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時代許昌一名並沒有出現。
數十年後方纔出現的名都許昌,這個時候不過還是潁川郡下屬的一個許縣而已。
穎陰縣是潁川十二縣之一,在前朝高祖年間方纔從許縣單獨析出,成爲一個縣城。
之所以選擇這樣一條路線,明溯卻是想順路去長社去觀察一番賊情。先前馬元義盡遷荊、揚二州教衆,準備北渡大河,前往鄴城與張角匯合,選擇的臨時集合地點便是長社縣。
明溯一行出現在穎陰的時候,這裡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自打正月初七晚上,劉宏臨危任命之後,左右中郎將皇甫嵩、朱雋二人便分別率領着北軍五校餘部以及那三河騎卒星夜兼程,趕到了兗州。
按照事先二人商議的結果,皇甫嵩自北向南,朱雋從東往西,最終交叉將賊人陣營衝亂。
也是立功心切,朱雋一出發便喝令屬下快馬加鞭,火速趕往了兗州地界。
不要忘了,皇甫嵩率領的本是北軍五校餘部,而那朱雋卻是統帥着三河騎卒。二人的出發點是好,奈何步兵與騎兵本身行軍速度就不一樣。
就在皇甫嵩緊趕慢趕,卻還是距離前線足足百餘里路程的時候,急於立功的三河騎卒便已經在朱雋的帶領之下直接突入了潁川賊人最爲密集的地帶。
波才雖然是一方渠帥,可他卻不像那些受過正統思想教育的武將一般,凡兩軍對壘,必然從鬥將開始。
事實上,若是他要鬥將,那由諫議大夫轉任右中郎將的朱雋也不會應允。在這個時代,文人統兵最大的難題就是無法以個人的英勇去威壓住整個戰場,提升自己的士氣。
朱雋雖然不擅長單打獨鬥,可他手下卻是足足兩萬精銳騎卒。衆所周知,只要沒有出現特殊情況,兩萬騎兵足足可以壓着十萬步兵打得順風順水。
朱雋的確就是這樣想到,而且,他的對手還不是百戰之兵,而只是一羣臨時拼湊了起來的烏合之衆。
壓根就沒有考慮戰略戰術或者是隊形的問題,雙方剛剛接觸,朱雋便直接令中軍高舉帥旗,指揮全軍一起突了進去。
朱雋以爲自己是那後世的機關槍,就這麼隨意的突突突,就能橫掃下來一大片。事實上,剛開始交戰的時候,局勢的確如同朱雋所料,那些賊人無不望風披靡,不一會兒便四散開來,將騎兵讓到了中間。
說實在的,這也是波才第一次指揮超大規模的戰鬥。遇到朱雋之前,波才雖然也率着這一羣各地趕來的手下,攻縣掠鄉,很是威風了幾次,可一接觸到三河騎卒之後,波才立馬悲哀地發現,其實自己就是那案板上的菜,只要主家願意,隨時都能切上一刀。
本來波才都準備逃跑了。他可不是甚麼戰鬥英雄,作爲賊人這一時代最有出息的職業,波纔信奉的便是打不過就跑,實在跑不了了,那隻好投降了。
然而,就在敵我雙方整整十餘萬人都覺得這場仗也就該如此結束了的時候,老天卻是狠狠地開了一記玩笑。
說不清楚到底第一個撲了上去,將敵人從馬上掀了下來的教衆是誰,如果能夠知道他的名字的話……這個名字註定會載入史冊。說實在的,那個勇士當時也是上天無門,入地無路,實在逃跑不了,情急之下只能返身拼命了。
儘管歷史上沒有確切地記載下這個勇士的名字,可是戰局卻是伴隨着這一拼命之舉徹底扭轉了過去。
本來大家都以爲自己這次徹底玩完了,正在哭爹喊娘地到處奔逃的時候,卻是驚喜地發現,原來騎卒也不是一直能夠保持着高速奔馳的勢頭的。
事實上,就在雙方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騎兵的優勢已經完全蕩然無存。沒了速度這一優勢作爲依仗,無疑身批盔甲的騎卒一個個都成了圍攻的對象。
而且,更令朱雋目呲欲裂的情況出現了。這些騎卒之前因爲有戰馬代步,爲了避免被敵人的兵器所傷,便儘可能地裝備上了重甲。
可以想象的是,一個渾身上下披戴了足足數十斤重的士卒被人從馬上掀了下來之後,那蹦跳躲閃的動作該是何等的緩慢。
隨着對手驚喜地圍了回來,餘下所有的騎卒盡皆慌張了起來。這個時候,一個先前本已被朱雋刻意地遺忘在腦後,此時卻是成了致命一擊的弱點暴露出來了。
朱雋率領的這一支軍隊可不比另外兩支。當初劉宏下旨的時候,亦是僅僅因爲人數的問題,便直接將三河的騎卒一起彙集在一起。
只要稍許懂些軍事知識的人都會知道,凡是從各個地方抽調的人手,都得經受一段時間的整合,才能夠配合默契,同進共退。
