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還有一陣子,祥和的金祥殿殿室之中,一家子先聚在一起說話,漸漸地彷彿變得隨意了一些,就分作三處。湘夫人、符六和二妹在一起在逗小孩兒談家常;郭紹和符昭序到了門外的書房裡說話。魏王則和大女兒符金盞在靠近門口的兩張塌上談論着,聲音不大,他們的說話聲在那邊逗小孩子的笑聲中更是聽不清楚。
符彥卿側目,金盞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從敞開的殿門看出去,能看到郭紹的側臉。郭紹正坐在書房的上位上說着什麼話,對面的符昭序則只有個背影,他的屁|股沾了一點凳面,坐姿很恭敬。一般情況下,人在自己說話時,很嫩聽到別的地方的話,何況本來距離也很遠。
果然符彥卿神色微微一變,語重心長地說道:“爲父幾個兒女,你是最識大體最成氣的了。”
符金盞聽到這裡就感覺不太對,臉上卻很平和地聽着。
符彥卿沉吟片刻又道:“符家是皇室的親戚。今上乃太祖之侄,先帝(柴榮,養子名義上也和兒子一樣)便是今上堂兄;你乃先帝之後,便是今上的兄嫂,今上是你的小叔……”
金盞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她心裡一時間如同打倒了五味瓶,可是卻要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既然父親這麼提了,一定有所猜測,如果從臉上表現出來更沒法說。
不過符彥卿觀察了一下金盞的臉色,好像以爲她沒聽懂,繼續道:“你曾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現在又上尊號端慈皇后,無論身前還是身後都很尊崇了。況且二妹又當今皇后、生了嫡長子,咱們還缺什麼呢?”
金盞聽到這些,臉上一陣發燙,表情可以剋制,但是內心裡泛上來的一些反應卻難以控制,在禮儀德行的面前,一種強烈的罪惡感和羞意涌上了心頭。金盞從小就飽讀詩書、哪能不懂禮,長期受此薰陶,也大部認同那些東西的高尚。
在內心聲如洪鐘的正大光明之理中,她的腦海中卻閃過了各種各樣秘密的細節,她的手指抓進男子的髮髻裡,手指摸到鬍鬚的觸覺,以及肌肉鼓起的膀子上汗的溼光和滑|膩,還有各種各樣的觸覺和感覺。
她的臉越來越燙,腦子有點犯暈。但還是非常清楚父親話裡的意思:說她尊崇,是勸她不要失德,那樣會讓符家蒙羞;說二妹的事,意思是沒有必要讓她繼續承擔聯姻的責任。今天金盞看到了長大的符六,心裡也清楚,皇室要和符家聯姻,不止一個選擇。
金盞百感交集,隱隱還有一種失去價值被拋棄了一般的失落感。她看了一眼門外的郭紹。卻發現郭紹一邊在說話,一邊正瞧過來。
他平時也很注意和金盞的禮節舉止,但金盞留心能發現,只要自己在,郭紹的注意力總是在自己身上,幾年了從未變過……
“你是不是……”符彥卿看着金盞。他頭髮都白了大半,好像帶兵也不太行了,可精神仍舊很好。
金盞直着身子道:“那等事我連啓齒亦不能。”
符彥卿忙道:“爲
父不該說的,只嘆你的母親過世了,姨娘是不敢管的。你明白爲父苦心就好、就好。”
金盞再也不敢去看郭紹,只是在餘光裡觀察他在作甚。
……郭紹倒沒有金盞那麼糾結,他甚至覺得這事兒本身就沒什麼不對。他和郭威都沒血緣,更何況柴榮是郭威養子;這種事一時不敢明目張膽,只是稍微有悖當時禮教,並非他覺得有錯。
他正一本正經地和符昭序談論兵事:“此戰昭序手中會有約五萬兵馬,龍捷軍左廂兩萬、感德軍(淮南兵)約三萬。朝廷不是要你用五萬人滅掉北漢國,目的有三個:首先是進一步蠶食北漢國地盤,消耗其兵力和國力;其次若遼軍來援,可使其疲於奔波,反正遼軍來援的路途遠遠大於我國進攻路線;除此之外,也能報復性迴應遼軍襲擾河北的舉動。”
符昭序道:“末將誠惶誠恐,定當盡全力完成陛下的方略。”
郭紹想起當年潞州形勢危急,符昭序有膽子單槍匹馬入虎口,覺得此人雖然爲人和善,還是有膽識的人,所缺的無非是大戰的歷練。當下便好言道:“符將軍是帶過兵的武將,大可不必擔憂,只要明白進退之道。龍捷軍和感德軍都屬於侍衛馬步司,有一整套傳令兵體系,樞密院還會派遣官吏組成前營軍府,行軍佈陣皆有章法,膽敢違抗軍令者有據可查。
進入北漢國後,可能會遭遇北漢軍野戰,不必懼之。據樞密院估計,北漢軍精銳最多還剩兩三萬人,他們不敢全部出動,不是龍捷軍對手。符將軍不必着急,穩打穩紮正面決戰,然後兵臨晉陽城下;等到遼軍來援,便退兵至遼州觀望,遼軍也不敢攻重兵守備之城。”
符昭序又問:“若北漢軍退縮至城中,是否可對周遭劫掠?”
