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出滎陽,進入陳留境內的時候,明溯卻是一直遠遠地吊在最後,目光復雜地望着那前面的一駕馬車。
想像中的哭鬧沒有出現,二女竟然神色複雜地同時選擇了沉默。只不過,這沉默也委實太讓人心中不安了。
究竟是甚麼意思呢?雖然對那個羊氏沒甚麼太好的印象,不爲做官,只爲了做人的基本準則,然而明溯卻還是覺得自己有些失理。
或者說,乾脆是連一點道理也沒有。
人家郎情妾意,兩家情誼,自己橫插了一腿,雖然說這中間有些誤會,可畢竟是自己無理在先。
前年搶那蔡琰,還可以說是英雄救美,現在再去搶羊家的媳婦,任是明溯將嘴皮子說破了,天下人都不會再認爲他有道理。
事實上,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去搶,畢竟到現在爲止,孔家女子還是滿面的黯然,自然更談不上對自己的愛慕了。
其實,不僅是孔家的女子,就是那蔡家小女,自己的小姨子,偶爾擡頭之間,亦是滿眼的哀怨與惱怒。
自己這算是造了什麼孽啊,一激動上了小姨子倒也罷了,大不了陪上許多好話,將姊妹倆一起收入房中算了。可轉瞬之間,自己卻是當着小姨子的面又上了孔家女子,而且還耕耘得如此的賣力。
任是哪個女子涵養再好,恐怕都不會原諒自己這個禽獸吧?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明溯默默唸叨着這一句後世名言的時候,諸人已經來到了陳留城中。
雖然說那陳留太守張邈因爲自己的緣故,結果現在成了全天下的笑話,可太尉降臨,獨臂太守也不敢過分懈怠。
吹臺亭中早就擺開了一席豐盛的酒宴,明溯大喇喇地選擇了主座坐了下來,似乎沒有顧忌到那張邈陰晴不定的面色。
明溯與張邈的恩怨整個洛陽文武百官無不心知肚明,到底是護衛劉宏慣了,見明溯毫不客氣地舉樽爲敬,胡母班卻是盡職地止住了他,掏出隨身攜帶的銀羹慢慢地試驗了過去。
見狀,張邈心中簡直要氣炸了,可奈何這幫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不說明溯、胡母班二人,就是那蔡邕的二千金、孔家的大小姐亦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人言可謂啊!張邈心中暗暗地哀嘆了一聲,卻是單手舉樽先向那孔家女子示意道:“文舉先生大才,本官仰慕已久,一直沒有機會拜訪,不想卻是能夠見到聖人後裔,卻是本官的榮幸了。”說完,便一飲而盡。
孔融家教甚嚴,平素雖然亦是學着雅士潮流豢養了歌舞伎,可卻是從來不允許女兒隨意,所以那孔家女子在家從來就是滴酒不沾,此時,見張邈敬酒,只是起身優雅地行了一禮,滿是歉意地言道:“小女子不會飲酒,還望大人見諒。”
說完此話,也不待張邈說話,孔家女子便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緊忙坐了下去。
倒不是她不懂禮貌,而是方纔那原地一起身,下身頓時撕裂般劇烈疼痛,委實是站不住了。
雖然說孔家女子不給面子,礙於孔融那罵遍天下的雅名,張邈卻也不敢多說甚麼,便顧自斟了一樽,去敬那蔡家小女道:“伯喈先生離開家鄉甚久,本官記得,當年你還梳着倆小辮兒到處亂跑,不想今日卻文靜了許多。”說完,張邈依然是一飲而盡。
見狀,蔡家小女卻是懨懨地告了聲罪兒,言說自己身體有恙,就不陪伯父盡興了。說着這話時,明溯在旁邊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那蔡家小女的面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竟然連坐姿都轉向了外面。
沒辦法,着實的疼啊,不僅是身體疼的厲害,就連那心底,都是如同刀攪般的疼痛。
張邈可不是活神仙,他哪裡知道先前竟然發生過那麼多的事情。此時,見蔡家小女雖然口氣客氣,卻連起身都不肯,直接轉向外面,面上頓時就掛不住了。
畢竟蔡邕此時的地位與孔融一個是地下,一個是天上。那孔家女子不給面子也就算了,你一個落難罪臣的女兒也敢如此對待我,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地盤。
正在那張邈欲要動怒的時候,突然發現旁邊明溯似笑非笑的神色,儘管明溯是在暗笑自己太武威了,竟然將二女折騰得到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可這番神情落道張邈眼中,卻是覺得其中定有深意。
