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賊人才見到一道身影如同厲鬼一般出現在自己身旁,轉瞬便脖頸一涼,紛紛失去了知覺。
所謂成大事者,不僅是對敵人狠,對自己更是心狠手辣。明溯拼着重傷,終於逃脫了那漢子的追擊,逃了出去。
那漢子卻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膽敢以血肉之軀硬生生地扛下自己一擊,當下微微愣神之下,卻讓明溯順利地逃到了半山腰。
這一下也是冒險之極,若是那鐵錘擊中的不是肩背,而是腰身以下,估摸自己不是當場癱瘓下來就是雙腿折斷了,明溯心中暗叫一聲僥倖,卻是不管那漢子連聲的暴怒,徑自埋頭往山頂衝去。
也是明溯命不該絕,本來受傷之後,腳步難免緩慢了幾分,前面又是不停地有賊人衝上來打岔,正在那漢子即將追了上來的時候,僅僅數百步之遙的山頂卻是連續傳來幾聲怒吼,那無情等人竟然回身又殺了下來。
這次算是完了!雖然自己能夠苟延喘息一會,可最終也是拖得三名屬下與自己一起困在此地。想到自己一路上吃盡了艱苦,方纔將那張寶送到此地,眼看就要進洛陽城了,不想最終還是難逃賊手,明溯心中一片激忿,眼前卻是陡然一黑,竟然原地一頭栽倒在地。
那漢子見明溯倒地,心中狂喜,竟然單手持錘,空出另一隻手去扯那束腰的布帶,準備上前綁人。至於那奔了回來的無情幾人,壓根就沒看在他的眼中。
所謂高手過招,擡手便知幾分斤兩。先前殺出來的時候,這漢子已經看準了場中也就明溯一人武力值高點,只要放倒了他,其餘幾人也只是些小魚小蝦而已。
其實,無情等人敢於奔回來,一方面也是憂心自家主公的安危,另一方面卻是有所依仗。不待那漢子彎腰綁人,山頂已是殺聲一片,一隊足足千人的官兵猛然翻過山脊,露出了身影。
援兵已經到了,無情三人自然不會放任那漢子優哉遊哉地綁了自家主公去,於是刀劍齊舉,長槍橫掃,竟然全是以命搏命的方式,與那漢子糾纏在一起。至於那暫時被扔在一旁的張寶,則是心急如焚地望着眼前幾尺開外暈厥在地的明溯,只恨不能再湊近幾分,好讓自己去生噬一番這個折騰了一路的生死大仇家的血肉。
那些官兵本來是接到消息,說玉泉山中有大批手持兵器的賊人出沒,特地上山來剿匪領功的,不想竟然陰差陽錯地救了仁義侯,當下一個個眼珠子發紅,奮然衝殺了下來。
誰不知道仁義侯可是當今聖上的妹婿,雖然說尚未成親,可整個侯府所受到的恩寵只要是洛陽之人,那便皆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能夠救下仁義侯,那個功勞,可不是小小的數百賊人能夠比擬的。
想到榮華富貴就在自己面前招手,所有的官兵全部都瘋狂了起來。那漢子雖然武勇,可終究耐不住千餘人馬如同猛虎下山般撲了過去,無奈之下,只得放棄了綁回明溯的想法,怏怏然退了下去。
官兵本來也想將這夥竟然膽敢襲擊仁義侯的賊人給盡數擒拿了下來,奈何那漢子實在太過於厲害,所有衝了上去的士卒最後都化成了錘下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屍身。
好在仁義侯暫時已經安全了,那些官兵權衡了一番得失之後,便無奈地放棄了這樁盡善盡美的功勞,抓住關鍵之處,護佑了明溯往山頂退去。
張寶這時候已經是氣得直想罵娘。也不知道是哪個手下找來的這個慫貨,竟然一門心思只想去抓那明溯。
其實,剛纔明溯暈倒的時候,這漢子完全有閒暇去救了張寶,可他卻是絲毫沒有想到這一點。這也就罷了,就在官兵圍攻的時候,這漢子三番五次地繞到自己身旁,可卻還是沒有想到去救自己。有那麼幾次,他竟然還嫌棄自己躺在地上礙事,隨腳就將自己踢成了滾地葫蘆,踹到了一旁。
若不是下巴一路上都被卸了下來,張寶早就破口大罵了。奈何這世上諸多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可能再重來一回。
被冷血與鄧當二人用長槍穿了,如同一隻倒懸的活豬一般,擡了下山的張寶心中再是忿怒,卻也只能暫時選擇了認命。
剎那之間,整個玉泉山上,形勢跌宕起伏,就連那先前暈厥了的明溯都沒有想到,此時自己竟然還能活着離開玉泉山。
這一路二十餘里,不待無情動手,那些爭着上前獻殷勤的官兵早就輪番將明溯給小心翼翼地背了過去。雖然夜色瀰漫,可畢竟比不上人多,千餘熊熊燃燒的火把將山道照成了一片白晝。
一到官亭,這些官兵便毫不客氣地上前拼命地砸起了大門。聞說仁義侯遇賊重傷之後,整個官亭也都慌了神兒。亭長親自伺候着將明溯安置在最好的客房之中,至於手下的亭卒,則是被派了出去,連續十餘匹驛馬奮力奔馳,連夜趕向了洛陽南門報信。