郭紹最想看到的結果是,把北漢國的人口強行遷徙至中原,這樣纔是從根本上削弱北漢國力;但是讓武夫們去執行,燒殺劫掠恐怕不是輕易能控制得住。
郭紹頗有點猶豫,他沉吟片刻,看着符昭序道:“咱們南征北戰,是爲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符昭序抱拳道:“末將謹遵陛下旨意。”
等到中午宴席之時,大夥兒便不說正事了。
符昭序沒有在東京多留,次日就離京去準備軍務了。郭紹這陣子也在和大臣商量徵北漢的準備,包括派符昭序去襲擾也是前期準備之一。這次戰爭,郭紹覺得比以往的兩次內|戰都要麻煩,不僅因北漢國更難打,而且主要是還有遼國要幫忙。
郭紹等符昭序走了之後,又想起了另一個很會打仗的人:劉仁瞻。
……
劉仁瞻以前是被軟禁在東京,南唐國滅之後,在他院子裡看守的人也撤了。現在他沒人管,但是朝廷也沒準許他回南唐國。劉仁瞻成天無所事事,常到街巷茶肆上閒逛。
他剛從茶肆回來,卻見劉崇和林仁肇正在府上。
林仁肇和劉仁瞻的處境差不多,沒人管了,每月還有人給錢糧。這人在南唐國和很多大將官
員的關係都不好,恰恰見了劉仁瞻十分恭敬地喊一聲:“末將拜見劉公。”
劉仁瞻道:“你我現在沒有高低之分,不必如此禮數了。”
林仁肇卻道:“林某敬重劉公,非因劉公之職位。”
“父親。”劉崇也上來見禮。
劉仁瞻看了一眼兒子,問道:“你有什麼事?”
劉崇臉上露出急躁和惱怒之色:“剛剛還和林兄談這事兒,咱們在東京這麼虛度光陰,反正也沒人看管了,不如回鄉去謀事。”
“你一個武將,能謀什麼事?”劉仁瞻問道。
兒子一言頓塞,南唐國都不復存在了,眼下這形勢也不能投吳越國或南漢國。
劉仁瞻又轉頭看旁邊一臉鬍鬚的大漢林仁肇:“林將軍可願投周軍爲將?”
林仁肇稍微有點猶豫,很快就說道:“劉公若投之,林某願追隨麾下。”
劉仁瞻點點頭,料想林仁肇會這麼說,纔會乾脆地問出來。這林仁肇在南唐國時的遭遇並不好,被當時的東面都部署劉澄、禁軍大將皇甫繼勳多次攻訐,後來要被處死,被人放走;他要是死忠於南唐國,估計不願意跑了。
劉仁瞻當下嘆了口氣:“老夫本欲效命南唐國,以報知遇之恩,奈何今國已覆滅;大周皇帝也有不殺之恩,還赦免了小女大罪。老夫不能不知恩圖報。”
林仁肇聽罷一本正經地點頭,還若有所思的樣子,表情十分認真。
劉仁瞻又道:“咱們爲將,亦心存大義。今天下正當一統之時,我等若能效命於大周,也非壞事。”
“可咱們畢竟是南唐國的人,總不能自個湊上去要官吧?”劉崇道。
劉仁瞻哼了一聲,“你還得多練練心性,完全沉不住氣,用兵也會急躁!老夫斷言,大周皇帝遲早要召老夫進宮面聖。”
不料話音剛落,一個奴僕便急匆匆地跑過來道:“皇……皇帝來了!”
三個人在堂屋都是一愣,劉崇又是急不可耐地問:“你看清楚了?”
奴僕忙道:“黃傘頂蓋,啥都有。還有官兒上來說了,叫俺進來通報!”
“老夫還是料錯了……”劉仁瞻臉上泛出紅光,揮手道,“走,咱們出去瞧瞧。”
三人急忙走出院子大門,一看,果然見衣甲嶄新的禁衛在大街上,一輛駟車周圍盡是儀仗,雖然並非皇帝出行的大規模禮儀,但那些用物確實是皇帝所用。
這時,便見一個身穿紫色圓領袍服,頭戴烏紗的年輕漢子走了下來,不是郭紹是誰?劉仁瞻一臉急忙,率身邊的幾個人一起跪伏在門口,高呼道:“陛下萬壽無疆!”
郭紹大步走了上來,親手攙扶起劉仁瞻:“劉公快請起,我早就想來拜訪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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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