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塵埃已然消失,血液流淌過幾名婦孺的屍體,順着那稀鬆的泥土縫隙,慢慢地滲了下去。有那死者的親人,此時亦是回過神來,奔走相號,哽咽一片。
有一耆老之人,跟在人羣后面沒有遭殃,此時顫顫兢兢地行了上來,拜倒在臺前,泣道:“大人,我等皆是那襄平縣人,聞說大人莊上招人,怕被本亭中人就近搶了先機,便早早地拜了那祖先,趕到此地排隊。”
聞說是鄰縣之人,明溯語氣和緩了一點,責道:“便是來投,你等也不必如此滅絕人性。”
“大人不知,那青龍山的賊人單前一月便下山燒殺擄掠了十餘回,官署又不敢去剿,我等實在是沒了活路,聞說招人,想西山與我等同爲賊人所害,故來相投。”
“可是,你等……”都是些可憐之人,一時之間,明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爲好。想了想,便讓那夏侯淳領了諸人到一邊登記測試,暗中又悄悄吩咐了一聲:有那鞋底血跡斑斑的,不管結果如何,先尋個由頭遣了歸去。
或是確實已經走投無路,這些流民以驚人的爆發力迅速通過了測試,結果讓明溯大跌眼球,除了那心地殘忍、踐踏同鄉至死的數十人外,其餘諸人,竟然有二百餘人一次性舉起了那最大的石碾,便是那舉起中等石碾者,竟然還有兩個年近七十的老翁。此時,本亭之人由於遵循規矩,尚還未至,可以想象,再過三天,西山將會人丁超過半萬,雄踞周邊裡莊。
如此多的流民,又拖家攜口,留下來該如何安置,成了明溯當前最頭疼的大事。那夏侯淳先前卻是見過了那番場景,見明溯爲難,便沒好聲氣地建議盡數趕了回去。葛建曾深受賊害,此時卻是一再勸說明溯收下衆人。手下意見不一,明溯苦惱地帶着樂進行了出去,倒也不是爲了避開煩惱,而是對於周邊的地況,心中確實沒有什麼底,左右是決斷難下,不若先看看土地的承受能力再說。
一個多時辰之後,明溯回到了操場之中,卻是適才粗粗地與樂進估算了一遍,如果把對面的兩座荒山一併開發了,大致還能再耕出三四千傾土地,只是全是旱田,產量未必很高。這邊葛建早就按照吩咐,將那場中之人,扣除有那一戶中重複舉碾的,匡算了大致是一百五十餘戶,正常每戶四到五人,明溯暗暗點頭,這個數字與他心中估算的基本一致。
考慮到後面的餘量和這個年代的實際畝產量,明溯宣佈了一下條件,外縣之人,有那舉起大石碾者,每戶配三傾旱地,舉起中等石碾者,二傾旱地,不過沒有現成的,必須自己去開墾,農具和糧種可以先向莊中記賬借用,待秋收後再行還上。這時候,粟苗已經冒了半尺來高,補種是來不及了,只要先種上玉米,好歹也能充充飢糊了過去。
能夠居有定所,不至於飢寒至死,這些流民已經很滿足了,聞言便紛紛上前謝過明溯,隨那負責的鄉勇一併前去臨時找地兒先住下來了。最後場中還剩下十餘人,卻是吵吵鬧鬧,欲要和那本亭之人享受同等待遇,見這些人如此不知好歹,夏侯淳也不客氣,不消明溯吩咐,便一個個地就地掀了,紮成一隻麻蝦,也不打他們,只是扔在了臺子下面。那邊樂進早就得了吩咐,直待天色一暗,便挑些可靠的鄉勇,將這些人一個個地押到那山谷之中,先開幾個月的石頭再作考慮。
隔了一日,明溯休告,帶着那樂進早早地來了縣裡,匆匆趕去先見了蔡曄。卻是那計劃比不上變化,才過了一日,西山又收了本地裡民莊丁百餘戶,襄平縣的流民七八百戶,以澗崗、胡堂之人居多。昨夜負責登記的葛建便忙了一個通宵,到清晨明溯出門,莊中人口早就過了五千。
一莊之人超過了兩個亭,明溯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生怕縣裡拿了這個作不是,來找他的麻煩。不想,那蔡曄聞說此事,頓時眉開眼笑,甚麼也不說便拉着明溯來見那縣長。小半個時辰之後,明溯一臉納悶地從官署出來,心中猶自不敢相信適才所聞。原來這個時代,諸縣人口皆有登記,那郡中戶曹更是時常抽查,已吾是個小縣,人口不足兩萬,現在明溯一天就弄了個五千流民回來。照這個勢頭,只要縣中人口破了五萬,即便郡裡不再攥升,那縣長也立馬就成了縣令,縣長是三百石吏,縣令卻是千石吏。眼看仕途便在眼前,那縣長感激明溯、幫他掩蓋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去找什麼麻煩。
左右沒了顧慮,明溯便使了那樂進先回去通知諸人,只要符合標準要求的,便可了勁地去收,反正剛纔縣長也答應了的,一旦山周圍的土地開墾完了,再去其他裡、亭撥了與他。
掌管萬民,做大地主的感覺真好,明溯一路哼着小調,依約來到胡魁的家中。
胡魁親自出門迎接了明溯,言明其妹起了個大早便出門去了,讓他進去稍等片刻。