張邈吃明溯的虧也不是一次倆次了,而且似乎每次得罪了他自己都沒甚麼好處,不是將鄉勇折騰成了先登軍,就是鳩佔鵲巢,搶佔了青龍山,或者是倒打一耙,盡數殲滅了自己的私軍精銳騎卒,當然了,最讓張邈記憶猶新的還是洛陽南門之外的那一仗。沒辦法,到現在左邊胳膊斷茬處的傷口還沒有徹底痊癒,正在隱隱作痛呢。
看到明溯的詭異笑容,張邈頓時心中一凜,突然想起了明溯第一個妻子似乎正是面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的親姐姐,於是,深深地呼吸幾下,強自抑制住那不住翻騰上涌的氣血,舉樽遙向最不起眼的諸葛圭示意道:“這位先生名爲諸葛,又來自青州,想必便是那琅琊的望族,司隸校尉少季公之後。”
說起來,張邈不愧能夠坐上這個位置,雖然說明溯早就摸清了諸葛家正是出自琅琊,在當地亦是有着一定名望,卻是對其祖上的事情毫不知情。
事實上,諸葛圭的祖先正是那前朝元帝時期的司隸校尉諸葛豐。諸葛豐字少季,張邈稱呼少季公,當然便是表示自己熟悉這段典故了。
不過張邈只顧着賣弄,卻是忘了這諸葛家卻是有一個家傳的。知識、錢財不一定能夠遺傳下來,可脾氣、性格卻往往能夠伴隨一個家族傳承數代,乃至數十代。
很不幸的是,張邈顯得矜持一些,就像那明溯在洛陽遇到諸葛豐時滿面的風淡雲輕一般,諸葛圭可能還會客氣一些。可此時一見到張邈連番阿諛奉承了過來,不管他是誠心誠意的,還是刻意爲之的,至少此時諸葛圭遺傳基因中那種剛正不阿,對小人恨之入骨的犟脾氣又跑了出來。
有想法是一回事情,發作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心中再是鄙夷,可畢竟人家是一方主官,此時又設宴款待了自己一行,諸葛圭也不便於流露情緒,卻是擡手一揖,生分卻又懇切地推辭道:“下官不過一郡丞而已,豈能當太守大人如此厚禮,何況……執金吾大人尚未動箸呢。”
諸葛圭這話說得極有內涵。按照他的想法,胡母班儘管新任了公主府長史,畢竟還是個外人,那明溯雖然此行地位最高,卻是自家準女婿了,所以他也無須與明溯過分客氣,只要將胡母班擡了出來就是了。
諸葛圭說話時候本的可是自己的立場,可張邈哪裡知道這個貌不出衆的傢伙竟然倆個女兒都預訂給了侯府,而且就連三個兒子帶自己也一起劃了過去做添頭。
雖然說心中惱怒區區一個郡丞也敢如此對自己無禮,可人家畢竟不是自己的屬下,而且最關鍵的是,打狗也要看主人面,此人畢竟是與明溯等人一同隨行的,自己也犯不着言語去開罪於他。好在,自己這次學乖了,沒有先喝,說起來場面上倒也沒有吃虧。
於是,張邈忍住想要吐血的感覺,滿面尷尬地言道:“下官卻是忘了執金吾大人了,失禮失禮。”說完,緊忙掩飾性地一飲而盡。
胡母班此時已經試好了酒菜,卻是正在慢斯斯地用一塊手巾將那銀羹擦拭乾淨,準備收回懷中,卻也沒有理會張邈的意思。
其實,胡母班想得極爲清楚,一行人中,雖然自己地位排在老二,可與明溯一比,卻是相差太遠。而且自己可是新加入的,姑且不論據說快要成爲侯府親家的諸葛圭,就算是那面色蒼白的二女,自己此時都應該退避三舍。
與諸葛圭不同,胡母班可是武官出身,那晚明溯房中女子傳出的聲音,他可是聽得極爲清楚。爲下者最忌諱的就是妄自議論上官的不是,而且,直到現在,胡母班都沒有觀察甄別出來究竟是哪個女子那晚留宿在明溯房中。
若是說蔡家小女,可能性最大,畢竟小姨子是姐夫的半個屁股,可爲何孔家女子面色同樣如此煞白呢?胡母班自然想不到明溯竟然會陰差陽錯地花開兩支,既然想不明白,那只有暫時對二位都尊重一些,免得不小心得罪了將來的主母之一,給自己添上些不必要的麻煩。
張邈說話的時候,胡母班的心思全放在揣測主母候選人上面,自然沒有注意到他究竟在和誰說話。
見胡母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張邈雖然心中憤恨,卻是不敢表示出來。正如他先前所言,在資深京官胡母班面前,自己也僅僅是個下官而已,輕易可不能隨意地爲自己添堵。
“在座的已經沒有執金吾了。”胡母班不說話,可不代表明溯也不會說話。當然了,明溯此時卻不是好心的去爲“家鄉父母官”解圍,他的話讓人聽起來總覺得炫耀多過介紹:“胡大人蒙聖上看重,已經轉任了公主府長史,這次是專程撥冗陪本侯出來視察賊情的。”
“啊……”胡母班換了位置的事情,張邈並不清楚,畢竟官府公文尚未到達,他最近又連走黴運,消息自然沒那麼靈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