終於微微嘆口氣,說:“看來就是她了。孩子,你既然有緣得以讓她給你診治,我不妨給你說實話。你腦裡的那部分記憶,要去掉幾乎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洗腦,像十多年前我給你治療的那樣。而且,就算徹底洗腦,把握也不大,因爲你這些記憶是被二次喚醒,根深蒂固更甚從前,只怕會太過兇猛。我擔心的是,在洗腦的過程中,你新的記憶模糊了,舊的記憶卻更加清晰,如果這樣,後果則是大大不妙。”
“大大不妙具體是指什麼?”我心裡隱隱猜到,但猶自不肯確信,想要他親口說出。
“就像你之前表現的那樣,你不記得自己是蘇小洛,而以爲自己是南宮洛。”
“果然如此。”我覺得心裡好像有個什麼東西破了一樣,有種前所未有的無助。
舒醫生沒作聲,只是憐憫的看着我。
“如果我不治療,會是什麼狀況?”我再問。
“你的思維,會不時失控,漸漸的,你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蘇小洛,還是南宮洛。”
“也就是所謂的精神分裂?”
“是的。”舒醫生微微頷首。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不死心。
“沒有。不過,你若能去找陸教授,或許她會有辦法。”
“陸教授?”
“不錯。陸教授是我的師姐,年紀輕輕便是心理學領域的翹楚,如今更是成績斐然,我是不能望其項背。她若肯幫你,事情就會有轉機。”舒醫生的神色裡,有掩飾不住的落寞,彷彿陸教授三個字,讓他想起了那些舊日時光。
“陸教授給我催眠失敗後,曾說我的新舊記憶要分離,單獨抹掉舊記憶很難,但若新舊記憶一起切除,則相對容易。”我把顏朝說給我聽的那關於癌症的比喻詳細告訴了舒醫生。
“這就是了。”舒醫生微微一笑,說,“她總是有辦法的。”
“不過,陸教授也有說過另一句話。”我沉吟一會,問,“舒醫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蘇小洛和蘇南南是同一個人嗎?”
舒醫生把目光投向別處,淡淡的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你父母。在你預約的時候,我曾答應你父親,只給你做心裡治療,其它一概不說。”
“我問過,他們也給過我答覆,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不是真相。”
“他們會告訴你真相的,孩子,你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等會我會和你父母說。在你找陸教授治療前,你、陸教授,醫患雙方必須對真相瞭解得越清楚越好,這樣治療的過程中才不會走彎路,纔會達到最好的效果。”
我沉默不語,舒醫生這話,自是間接告訴我,父母是在騙我,他們不過編了一套說辭忽悠我。只是,他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說謊,千方百計把那真相藏起來,想必那所謂的真相,肯定十分殘忍。陸教授曾推斷,我是出生後就被人持續催眠,所以纔沒有本我的記憶。現在看來,她的推斷,怕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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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時的我,還不知道,真相,會比我能想到的更加殘酷,更加讓人幾欲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