好好的約了今天,卻放了鴿子,這又是什麼狀況?明溯心中鬱悶,坐了半響,實在無聊,便偷偷去問那胡魁是否有時辰的講究。
那胡魁也是個粗漢,見明溯問起,才醒悟過來,連忙去找了那黃曆,仔細地翻了一遍,卻甚麼話也不說,就這麼徑直往外奔去。明溯一把抓住其衣襟,言道:“你妹子爽了我一把,也便算了,難道你也要爽上一把才罷休。”
胡魁不悅地言道:“這又是說得什麼怪話?吾妹從未與汝會過面,怎會便爽了汝,吾二人皆爲男子,吾爽了汝,這又從何說起。”
見胡魁不理解,明溯緊忙解釋,言道:“那爽了是我的口頭禪,卻不是男女關係,專指那放了鴿子。”
這一說,胡魁更是稀裡糊塗。我國也是養鴿的古國,有着悠久的歷史,據《越絕書》記載,“蜀有蒼鴿,狀如春花”,秦漢時期,宮廷和民間都醉心於各種鴿子的飼養與管理。然此時鴿子在中土尚未用於通信,故而放鴿子與溜馬基本是同一概念,都是一種鍛鍊的方式。明溯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那胡魁只以爲明溯是形容他幫了大忙,遂開心地言道:“吾將妹子嫁了於汝,豈不正是放了汝之鴿子,幫了大忙。”
話不投機半句多,見越描越黑,明溯索性止口不言,奪過那黃曆自己來看,一隻手卻是揪住了胡魁的衣裾,死活不讓他離開。
這一瞧,倒是明白了胡魁爲什麼着急了,原來今日是個破日,除了巳時和亥時,其他都不是什麼好時辰,也就是說,上午如果明溯不能將胡魁他妹子領了回去,那便只能等到半夜了。半夜嫁女,那是老鼠才幹的活兒,胡魁自然急得火急火燎的。沒辦法,明溯只能鬆了手,任那胡魁滿大街地去找妹子,自己乾巴巴地一個人坐於其堂上。
其實,半夜領了媳婦回家,明溯倒是無所謂。原因無他,縣城大門,昏暗即閉,惟出入不便,然現在以明溯與那縣長的交情,想必爲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臨時開個後門還是沒多大的難度的,只不過人家妹子晚上過去,連個堂也不拜,就直接掀了扯進那洞房,着實有些對不住這個一向偏袒自己的大兄。
左等右等,小半個時辰之後,堂外傳來了幾個女聲,半響,胡魁氣沖沖地行了出來,往那案後一倒,口中大聲言道:“家門不幸,妹婿……不,六弟,爲兄實在對不住汝。”外面那女子也甚是潑辣,隔着大門喊道:“郎君,不關我兄長的事情,是我不小心被那賊人佔了便宜去了,本想自己報仇,奈何武藝不精。往日常聞兄長言及郎君如何如何英雄了得,便欲借你的手去殺了這賊子,然後自盡以謝郎君。不曾想到,那賊人不光好色,而且無恥,今日竟然沒有赴約前來,讓郎君白跑了一趟,我這便去尋那絲綢一束,解脫了自己,以免污了郎君家風。”言罷,只聽到堂外一連串的女聲勸解,似乎正在糾纏之中。
明溯忙把眼色去看那胡魁,讓他自去勸了自家妹子。至於自己,人家已經說了不想污了自家門風,也便是一個失了貞的婦人罷了,又從未見過,何必那麼牽腸掛肚。
那胡魁卻是恨恨地呸了一聲,轉過身去臥,卻是心中不安,想想還是回頭來問明溯:“吾妹失了貞潔,汝可嫌棄?”
明溯一愣,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天下又有哪個男人會不介意自家老婆與別人去睡覺。遂支支吾吾,不肯回答。那胡魁也是急得上火,見明溯裝了啞巴,便一骨碌爬了起來,上前揪着其衣襟,惡狠狠地言道:“汝與那婦人尚且能夠成就好事,卻爲甚偏偏嫌棄吾妹。”
被揭了老底,明溯訕訕地言道:“彼爲他人之婦,我識她已嫁,她嫁我未識,只得如此處置。”
“吾妹尚未嫁汝,便失了貞潔,不就應了這話麼。”胡魁卻是不懂那句文縐縐的話中涵義,一個勁兒地要將妹子塞與明溯。
“三兄,你知道的,別人的老婆便是幹過千百回,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然而,自己老婆麼,這個……就不大妥當了。”見胡魁實在逼得是緊,明溯也是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回,即便是“大兄”也不肯叫了,直按那結拜順序稱呼起來。
“別人的老婆……”胡魁也是個常外面玩的人,聞說此言,哪裡還不明白,只得鬆了那明溯,怏怏然坐到一邊唉聲嘆氣。
眼見氣氛有點尷尬,明溯也不便於久留,側耳聽了一下聲響已經遠去,便躡手躡腳起爬了起來,往那外面行去,不曾想,剛一出門,便與一個眉清目秀的婢女撞了個正着。
那婢女正準備前往堂中請胡魁去勸那小婦人,卻是突然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漢子從裡面出來,頓時心中一驚,連聲尖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