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設計的這一番話着實是太狠辣了。
此時儒家經典成爲一種進身之階,而經書轉相傳抄,文字或有脫論,師承不同,亦多歧異。尋常士子自然是隨波逐流,能有本書讀讀就算不錯了,而那些官宦世家則是走了另外一條僻徑,大肆向宮中主管藏書的官員行賄,塗改蘭臺漆書經字,以符合自己的傳本。
爲免“谷儒穿鑿,疑誤後學”,朝廷無奈之下,只得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資源,去重新修訂五經文字,並廣徵良工石匠,刊石立於洛陽南郊太學門外,這便是此時天下鬧得沸沸揚揚、正在修建的“熹平石經”。
說實在的,任誰辛辛苦苦讀了半輩子,最後卻發現自己手頭那讀本原來是被權勢之人私自篡改過的,哪裡還會心中舒坦,只是心中畏懼,一個個敢怒不敢言而已。此時,明溯藉由許靖這個大賢的口,將這頂蓋子給揭了開來,一時之間,原先仗着家世顯赫的一些官宦子弟頓時成了衆矢之的,便是那原先來諂笑着簇擁在周圍的士子也盡皆散來,將其讓了出來。
明溯轉眼一掃,發現有五個人此時猶如鶴立雞羣,格格不入地與周邊衣着寒酸的士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曹操也正在其中。心中明白,這些大概就是些“李剛的兒子”了,當下,便將那茶盞輕輕往下一頓,立了起來,先是隨意度了幾步,及至那說書檯前,電光火石之間,倏地將那驚堂木提起,又重重地拍了下去,頓時好好的一張說書檯便四分五裂,原先堆於其上的錢銀四下飛濺。
“好氣力!”旁邊諸人四下閃避那****而來的錢銀,曹操卻是腳下紋絲不動,蒲扇一側,護住了面龐附近。
明溯低頭看看手中的驚堂木,此時上面已是裂紋密佈,便隨手一捏一甩,只聽一陣“嗤嗤”聲音,諸人驚悚地望那牆壁之時,頓見木刺如利箭,紛紛刺進去半截。明溯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輕輕吹了一口,方纔擡起頭來,不屑地也着眼,言道:“好個屁。要是面前不是一幫假仁假義的傢伙,而是那羌蠻之輩,我倒要看看哪個還能豎着出去!”
衆人順着明溯的目光望去,曹操已是面色發白,卻猶自故作鎮靜地言道:“壯士這番身手不去投軍,委實是吾強漢一大損失。”
明溯冷笑一聲,言道:“投軍?你是想我投到你門下充當走狗之輩吧?你給小爺聽好了,這天下你想去哪裡去哪裡,想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小爺不管,但若是想到小爺嘴邊逞強,小心把你啃得連根骨頭都不剩!我呸,還強漢呢,想我高祖皇帝當初是何等的威風,連那西楚霸王項羽最終也不得不含淚告別自己的女人,自己去尋了短見,不想才幾百年時間,這大好的天下,卻又被你等弄權之人給整得官不思政,民不聊生,成天在那鬥來鬥去。婦寺之人久居宮中,不懂事也就罷了,畢竟斯人有其職,他們的本職便是將聖上侍候好了就行,你們呢?你們這些所謂的仁人志士,聖上依以爲重的肱骨之才,一個個不思天下蒼生,也跟在後面瞎折騰,直把個朝政整得是烏煙瘴氣,天目難開,依我來評點,你……不過是一仗着有點家世,爲虎作倀的奸雄罷了!”
被明溯這劈頭劈腦的一陣狠批,曹操面上白一陣青一陣的,唯獨那鼻子卻始終保持着煞白之色,明溯不禁得意地想到,那川劇人物中曹操不管作何打扮,鼻子上面盡皆頂着一片白粉,原來是有典故的撒。
自從儀門懸五色棒之後,曹操便是天下聞名,帝都嬰兒聞其名而不敢夜啼,此時諸人見曹操給吼得一時無言相對,心中皆是十分解氣,當下一名白白胖胖的文士便在後面高聲問道:“不知這位小哥兒該如何稱呼?”
“明溯……天下一庶人也。”明溯淡淡地回了一聲,卻把目光示意那廚師將此人的名帖奉上,粗粗一看,原來這人卻也是一個名人,袁術袁公路。帖兒上除了姓名,卻用小篆細細地將四世三公的背景介紹了一遍。
那袁術見明溯尋他名帖去看,心中得意,便傲立當場,四顧言道:“如此奇才,當入我袁府,汝等視之如何?”
