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這個二五仔接受了傳信的任務後會向朝廷告密,這個事情歷史上記載得清清楚楚。
當然了,區區一個小人物,其中驚險過程自然不會有史學家大書特書,不過讓明溯大跌眼球的是,雖然因爲有了自己的介入,這個時代的大事已經稍許偏離了一絲歷史前行的軌跡,可最終何進卻還是如願當上了大將軍。
至於自己這個居功甚偉的仁義侯,除了抱得美人歸之外,似乎就沒甚麼特別的好處了。
難怪古代許多貧家子弟入朝之後削尖了腦袋也想贏得公主的青睞,至於那麼官宦世家卻是一直不瘟不火地在後面冷眼旁觀。的確,作爲帝婿,名聲上一時無與倫比,可這實質上,關起門來掂量掂量,卻也同時失去了許多東西。
就在悠然自酌的時候,明溯終於想明白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根據歷史記載,那張角是在正月起義的,而之前唐周也是正月告密的,馬元義同樣也是正月被拘捕後送洛陽車裂的。
當學生的時候,明溯當然是照本宣科,畢竟這些事情在後世看來,有那麼一個月的時間足矣。
可現在來到這個時代已經足足兩年多,雖然說離融入其中還有一定的距離,可思維方式卻是不知不覺地已經跟着面前這些人在轉了。
東漢末年可不比二十一世紀,隨隨便便電話一打,數千裡外就全部知曉了情況,姑且不談朝廷得到消息之後派特使趕往山陽的工夫,就是那押送人犯,也沒有動車、飛機,自然只能在路上耗費時光,如此一來,從唐周告密到張角起事,其中的時間差距自然不可能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完成。
明溯本來倒也想將那唐周截獲,再立一功的,不想卻是因爲史家的春秋筆法,錯算了時間,無意之中也錯失了這最大的功勞。眼看殿中意氣風發的何進,明溯心中不由地哀鳴一聲:這個好運的傢伙!
馬元義既然已經被押解入京了,毫無疑問,接下來等待他的命運自然只能是車裂。
儘管明溯已經大大地鄙夷了一番自己“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的迂腐,卻還是清楚地意識到,恐怕不等自己蜜月度完,那張角就真的會起事了。
有些事情,你知道是一回事情,能不能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情。明溯倒真是想說啊,畢竟預測正確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現在他卻是有苦難言。劉宏可是知道自己曾經騙取過南郡渠帥一職的,若是自己再信誓旦旦地言明正月張角必會造反,那麼劉宏勢必會認爲自己與那些賊人尚有往來。
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賊人準備三月五日起事,所有的安排皆是有條不紊地正在按照那個時間進度進行。照這樣下去,儘管劉宏已經在一定程度上佔了先機,可最終卻還是會被突然暴起的黃巾起義給弄得灰頭灰臉,亂了陣腳。
正在明溯心中劇烈地掙扎的時候,那劉宏卻是又坐了下去,微微地咳嗽一聲,頓時殿中諸人緊忙回到各自案後,全場鴉雀無聲地靜待劉宏發話。
按理說,前面連續宣佈了兩大喜事,這接下來如果沒有更大的喜事,那自然應該是劉宏作一段總結陳詞,然後宮宴就到此結束了。畢竟現在已是午夜,按照慣例,過了今晚便是長達一個月的春節假期。
後世的學生過寒假,雖然號稱一個月,其實也只有二十二、三天,至於上班的人,更是連同除夕也只有短短的七天。當年國家假日辦與全國的網友連番爭論過春節假期該從哪天算起,這一場口水官司連續打了三年,最終直到假日辦撤銷,都未能分出了究竟出來。
明溯清楚地記得,那場牽動十數億人心的口水官司其實也不過就是爲了一天而已,到了這個時代,他才發現,原來古代的官吏可比後世幸福多了。
按照律法規定,兩漢春節休沐一直要延續到龍擡頭的日子,也就是說整個正月都無須開府上班。當然了,如果是遇到殺人放火一類的特殊事件,那還是得有人去處理的。
不過,新春祥和,衆人也大多是考慮着與家人團聚,除了亂世,畢竟殺人放火的大事還是鮮有發生的,於是,兩漢官員一年只工作十個多月的傳統便延續了下去。
