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北海國似乎變了天一般,一隊隊小股的流寇穿鄉過縣,四下梭巡。
見這些流寇似乎沒有就地劫掠的打算,本來沿途的守卒還想像以往一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次流寇卻突然像吃了辣椒一般,一個個脾氣火爆,一言不合,直接拔刀相向。這不,先前那酒肆中有人才議論了一番妖人,結果整個酒肆,連同那負責倒泔水的小廝都被割了腦袋去了。
境中賊情不斷,身爲北海國最高兵馬總指揮兼代政務長官的宗寶成天哭喪着張臉,煩不厭煩之後,恨不成立即使人去尋個高僧前來,做上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驅逐一番身上的晦氣。
一隊隊裝備精良的流寇在外面輪番地轉悠着,據城更是如臨大敵。先前爲了一時之氣,宗寶白白地將手下二千餘名士卒送了性命,此時城中連同那副將吞併回來的猛虎莊莊丁,能夠手握兵器上城一戰的,便只餘下了不到二千人馬。
兩千人馬看似很多,可往那四周城牆上一布,便是稀稀朗朗的三五隻不起眼的雜魚雜蝦了。無奈之下,宗寶只得將那不管事的北海王擡了出來,挨家挨戶地徵用了千餘名家丁護院,一起上城牆協防。
現在不管那飛馬送去洛陽的白狼皮和二千餘首級能不能起到作用,至少再這麼持續地鬧下去旬月,不談說國相那個一把手的位置,便是此時屁股下面已經坐得滾燙的都尉,可能都不得長久了。
至於那起始盛氣凌人、魚肉鄉里的猛虎莊,儘管莊中還餘下二百餘名莊丁,可一夜之間卻是連續遭到十餘波流寇的聯手襲擊。
很顯然的是,除了貴重財物和糧食布匹之外,就是那些足足裝備千餘人的兵器,這些財大氣粗的流寇都沒有看得入眼。
天明的時候,望着面前那正在熊熊大火中轟然崩塌的莊中建築,昨晚被活活擒拿下來的數十名莊丁大小頭目,還沒來得及哀嘆一聲莊主的位置再也不用去爭搶了,旁邊燒好滾燙熱水的流寇早就衝了上前,爭先搶後地將那手中的魚網覆了上去,然後鋒利的刀子小心地片了過去。
事實證明了主公當初不是虛言恐嚇,這個凌遲的酷刑確實最能打擊人的意志。
聽着場中此起彼伏的哭嚎聲,面覆黑巾的黃忠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如果這次主公真的不幸遇難了,那就讓整個北海國爲之殉葬吧!
昨晚指揮攻莊戰鬥的正是老將黃忠。儘管有手下提出詐門的主張,素來驕傲的老黃忠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正面攻擊。與任何陰謀詭計相比,還有甚麼會比以堂堂正正的兵力優勢去碾壓對方來得解恨。
二千精銳士卒對陣兩百多烏合之衆,其結果不言而喻,可黃忠卻每次都在快要攻入莊中之時喝令衆人先撤了下去,就在這一次次的生死關頭盤旋中,猛虎莊中紛紛喪失了鬥志,有那絕望到了極點的莊丁面對流寇的再一次攻擊之時,竟然不管不顧地對着勁飛的弩箭就衝了上去。
這是赤裸裸的自殺行爲,奈何,黃忠壓根就不想讓這些人死得過於痛快。所以,最後殘餘的數十人便成了威嚇據城守卒的犧牲品。
那憤怒的黃忠甚至狂妄到了一個極點,望着那遠處的滾滾濃煙,宗寶正在城樓上膽戰心驚之時,突然一騎飛卒衝了過來,一直衝到城牆外面三十步遠方纔大聲地喝道:“我家首領說了,歡迎據城的守卒前去觀看猛虎莊最後的隕落……稍後,還有百人凌遲表演。大家放心地去看,我等保證今日不傷害據城一兵一卒。”
還沒等城上的士卒有所反應,鬱悶憋屈到了極致的宗寶當即仰天狂嘯一聲,一道鮮血從口中激迸而出。等城上的諸人手忙腳亂地將自家昏迷過去的主將擡去醫治之時,那騎卒竟然還是橫刀勒馬,單騎威立城外。
那些被迫加入守卒隊伍的莊丁此時心中是一陣莫名的心寒,自家的妻兒老少都在莊中,按照這些流寇的兇殘傳言,估摸着即便此時趕了過去,亦已是焦土一片,橫屍遍地了。
“誰敢開城門,我先砍了他!”之前已經被狼羣嚇破膽的副將此時已經成了城中臨時的最高指揮官。有那心中迫切的莊丁意圖開了城門,出去拿下這個膽敢單刀傳信的流寇,方纔往前走了幾步,便被那副將一劍刺於地上。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那副將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便對旁邊的護衛吩咐道:“嚴密守住城門,謹防有詐!”