那許靖與袁術同爲汝南之人,此時見是鄉中顯貴,便惴惴不安地上前扯過明溯,暗暗地敘說了一番此人故事。原來那袁術是司空袁逢的嫡子,傳說他出生的時候,有神仙託夢其母,言說她懷中的孩兒當有一段天命在身,因而一向自視甚高,待人接物驕奢無禮得很。
天命?明溯記得此人爲了其母的一段胡亂記憶,後世漢室餘威尚存之時,不顧一切地欲要強行登基,結果落得個衆叛親離,兄弟反目,嘔血鬥餘而死的悲慘下場。當下,便嘿然一笑,和聲言道:“原來這位便是袁公路,小子倒是失禮了。”
那袁術見明溯前倨後恭,一見其名帖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心中更是得意萬分,意得志滿地言道:“適才吾之提議,汝意下如何?”
“適才小子走神,卻不知公路兄所述何事?”
“可願入吾袁府?”
“袁府你一人可做得了主?”
見明溯小覷於他,袁術大爲惱怒,將手中蒲扇猛地往地上一甩,怒喝道:“我爲袁府嫡子,若是做不了主,又有何人能夠做得了主?”
明溯早就從那廚師手中拿過了幾張名帖,見袁術在那跳腳,只是淡淡地一笑,輕輕地將手中名帖展開,言道:“袁基,汝南袁氏長子;袁紹,汝南袁氏子弟……哎呀不好,你袁家一下子來了三人,我倒難以選擇了。不若你來告訴我,萬一我進了袁府,又該奉誰人爲主公撒?”
“當然是我!”袁術卻是不問其餘二人意見,大言不慚地包攬了下來
明溯也不去管他,拈起一張名帖問道:“倒不知這位袁基何人,不知能否一見?”
人羣之中一個身長俊朗的中年人應了一聲,分開衆人行了出來。見此人亦隱身其列,旁邊諸人卻已是議論紛紛,原來這袁基雖然年輕,卻已是當朝太僕,負責掌管宮中車輛、馬匹,兼管天下畜牧之事。
明溯聞聽議論,便不卑不亢地將手一揖,言道:“不知是袁太僕,小子又失禮了。”
“不妨事,不妨事。”那袁基卻是溫文爾雅地回道。
袁家竟然有如此人物,怎的後世未有名傳?明溯心中納悶,便笑問道:“你是袁家長子,卻不知若是我投了袁家,又該追隨哪一位公子呢?”
那袁基卻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拱手回禮道:“以公子之才,若是能入袁府,當爲袁家之幸。家父諱逢,叔父諱隗,寬厚篤誠,位尊望重,皆爲當世之楷模,基不敢專美於前。”
遇到一個善於打太極的了,明溯不禁苦惱地搖了搖腦袋,索性也不去管那袁基,只是望着諸人問道:“不知袁紹又是何人?”
人羣一陣騷動,一名英俊威武的少年從人羣中行了出來,雙手一拱,朗聲言道:“在下便是袁紹,若是公子有心入吾袁府,紹定當傾心折節、同榻並膝,自此視若兄弟。”這袁紹雖然生的威猛,卻是個心思細膩之輩,此時見明溯一副待價而沽的模樣,便也故意模糊了概念,曲折地表達了心中想法。
袁紹生而父死,袁逢、袁隗皆是十分喜愛他,幼時便使爲郎,方纔弱冠又除濮陽長,素有清名,後來其母病逝,在頉廬之中行完母孝,又將父孝也補了上去,六年之後方纔出廬,從此也不再出仕,隱居府中,只是與一些各地名士談文論經。聞言,那袁基卻是猛然一擡頭,重新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袁紹,心中驚疑地想道:聽這個話音,明顯是準備豢養死士,這袁紹安分了這麼久,突然改了心性,也不知是何事刺激了他。袁基一向溫和,此時雖然心中有些想法,面上卻沒有任何表示。
“汝一庶出之子,安敢與吾爭搶?!”那邊袁術卻早已按捺不住,發作了起來,片刻之間,屋中已盡是袁術的咆哮聲。
“請大弟慎言,汝爲逢叔之子,吾父諱成,生前亦爲長房,又何言庶出。”袁紹雙目之間精光直露,卻是將頭埋了下去,不忿地抗言道。
“誰不知道成伯父在世時並無子嗣遺留,吾父見長房無後,便動了惻隱之心,賜了汝母精血,方纔有了……”那袁術卻實在是個二五八萬,此時這麼多的士子在場,爲了打擊袁紹,竟然不惜將那袁逢和他哥哥袁成家中的某位寡居女性成員野合方纔生下了袁紹的醜事給當衆揭了出來。
“術弟慎言!”袁基聞言頓時驚嚇得一身冷汗都出來,趕緊出言阻止。那袁紹卻是面色如死灰一般,擡頭怨恨地望了一眼袁術,甚麼話也不說,轉頭便推搡開一條通道,匆匆地行了出去。
“本來就是嘛。”隨便說了一句,便將那膽敢以庶犯嫡的袁紹給趕了出去,袁術卻是得意異常,他本來就仗着年幼受寵,從來沒把袁基放在眼中,此時見袁基出面,便不快地言道:“大兄何必爲那野種說話。”
“公子如此險惡用心,欲將吾袁家置於何地?”那袁基氣的滿面通紅,卻是不管袁術,反過來責問明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