這一夜,應該是劉宏睡得最不安穩的一夜,比那次突然聽到竟然有人在串聯謀反還要驚心動魄。
古代可沒有甚麼電視,兩漢時期更是連戲園子都沒有興起,所以一入夜,劉宏也顧不上去批閱奏章,緊忙找了個寵愛的妃子宮中,就着溫暖的小火爐,二人玩起了人類最原始的遊戲。
本來天寒地凍的,想折騰出點興致就不大容易,這邊劉宏方纔硬了起來,那邊卻是一連聲的大呼小叫。當然了,沒有要緊的事情,小黃門也不敢隨意地去驚擾了聖上的運動。
一聽說明溯竟然將那賊首之一張寶給抓了回來,劉宏面上頓時笑開了花兒,就連那被撩撥地發騷的寵妃都不管了,直接披了衣物連番發出了最高指示。
人自然是要在第一時間押回來的,這個職責便由執金吾胡母班負責了;明溯畢竟是自己的準妹婿,這次爲了大漢江山又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也不可能讓他的傷體再作折騰,連續七八個經驗豐富的老御醫便被黃門從被窩裡揪了出來,倉促地趕了出城,去爲明溯診治;至於那些冒死救回了明溯的官兵,儘管這些人平素也就是洛陽的最底層,可劉宏卻是飲水不忘挖井人,同時下了一道旨意,有官職在身的平升一級,無官職的賞銀百兩,不幸身亡的則是破天荒地領到了今年第一次的撫卹金。
到底還是國庫緊張,劉宏強忍着肉疼的感覺,將這道旨意吩咐了下去之後,便滿頭大汗地癱坐在龍座上。不過明溯這次“南巡”,亦是爲他這個大舅哥折騰回來大筆的金銀之物,所以這點賞賜劉宏還是拿得出來的。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之中,一點一點的過去了。深夜的時候,劉宏終於等到了迴音。
這個迴音卻是一幫燒得焦炭一般烏漆墨黑的熟人以及一頭瘦得皮包骨頭的豬。
這個豬自然不是屠戶案上的生豬,而是那被挾持着轉戰數百里的張寶,此時的張寶比明溯傷得還重。
原來那幫賊人見如此圍追堵截都無法將張寶救了下來,便將心一橫,絕然殺進了官亭,四下裡大肆縱火一番。
打頭陣的正是那先前傷了明溯的漢子。有了他出馬,所有護衛的官兵幾乎無一合之敵,大錘揮舞之下,不一會兒,整個官亭都被攻破了進去,幾乎燒成了焦土一片。
心中再也顧忌的賊人搞起破壞來,簡直比那嗜血殘暴的山賊更爲猖獗。幸好那時官亭之中還有千餘官兵,衆人拼死滅了一條火路,救了明溯等人從後門殺了出去,一路直奔洛陽而來。
這一路上,不斷地有落伍的官兵被賊人追上,斬殺當場,如果不是胡母班接到劉宏旨意後,動身得快,恰好迎頭趕上接應了一回,估摸着此時劉宏得到的訊息便是張寶沒了,自家妹婿的性命更是沒了。
當然了,在劉宏心中,張寶的分量與明溯孰輕孰重,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於將明溯等人一路護送到皇宮大內的胡母班等人只知道劉宏見到明溯等人狼狽的模樣時,驚嚇得幾乎連那眼珠子都要掉落下來。
想到賊人竟然敢在自己家門口截殺明溯諸人,劉宏心中便是一片驚悚。
先前將明溯派了出去的時候,劉宏還是準備將此事按了下來,暗地裡探訪一番,不動聲色地鎮壓下此次謀反之事。對於賊人的決心以及陣勢,劉宏是遠遠的估摸不足。
此時,已經無須審問張寶,劉宏也應該清楚了天下的形勢已經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對於能夠九死一生堅持將賊首押送了回來的明溯,劉宏此時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愧疚。
一直以來,劉宏都覺得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明溯爲他做再多的,也是情理之中,分內之事。經過這一次官亭事件之後,劉宏突然意識到,能夠將張寶押送回來,恐怕這一路上自家這個妹婿已經付出了諸多現在自己還不清楚的代價。
關鍵時刻,還是自家人靠得住。劉宏心中暗自感慨了一聲,卻是面色稍霽,和顏吩咐胡母班代爲下去統計傷亡,好生撫卹,然後便匆匆忙忙地親自陪同諸人將明溯送往了御醫辦公所在。
大漢開朝數百年,這還是第一個有着聖上親自陪同就診的臣子,所有的御醫心中都如同壓着一塊沉重的石頭,生怕一個診療不好,自己的項上人頭立馬與身體分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