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說執金吾竟然轉任了公主府長史,張邈心中頓起波瀾。
任誰都知道,執金吾負責洛陽的安危,平素執掌的可是北軍五校,現在胡母班卻是換到公主府擔任長史,聽到張邈心中,卻是陡然生了兩個想法。
首先,自然是覺得胡母班這次虧大了,好好的一個實職武官位置,而且是天子近臣,竟然降到公主府當上了文官,顯然從此連早朝面聖的機會都沒了。
然而,接下來張邈便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之中。公主府長史,這個職位可不是輕易會設立的,按照本朝的規矩,若是公主府的官職由朝廷任命,無疑則是說明其已經具有了開府的權力。
要不然,劉宏也不會直接任命了這樣一個職位,而且還調了原先在朝中就排名靠前的執金吾過去轉任。
公主府可以直接開府,誰最得益?答案很簡單,自然便是眼前的這一位少年得志的老仇人了。
任是張邈再是心有不甘,此時卻只有將深深的忌憚掩埋心中,面上卻是微微驚訝的神色言道:“執金吾大人竟然屈任了區區一長史,哎……”說完,又是長長一嘆。
一聽這話,明溯頓時就火了。你這老小子究竟是甚麼意思?爲何胡母班就不能當公主府長史,你究竟是看不起老子,還是看不起公主,竟然如此公然挑撥。
不過,此時當事人就坐在旁邊,明溯卻也不方便說話。何況,對於胡母班突然加入自己的陣營,明溯心中也是有些疑惑,奈何胡母班一直面上波瀾不驚,他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劉宏安插過來的一個眼線呢,還是朝廷暫時實在沒有更好的位置安排了,只好臨時添加了個官職,過渡一下。
明溯心中可不知道公主府竟然還能開府。或許劉宏本來就是這個意思,或者劉宏也只是權宜之計,反正這件事情從來沒人和明溯說過,他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門門道道。
見諸人的眼神都轉向了自己,那胡母班卻是淡然一笑,輕輕地言道:“爲國效力,爲聖上效忠,又何必在乎職位呢……本官下面已無一兵一卒可以調遣,還不如在公主府來得愜意逍遙。何況,這次本官可是奉旨陪同侯爺視察各地,有先斬後奏的權力在手,孰敢輕論升降?”
胡母班這話說得很明確,北軍五校全部調遣出去剿賊了,還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迴歸,那個執金吾的職務也不過是個光桿司令,有職無權而已,還不如不做,早些換個能夠展現才華的地方。
當然了,凡是職務變化不如意的人都是極爲忌諱別人說三道四的,這胡母班畢竟職務一直比張邈要高,此時一個下官在自己面前說三道四,雖然說可能是藉着自己的遷任來挑撥離間與明溯的關係,卻也算是碰了自己的逆鱗了。
於是,胡母班便將那詔書搬了出來,稍稍地威脅一下張邈,若是再亂說話,小心老子先斬後奏。雖然這不過是劉宏授予明溯的權力,可畢竟胡母班奉旨陪同,某種程度上,若是他與明溯保持高度的一致,或者直接主動去構陷一下,那麼張邈還就真的危險了。
先前張邈也只知道明溯出來監軍,哪裡知道監的正是胡母班的原班手下,而且對於劉宏那詔書內容更是一無所知。此時,一聽先斬後奏四個字,張邈頓時覺得背上冷汗直流。
自己可是與明溯有着辱親之恨,追殺之仇,若是這小子公報私仇,雖然說悠悠之口,總有個公道,可到那時,自己早就化成了黃土,評價再是公正難道還能從土裡再爬出來報仇不成?
