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之後,再到下一個週日,顏朝果然沒來接我。
不來接我也就罷了,當我自己坐車到他家的時候,他居然不在。我問顏曦他去哪了,小人兒用稚嫩的童音告訴我:“哥哥和霞姐姐出去玩了。”
我心裡一下五味雜陳,失落、苦澀、難過、嗔怨,齊齊涌了上來,以至於上課的時候,都有點心不在焉,平時一兩遍就能學會的曲子,過耳既不忘的樂理知識,都只聽了個七七八八。
我承認我的狀態不是太好。
司徒明月是個善解人意的人,見我如此,便乾脆提前下課。
“聽小朝說你手十分巧,會做各種點心,尤其能做他愛吃的一種薄餅,今天不妨教教我怎麼做,改天我做了給他吃。”下課之後,司徒明月用一種巧妙的方式,留下了我。
我本也想着多逗留一會,看能不能等到顏朝回來,於是欣然應允。
我們兩個在廚房裡忙碌,偶爾閒聊兩句,聊着聊着,自然聊到顏朝身上。
“雯霞今天一大早就過來了,同過來的,還有她父親。今天市裡好像有個什麼文藝匯演,她有節目,便央着小朝去看她的表演。小朝本是推脫的,但後來他爸發話了,便只得去了。”司徒明月狀似不經意的說着,可我知道,她就是特意說給我聽,以免我胡思亂想。
她或許是猜到了我對顏朝的那點心思。
我聽她這麼說,心裡好過一些。因爲在我和顏朝交往的這半年多來,我也明白我們之間身份懸殊,其實是有很多阻力的。這些阻力,不止來自同齡人的嫉妒,更來自上一輩的干涉。雖然顏朝後來跟我解釋過他和郭雯霞沒有所謂的婚約,但雙方家長,卻是真存了讓他們在一起的心思的。
我在顏朝家裡又多呆了近兩個小時,直到過了吃午飯的點,他還沒有回來,我心裡的那點期待就變成了惱恨。懵懵懂懂陷入相思的女孩,總是容易喜怒無常的,所以我決定不再等,選擇了離開。
從顏朝家,到最近的公交站臺,有差不多一公里的距離。我雖然惱恨着,但卻走得很慢。我大概依舊存了遇上他的心思。遇上他也不理他,讓他和我一樣不好受。我恨恨想着,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哪怕平時再大方得體,知事明理,但在自己喜歡的男孩面前,總是任性的。
我果真遇上了顏朝。
當他騎着自行車出現在我的視野裡時,我內心是如此歡喜,可面上,卻偏不帶一絲表情。
“小洛。”顏朝遠遠就叫我的名字。
我停下,看他把自行車踩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真擔心你已經走了,還好我回來的及時。”他璀璨一笑,額上有蒸蒸熱氣。
“我不是已經走了。”我面上雖看不出異樣,但說出的話,卻着實彆扭。
“這不沒走遠嘛,我們回去吧,看今天你學了什麼曲子,我會不會吹?”他並不計較我的彆扭,或許是因爲高興,所以忽略了我的不高興。
“節目很精彩吧。”我突兀的轉換話題。
“還好。”
“她表演得好嗎?”
“很唯美,她是獨舞《落花》,背景佈置得美輪美奐,她又跳得極好,舞畢幾乎全場掌聲雷動。”顏朝毫不吝嗇的誇讚。
“哦。”我情緒低落的應了一聲。
顏朝終於發現我情緒不對,說:“你怎麼了?”
我沉默。
“是不是我不來接你,你不高興了?”
“哪敢?”我賭氣反問。
“真不高興了。”顏朝見我這模樣,卻一點也不難過,反而笑得愈發開懷,說,“我本來想要設法去告訴你一聲的,可轉念一想反正陽志雲送你,索性就不管了。不過,陽志雲沒來接你,大概也就沒來送你吧。”
他竟有些幸災樂禍。
“要你管。”我白他一眼,一扭身朝前走去。
“不管不管。”他追上來,連連擺手,笑得花枝亂顫,“天這麼冷,我們能去哪呢?”
“誰說要跟你去哪了?”我氣猶未消。
他便不作聲,只在後面跟着我。
跟到站臺,我說:“你回去吧。”
他一隻腳踢着自行車腳踏,讓它滴溜溜轉來轉去,眼睛去看向路上稀落落的行人車輛,聲音緊張中透着難以言說的愉悅,說:“小洛,你會這樣,我,我其實很開心。因爲那天,你答應陽志雲接送你的時候,我心裡,也是你這樣的,或許比你更甚,因爲好幾天,我都有點提不起神。”
這算不算隱晦的披露心思呢?
