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雉縣不足十里的地方,是一段狹長的山峪。
記得當初經過這裡趕往南郡的時候,明溯還因爲那秋蟬的鼓譟和泉水的清冽,感慨地大發詩興,吟出了一段讓那少女雙眼直冒金星的佳句。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明溯端坐馬上,稍稍有些失神地回想起了當初王朝等八人爭搶那得自雉縣的賄金場景。
當時的自己,是多麼的意氣揮發,似乎舉手之間,天下盡在掌控之間,可如今雖然說性命暫時無憂,可卻是異常憋屈地被人像只喪家犬一般不住地往前趕了過去。
正在此時,無情卻是陡然勒馬止住了前行,側耳聽了一聽,轉瞬便面色大變地喊道:“快下馬,前面有埋伏。”
似乎是爲了響應他的話一般,先前還寂靜得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林中突然潮水一般涌出了千餘衣着襤褸的漢子。
“留下大醫!”雖然手中的武器各異,可這些從林中東一撮西一撥冒了出來的漢子卻都是鬥志昂揚地瘋狂叫喊着。
“大醫?”明溯吶吶自語了一聲,瞬間便明白了他們所指何人,當即也不猶豫,揮手示意後面的士卒將萎靡不振的張寶推了上來,長刀一抹,便將其小半個耳垂削了下去。
見那些賊人頓時氣勢爲之一滯,明溯嘴角似笑非笑,卻是斬鐵截鐵地高聲喝道:“想要張寶活命,便給老子站在原地……若是誰敢說個不字,哼哼!”說完,刀刃又抹過了另外一邊的耳垂。
如果說那些漢子先前還有一絲遲疑的話,此時卻是已經明白了處於包圍圈中的這些官兵恐怕不是說着玩玩的了。缺失了兩片耳垂的張寶吃疼之下,不住地咿呀亂叫着,卻是因爲下頜還沒接了上去,只得面容猙獰地痛苦扭動着。
“走!”見賊人暫時被自己震懾住了,明溯也不猶豫,口中輕輕地喝了一聲,便提着張寶,一馬當先往前衝了過去。
“留下大醫,饒你一條性命……”遠遠的人羣之中,一聲嘶啞的聲音才喊了一句,緊接着便是一聲痛苦的哭嚎,原來是那跟隨明溯身後的無情隨手投擲出了一口飛刀,正中此人胸腹。
見明溯等人竟然敢當衆殺人,那些圍攏一旁的賊人頓時騷動了起來。這些人都是昨晚冒雨從鄰近的縣鄉趕了過來的徒衆,對於對手的勇武,他們絲毫未知。
似乎是爲了誘騙他們過來賣命一般,那窩棚之中的幾名首領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隱瞞真相。這些人壓根就不清楚先前的戰鬥過程有多麼的慘烈,在他們的眼中,自己人數足足是對方的五六倍,哪怕是幾個人對付一個,也應該能夠救出張寶了。
明溯卻是沒有那個閒暇時間去和他們解說自己的勇武,一切都要靠兵器來說話。就在那些人騷動之時,數百匹戰馬逐漸地形成了衝鋒之勢,馬蹄紛飛之間,濺起的泥水混雜着鮮血斷肢,宛若一條巨大的赤龍在鬱鬱蔥蔥的山峪之間翻騰。
明溯卻是毫無閒情雅緻回頭去欣賞這震撼人心的一幕,此時他的面前十幾枝竹竿正胡亂地捅了過來。
說實在話,這些賊人畢竟不是正規的軍隊,所以所持的兵器也就五花八門,各式各樣。或許是覺得竹竿比較順手吧,此時這些賊人的兵器卻是讓明溯犯了難。
可能賊人也就是無意所爲,可明溯一見到那青翠欲滴的竹竿之時,瞳孔頓時緊緊地收縮成了一個圓點。後世戚繼光對付倭寇的招式,相信每一個熟讀歷史的人都是十分清楚。
明代時倭寇仗着長刀鋒利,橫行沿海各州府,戚繼光奉命討賊,便就地取材,把毛竹削尖,數人一組,先用毛竹竿擋住倭寇,使他們近不了身,盾牌兵再上去擊殺,最終讓倭寇無奈地飲恨在這些土製卻有十分有效的的兵器上面。
當時倭寇最頭疼的便是這些毛竹隨便你怎麼砍削,最終前面卻始終還是尖銳如槍。現在明溯遇到的也是同樣的難題,眼看那些如同兒童臂粗的竹竿都被削去三四段了,可自己卻還是沒能擺脫危險的境地。
眼看有幾枝竹竿已經快要戳到馬腹上面,明溯皺了皺眉頭,心宗卻是突然靈光一閃,猛然揪住橫放前面的張寶,便迎着那尖銳的竹竿送了過去。
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賊人的目的就是爲了救出張寶,此時見明溯不再顧惜張寶的性命,竟然拿他作爲肉盾,當下,一個個便束手束腳,轉眼工夫,便被明溯分頭砍倒在地上。
明溯有張寶作爲依仗,後面那些士卒卻是沒有這麼好運了。有那大意的士卒,拼命地揮舞着刀劍,削去了賊人的竹竿之後,便以爲暫時脫離了危險,卻不曾想那些賊人卻是連同手中的竹竿,整個人都撲了上來,刺得戰馬哀鳴不已,連帶那背上的士卒猝手不及之下,亦是摔落了下去,轉瞬便被戳成了馬蜂窩一般。
眼看衆人已經纏鬥在了一起,那提着張寶,暫時沒人敢於上來對陣的明溯心中也不由地發愁了起來。也是顧忌到張寶在他手中,此時卻是再也沒有哪個賊人會上來自討沒趣,卻是一個個吶喊着將無情等人團團圍住,玩起了羣毆的無賴戰術。
隨着士卒倒地而亡的情況越來越多,那些賊人越發的猖獗了起來。先前被那輪衝鋒衝散的人羣逐漸地也從後面掩殺了過來。這種以寡敵衆的戰局明顯對明溯不利,可他卻也是毫無辦法,賊人的數量太多,又佔據了最爲寬廣的一段,衝鋒的空間距離不夠,騎卒的優勢便一直難以發揮得出來。
眼看就這麼一遲疑的時間,手下的士卒已經只剩下了百人左右,明溯心中惱怒,便將那張寶舉在面前,勒轉馬身,往回殺了過去。
這一衝殺,卻是發現了便宜之處,還不待明溯吩咐,那無情卻是猛然格開旁邊的兵器,拼命地吶喊道:“後隊改前隊,往後衝鋒!”