想到這裡,張邈便慌忙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陪着笑臉言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還望長史大人見諒。”
“下次注意便是。”胡母班倒是擺足了架子,坦然接受了張邈態度似乎十分誠懇的認錯。
說實在的,胡母班一直算是劉宏的人,而張邈卻是根深蒂固的黨人首領,劉宏最恨的是甚麼?自然是臣子結黨營私,抱成一團去給他難堪。
所以,胡母班對張邈的印象一直不佳,此時沒有找他的岔子,已經算是本着公心辦差了。
言語之中既然已經得罪了胡母班,張邈自然不敢再對明溯無視了,畢竟此人目前大權在握,若是一個不慎,恐怕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去哭,直接栽到陰溝裡去了。
“下官與侯爺素來有舊,日後還望侯爺多多照應。”張邈轉臉卻是極快,話才說完,那酒就已經飛快地下了肚。
聞言,明溯卻是饒有興致搖着手中的酒樽,不解地問道:“卻不知本侯與太守大人何舊,還請明示。”
這個時候,張邈自然不敢說當初你不過是本官手下一個小小的假亭長,更加不會提自己如何的“照拂”於其了,至於甚麼賞識、看重,那更是無稽之談。通過曹操、袁紹等人,張邈早就知道就連自己當初那兩封薦書,應該都被明溯知曉了內容,畢竟後來到二人手中的書信,除了筆跡、密封照舊,內容卻完全大相徑庭。
微微怔了一下,張邈決定還是不要文過飾非,直接自我檢討來得更好,於是,便又將酒斟滿,貌似誠懇地言道:“下官之前聽信讒言,對侯爺多有得罪,還望侯爺不要計較。”
“沒有啊。”明溯更是驚訝地問道:“你得罪本侯甚麼了?而且,你可是本侯家鄉的父母官,本侯巴結你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計較甚麼事情。”
“下官失言,下官失言。”明溯直接一裝傻,張邈心中更是覺得涼颼颼的。任誰都知道,想要公報私仇的人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與對方有仇的,哪怕將對方整得體無完膚、家破人亡,都只會惋惜對方觸犯了國法。
張邈可是官場老油子了,這種把戲還是看得懂的,奈何他對明溯實在太瞭解了。說實在話,換了別人,張邈肯定會直言不諱自己與對方的瓜葛,逼迫對方心有顧忌,放棄對自己的報復。
可明溯不同啊。這小子做事甚爲老辣,而且似乎他毫不在乎臉面,指鹿爲馬之類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事情在他手中也不是做了一次兩次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舉動更是全陳留百姓都很清楚。
說白了,這小子就是個流氓,而且是個有文化、有地位的流氓。張邈可不敢隨意地去得罪一個做事不計後果的流氓,所以他只能繼續自我檢討。
好在明溯卻也不想和他計較甚麼,或者是已經想到了更是毒辣的計策,反正此時的張邈心中儘管忐忑不安地排除着各種可能,卻始終無法從明溯那微笑的臉上得出想要的答案。
“你先喝了吧,只剩下一條胳膊了,老這麼舉着不累麼?”雖然口中叫對方喝,可明溯卻是顧自將酒樽放了下來。
挑釁,這是赤果果的挑釁……千萬不能上當,我忍,我忍,我忍忍忍!雖然心中正在滴血,可張邈卻還是強自保持着微笑,道了一聲謝後,將那酒滿飲而下。
“不用謝,這些都是本侯應該做的。”明溯眼睛有意無意地瞄了一下張邈左邊空空蕩蕩的袖管,卻似乎是坐累了一般,將雙手舉了起來,連續拉動了十數下:“哎,肩周炎的感覺就是不好,兩條胳膊每天不活動活動,便是十分的疼痛。”
“侯爺保重身體……”這個時候,就連張邈都不知道應該說甚麼了。
“對了,那些士卒一路護送本侯,倒也十分辛苦……若是太守大人着實想找人喝酒的話,不妨去敬敬他們。”見張邈竟然將酒樽放了下來,明溯眼珠子骨碌一轉,便想出了個勸酒的妙招。
聞言,張邈險些當場就暴走了。自己是甚麼身份,堂堂一郡太守,竟然淪落到了與普通士卒對飲的程度,而且,聽明溯的話音,竟然還要自己主動去敬他們,這簡直是叔可忍嬸不可忍。
當然了,張邈當初可是自認爲明溯叔叔的人物,所以他也只能暫且忍耐了下來,連連稱是之後,斟滿酒轉身對着那些早已在一旁大快朵頤的宿衛們言道:“本官敬諸位壯士一樽。”
說完,張邈緊忙將酒喝了下去,倒不是客氣,而是實在太丟臉了,還是趕緊喝完將酒樽放下,免得太失面子了。
明溯也沒有刻意的介紹,所以張邈只以爲這些人只是些尋常的士卒。他哪裡知道,就算是州牧、刺史,入宮面聖的時候都得看這些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中的傢伙臉色行事。
明溯畢竟是從衛尉的位置上升了上去的,這些宿衛自然覺得自己與其屬於一家人,先前見了明溯的態度,這些見慣了風雨的人精哪裡不知道自家統領與這個一直刻意地阿諛奉承的傢伙不對勁。
待張邈喝完,卻是肚子快要氣炸了。原來那些士卒竟然該划拳的划拳,該啃大骨頭的啃骨頭,就算是暫時無事可做的,亦是提了調羹在那舀了湯喝,就是沒有一個端起酒樽的。
“諸位壯士請!”將酒樽底朝外面示意一下,張邈稍微加重了一些語氣。
這次,總算是有迴音了。其中靠得最近的一名宿衛聞言,卻是眼睛往上翻了翻,不悅地言道:“先前敬他們的時候,都是一個個的,難道本大人竟然如此的不落你眼,連個尊稱都沒有了?”
尊稱?張邈頓時怔了一下,上看下看卻還就一身皁衣打扮,分明就是尋常士卒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