我咬了脣,不敢看他,心裡那點本就有幾分做作的不快早就煙消雲散,只有寂寂的歡喜。如此寂寂的歡喜,讓我覺得這冷冽的北風,都可親可愛起來。
我們兩個傻瓜,就這樣你不敢看我,我不敢看你,各自想着那不可捉摸卻又妙不可言的情思,以至於公交車眼睜睜從眼前開過,我都沒反應過來。
“下一趟還要等半個小時。”顏朝看着公交車遠去,終於開口說話。
我懊惱的瞪他一眼,說:“你是故意的。”
“哪有。”他無辜的挑挑眉,他挑眉的樣子,生動又帥氣。
“那就罰你送我回去。”我說。
“好,將功贖罪。”他應得飛快。
“你求之不得吧。”我揶揄他,話沒落音又覺得此言太過輕佻,遂紅了臉,嗔道,“走吧,再呆下去,兩人都得凍成冰棍。”
他跨上自行車,說:“上來吧。”
我聽話的坐上後座,像往常一樣抓着鐵桿。
他卻不動。
“怎麼不騎?”我問。
他聲音輕了很多,說:“天冷,你抓着我的衣服,手不會那麼凍。”
“纔不要。”我不假思索的拒絕。
他又默默的等了一會,見我依舊沒抓他衣服的意思,便也不再堅持,用力一蹬腳踏,車輪向前滾去。
十二月的天了,風有點凜冽,空氣溼冷溼冷的,鐵桿真的很冰,我的手涼得很,臉也涼得很,儘管此時,我不只是想抓住顏朝的衣服,甚至想把手放到他的口袋,或者乾脆抱着他的腰,可到底沒這份勇氣,依舊只能緊緊的抓着鐵桿。
一路都有點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想得最大膽的,是這麼冷的天,這個男孩的懷抱,是否會很溫暖?
上週的一天,晚自習回去的時候,經過芙蓉園,就看到一對年輕男女,緊緊擁抱在一起,因爲我的冒然出現,又驚惶分開。當時我只覺羞得厲害,彷彿做那種事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們,而現在想來,卻覺得那樣的擁抱,肯定很暖,很舒服,讓人沉迷,讓人打心眼裡渴望。
我知道我只所以這樣想,是受了顏朝剛纔那句“你抓着我的衣服”的暗示,所以情不自禁想要和他有着更親密一些的接觸。
在我們快到學校的時候,我終於抑制不住自己那蓬勃的渴望,手雖然還是抓着鐵桿,但臉卻極輕極輕的貼到他的後背上去。他穿的是手織的毛衣,臉貼上去的時候很癢,而且也並不暖,但我的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舒服。
我小心翼翼的保持這個姿勢,隔着幾層衣料,他應該不會發覺的吧?
但我又疑心他其實已經發覺了,因爲他騎車的速度似乎慢了許多,也平穩了許多,當然,也可能是快到家的緣故,最後的一段路,他一向會騎得慢,彷彿捨不得快快騎完似的。
可到底還是騎完了。
到了家屬院的那個自行車棚,他停了下來。
“要不要進去坐坐?”我問他。
“不了,我受不了陸老師那眼神,她哪是個老師,完全就是個壞小孩。”顏朝促狹的笑。
我也笑,實在是因爲他的形容太過形象。每次陸老師看到我和顏朝在一起,就像個惡作劇的孩子,總是給我們創造獨處的機會,卻偏又在我們真的獨處時,時不時來看一眼,彷彿想抓住什麼把柄一樣,會讓人十分的不自在。所以,顏朝送我,一般止步自行車棚,儘量不讓陸老師有看到他的機會。
何況,有時陽志雲也會在陸老師家,我直覺顏朝是不想碰到陽志雲的,就像我不想碰到郭雯霞一樣。
我想,很多時候,我們的想法,我們的感覺,我們的態度,都是一致的。只是我們從來沒有挑明說過,總是在心裡暗自揣測。
這或許是男女戀愛的一個過程,何況是在那樣一個自由戀愛還不盛行的年代,哪怕是再濃烈的感情,也不敢輕易把它鋪呈出來。
總是放到心裡,放到心裡。
卻不知,這樣的放到心裡,若沒人作梗還好,若一旦有人作梗,則很容易,讓局面變得不可收拾。
在患得患失的男歡女愛面前,哪怕你再深切的愛着對方,再感覺對方也是深切的愛着你,可沒有說出來的愛,誰又有那麼強大的自信,在一堆堆反證面前,相信它是真的存在過呢?
人啊,若不聽從心的召喚,總是容易被我們的眼睛欺騙。
人啊,若不聽從心的召喚,總是容易被我們的眼睛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