不得不說,戰場是最爲培養將領的場所。無情靈機一現發現的這個戰術卻是解了諸人的燃眉之急。此時諸人面前密密麻麻地圍堵了千餘賊人,後面卻只有零零散散的幾人,騎卒一旦醒悟過來,那幾人的力量便着實不夠看得很。
飛馬往後衝出千餘步,與賊人拉開一段距離之後,明溯卻是轉過身來,猛然向那亂哄哄地追了上來的賊人隊列中間回沖了過去。片刻時間,諸人如同一支巨大的箭矢一般,在明溯這個箭頭的帶領之下,瘋狂地踐踏過了人羣。
這一次,所有的士卒都吸取了先前的經驗教訓,即便是那些賊人兵器往自己身上招呼而來,都沒有誰會再去停下來躲閃格擋。至於前面擋路的賊人,自然有那巨大的馬身衝擊力去解決一切障礙物。
數萬步的距離對於這些奪路逃命的士卒而言,不過就是數十個呼吸的時間。雷鳴般的馬蹄聲伴隨着連綿不斷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個山峪之間,就在密林震天的抖顫之中,百餘騎卒風一般地飛快地席捲過了山林,半個時辰之後,明溯疲倦地放緩了速度,身後的騎卒亦是迅速地匯攏了過來。
這是一面山坡,站在高處,已經可以依稀看到雉縣那低矮的土黃色城牆,明溯心中微微地舒了口氣,眼光卻是飛快回掠了一遍。
先前首輪衝擊之下,因爲經驗不足,諸人採取了錯誤的對策,與那些賊人纏鬥在了一起,雖然說大致也是足足拼掉了將近三分之一的賊人,可卻是有將近百人永遠地留在了那片山峪之中。
幸好無情反應及時,從明溯的回沖之中找到了拉開距離的辦法,後面的一切就變得簡單了起來。雖然來不及去觀察賊人究竟有多少喪生在雜亂的馬蹄之下,可畢竟只損失了區區十餘士卒,便快速地通過了那一片死亡地帶。
望着身後七八十騎,明溯目光堅定地低喝道:“你們都是好樣的……如果有幸活到洛陽,我定然在聖上面前爲大家請功行賞。”
聞言,一名臉上被斜斜地砍了一刀的士卒擡手抹去滿面的血跡,猙獰地大笑道:“先前在那宛城,屬下也曾經自詡過能征善戰,卻不曾想到,其實與侯爺並肩作戰的這幾日方纔是真正的屍山血海……過癮啊過癮,老子也不枉來過這世上一遭了。”
其他士卒聞言,亦是亢奮地仰天長嘯了起來。
毫無疑問,絕大多數同儕的慘死,自己則是在數十倍的賊人手中僥倖地活了下來,此時這些士卒心中已經再無畏懼,便是有再多的賊人出現在面前,諸人也只知道奮力向前拼殺。
這就是戰爭的偉力,就連無情一個小小的青龍戰隊軍侯都已經迅速地成長爲了指揮若定的將領,何況是這些屍海之中滾出來的漢子。
“下馬歇息,包裹傷口。”見手下一個個充滿了戰意,明溯也不廢話,直接命令道:“等那些賊人追過來的時候,我們直接衝入雉城,讓他們望着馬屁股乾着急。”
這卻是有些調侃的意味在裡面了,畢竟經過了這一連續的廝殺,若是不能迅速地調整心態,恐怕這些士卒就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心中也會留下一定的陰影。
至於歇息的原因,則是因爲將近一半的士卒身上已經是傷痕累累,若是強撐着跑完這剩下幾里路,估摸着又得非戰鬥減員了。這卻是明溯不想看到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