儘管朱雋已經意識到了騎兵突入敵人陣營之後的缺陷,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朵巨大的失敗之雲已經慢慢地籠罩在他頭頂上了。
驚惶失措的三河騎卒毫無章法可言地在整整超出自己五倍的敵人圍攻之中四下亂躥,儘管朱雋已經收攏了身邊的潰兵,並且及時作出了正確的指示,可那些騎卒卻是士卒找不到將校,將校索性也不知道自己的屬下正在何方廝殺了。
完全來自河東、河內、河南三郡之地的這些臨時拼湊起來的討賊士卒,很多人便連戰友的語言都不甚瞭解,說白了,就是任憑你在對面喊破了嗓子,我也只能翻翻白眼,趕緊先將自己周邊的賊人殺退再說。
沒辦法,語言不同,又缺乏必要的默契和統一的指揮體系,這幾點致命的缺陷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即便是朱雋再有統兵作戰的能力,此時一股強烈的無力感亦是快速地襲入腦海。
此戰,若不是朱雋好歹還帶了自家五千私軍,恐怕最終不等皇甫嵩趕了過來救援,自己就該戰死當場,爲國捐軀於釘耙、鋤頭之下了。
說起來,朱雋這五千私軍也是赫赫有名的。就在六年之前,交州羣盜並起,州牧、郡守軟弱無能,不能遏制賊勢的時候,朱雋臨危受命,以交州刺史的身份帶領本郡五千私軍,分兩路直奔賊勢最爲肆虐的交趾,斬殺了賊首樑龍,逼降了足足數萬賊人。
時過境遷,也不過纔是六年,這五千私軍雖然整體年齡稍許大了一些,卻因爲是百戰之兵,其戰場之上體現的素質自然不是等閒烏合之衆所能夠比擬的。
幸好有這五千私軍,朱雋也算是保住了一顆火種。當然了,既然前面錯誤的估算了賊勢,那麼必要的損兵折將自然是免不了的。儘管那皇甫嵩得到戰報之後,似乎顧不着麾下士卒早已人困馬乏,一路鞭策着急行軍衝到了戰場,卻是已經無法挽回先前的頹勢。
此戰,三河騎卒足足損失了將近一半,至於剿殺的賊人,也不過大致與自身的損失相當而已。
當然了,波才經過這一仗,突受啓發,發明了一種驅使無辜百姓以及老弱病殘之輩在前面送死,待朝廷士卒陷入困戰之中,再指揮精銳的生力軍上前掩殺的戰術,就不必多提了,只是皇甫嵩雖然救下了朱雋,卻是因爲賊人已經找出了剋制自身的好辦法,無奈之下,只得邊戰邊退,一路退入了長社縣城,借那高牆寬濠稍許才能與波才展開了消極的對抗。
這些情況,明溯也是進了潁川地界之後,方纔陸續從沿途那驚悚不安的流民之中得知的。
不得不說,波才這一招驅狼逐虎的戰術實在太高了。任是長社城中再是精銳,卻也望着那周邊密密麻麻足足二三十萬的對手,心中感到無盡的蕭瑟。
雖然明知道外面有許多“賊人”不過是無辜的百姓,被強自驅逐到了陣前消耗自身力量,可畢竟那也是十倍於己賊人撒。
城中僅僅只餘下了三萬人左右,外面就算是隻有七八萬賊人,剩下二十餘萬盡皆是豬,那也得滿戰場的去抓去殺,低頭看看已經開始捲刃的刀鋒,這個時候,即便是威震涼地邊塞的皇甫嵩亦是覺得手心涼颼颼的。
衆寡懸殊,主帥都是如此的想法,何況是那些尋常的士卒了。就在長社一片惶恐震恐之中,明溯這個御封的監軍卻是慢悠悠地進入了潁川,直抵臨近的潁陰縣中。
本來,胡母班倒是建議明溯趕往長社救援皇甫嵩、朱雋二人的,可明溯卻是指着身後寥寥的百餘人,納悶地反問道:“二位將軍足足四五萬人,尚且一敗塗地,本侯這百餘人過去豈不是送食入虎口,轉眼便連個血花都冒不出來了?”
好在明溯從西山出發的時候,典韋還是細心地選了一屯精銳隨行,若不是如此,恐怕此時明溯身邊拼拼湊湊也才十五六人了。
“可總也不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圍困吧。”雖然知道明溯說的是實話,可胡母班卻還是有些氣不過他那一副風淡雲輕的模樣。
“本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便已經推斷出二位將軍定然無礙,區區小賊,轉機一現,瞬間即破矣。”面對胡母班的職責,明溯卻是完全一副神棍的模樣,高深莫測地言了一句之後,便直接令那惶恐出來接待的縣令將徵辟賢才勇士的佈告貼了出去。
“到底會出現甚麼轉機呢?”胡母班急得在房中團團亂轉。
“稍安勿躁。”房中稍微有些灰暗,明溯示意典韋掌燈之後,神神叨叨地指了一下那火焰,閉口微笑不再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