本來按照黃忠的想法,是用猛虎莊吸引住守卒的注意力,待那大股的人馬出了城後,旁邊暗暗潛伏的夏侯淳等人立馬趁虛攻城。奈何此時據城上下皆已被這些悍勇的流寇給嚇破了膽子,倒也無意中破解掉了石韜事先定下的這個奪城搜捕的計策。
俗話說,哀兵必勝。自家主公生死未卜的西山士卒雖然是客場作戰,卻是顯示出了強大的求戰意識。在據城與營陵之間耀武揚威了十日之後,這些被壓抑情緒驅動得日漸瘋狂的流寇便突然一換風格。
等到宗寶身體稍許恢復,能夠上堂議事之時,各地的急報已經如同雪花一般送入了據城。
“光和六年春,賊人劫掠鄉里,我營陵周邊百姓共計十八萬餘人爲賊人驅逐遷徙,不知去向。四鄉八里,盡成曠野,雞鳴狗盜,幾不可聞……”
還沒等閱完這封最爲緊急的快報,宗寶陡然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其實,這已經是他這個月吐得第三口血了,之前的一口是因爲僅僅五日的工夫,這據城周邊的百姓就已經連續被驅逐遷徙走了二十餘萬。
現在就算是聖上開恩,授予他一個北海相的位置,他也不想再做下去了。連續失去了將近四十萬的百姓,這北海國除了遍地荒蕪的耕地之外,已經沒甚麼好管理的地方了。宗寶總不能親自下鄉耕作吧,再說了,就算他肯去跌這個架子,可那些城外遊蕩的流寇同意嗎。
就在前日,那單騎傳信的流寇又跑了過來,這次倒是沒有大發厥詞。然而,當手下書吏將那射了過來,釘在城樓上面的書信呈進都尉府的時候,宗寶已經是連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那封書信之中赫然言道:“念在北海人力匱乏,我等將於夏收之時,準時使人前來收割糧草,還往貴方能夠本着精誠合作的一貫思路,剋制所部,避免發生摩擦。如若不然,後果自負!”
這哪裡還是交涉,這就是赤裸裸的挑戰。蒲扇大的耳光重重地落在宗寶的面上,可他偏偏還不能吱句聲兒,那漫地遍野的流寇此時正在城外虎視眈眈,若是激惱了他們,羣起而攻之,這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
火急火燎之間,匆匆往外而行的宗寶迎面撞上了正在候命的書吏,那書吏吶吶地問道:“大人,這書信該如何回覆?”
“回覆你姥姥!”宗寶氣急敗壞地甩手就給了那書吏一個大耳刮子,當場將其煽入了牆角之處,腳下卻是絲毫沒有停頓,出門直奔那北海王府去了。
北海王本是一個逍遙王爺,自前朝以來,這北海國便成了衆多皇子皇孫的分封之地。想想當年,自己的諸位兄弟還滿眼豔羨地望着自己受封爲北海王,此時如坐鍼氈的這位皇親國戚心中不由地一陣慼慼然。
做王做到這麼憋屈的地步,恐怕大漢開國以來,除了王莽篡政的那幾年間,就只剩下自己了。
除了嚴格按照朝廷的規矩留下的百名護衛之外,王府中間便再也沒有能夠拿得出手的力量了,所以,儘管那都尉宗寶不厭其煩的在旁邊恭維鼓唆,這北海王就是不肯上當,一再義正詞嚴地申明道:“祖宗留下的法制不可輕廢,本王堅決不能涉獵城中軍政事務。”
任憑宗寶心中將面前這個死胖子給罵得個體無完膚,最終卻還是毫無辦法,只得憤憤地拂袖而去。反正自己是當不長了,臨卸任之前給這個鳥人一點臉色,也算是將自己在那流寇處受到的委屈轉手發泄掉一點,不然的話,恐怕不等流寇攻城,自己便先得瘋了。
其實,此時城中許多商戶已經瘋了。封城這麼久,雖然說存量足夠,可這新鮮果蔬卻是一直供應不上,儘管腰纏萬貫,在流寇的圍堵之下,想要吃上一頓全素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其實,不盡是果蔬,便是那些儲存的肉食,估摸着再吃幾日,也要全部消滅殆盡了。
熬吧,熬吧,希望哪一天老天能夠張眼,還據城一個安定的環境——好讓自己能夠順利地逃出這座樊籠。這日子實在沒辦法過下去了!城中最大的商戶,那資產足足延伸出去三條半街的富商拽着手中滿滿一撂的房契地契,戀戀不捨地再看了一眼,便大聲喝令下人送了出去趕緊賤賣掉,心中則是猶如割肉一般隱隱作痛。
有道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身爲始作俑者的明溯卻不清楚因爲自己的失蹤,短短的十餘日時間,北海國中已經盡皆亂成了一片。此時的他,正優哉遊哉地坐在海邊一塊巨大的磐石上面,跟在那嬌兒的爺爺後面,耐心地學着海釣的一些小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