如果是去年,明溯自然也會像此時殿中諸人一般翹首以盼假期的開始,可是現在,他卻是坐立不安。
張角爲甚麼短時間內能夠迅速佔據上風,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根據原因不在於其戰鬥力有多強,也不在於突然襲擊。畢竟自從唐周告密之後,朝廷已經有了防備,那冀州兵馬更是磨刀霍霍。
黃巾起義的火星之所以一開始沒有撲滅,反正迅速成了燎原之勢,就是因爲廣大的東漢地方官吏正在假期之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雖然張角準備不充分,可卻也是打了個時間差,爲自己贏得了發展壯大的空間。
若不是如此,以當時冀州的備戰情況,就算是數萬裝備簡陋的泥腿子一起去攻打一個縣城,恐怕也要浪費上幾天功夫了。
明溯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劉宏直接宣佈放假。
謝天謝地,劉宏終於意識到了執政基礎不牢固,短暫地放棄了享樂。不過這個時候,明溯卻是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因爲劉宏此時的命令卻是讓他整個背心都是冷汗淋漓。
“傳旨——賊首馬元義押解入京之後,着三公並司隸校尉嚴加審問;着鉤盾令將三府掾屬,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有事賊者,與賊首一併車裂於市,佈告諸州郡;着冀州刺史逐捕賊首張角、張樑,二月底之前押解入京。”劉宏幾乎是咬着牙齒連續迸出了三條命令。
作爲皇帝,劉宏身邊自然有人隨時複雜記載、通傳旨意。旁邊小黃門忙不迭地將這些事記載了下來,明溯心中卻是拔涼拔涼的。
你說說看,既然已經準備將馬元義與那些從賊的人車裂於市了,爲何還要顧慮到春節假期,不索性趁熱打鐵,直接令那冀州上下加個班兒,直接將威脅消滅在萌芽狀態。
二月底?那個時候張角早就攻州掠郡,小小的成了氣候了。而且不僅如此,洛陽這邊一開殺,那周邊的荊、揚、徐、兗、冀諸州賊人無不聞之色變,恐怕不等張角召喚,便也一個個揭竿而起,畢竟殺頭的罪名擺在那裡,洛陽的人都無一赦免,自己爲了求得一條生路,那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如果換了明溯,這個時候只有兩種做法:一是隻誅首惡,其餘赦免;二是封鎖消息,雷霆迅發。
本來,張角的弟子就是跑斷了腿,都來不及通知各方渠帥更改日期,不過張角卻是有一個最好的助手,那便是劉宏。
有了車裂於市的血淋淋的事件,再加上貼滿各州郡的佈告,恐怕不得張角發話,其他各方渠帥也知道大事不妙,只得提前動作了。這就是輿論攻勢,可以想象的是,劉宏這三條命令一下,洛陽中固然會血流漂櫓、噤若寒蟬,可那天下卻是轉瞬風雲變幻,接下來就輪到劉宏目瞪口呆了。
不要啊!明溯心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明溯很後悔,後悔之前沒有選擇私底下向劉宏稟明實情,那個時候哪怕是冒着雷霆之怒,或者是瞎編忽悠一番,也總比現在這個境地要強。
不過這世上萬般事情都是沒有後悔藥可吃的,傳旨的小黃門已經趕了出去,這個時候如果明溯貿然開口,那麼劉宏定然會責罰他一個知情不報。說白了,落到下面老袁家等人口中便是一個居心叵測。
明溯可不想去冒這麼大的風險,畢竟自己也不過就是劉宏一個準妹婿而已,沒必要因爲過分憂國憂民,將自己的小命連同二老一併搭了進去。所以,在劉宏意氣風發的同時,他只是輕輕地嘆了一聲,顧自將面前的酒水喝了下去。
先前因爲何苗的突發事件,明溯被移到了劉宏案邊陪飲,所以他的這個細微表情立馬就被劉宏給發現了。
不過劉宏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以最殘暴、最嚴厲的手段去鎮壓住京輔地區的賊患上面,壓根就沒想到這個少年其實是心中有話。此時明溯一嘆息,那劉宏立馬就會錯了意,以爲是明溯因爲立了大功,最終卻是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封賞而有些心灰意冷。
對於明溯,劉宏早已想好了安置的辦法,此時見明溯似乎有些情緒,劉宏也不以爲意,繼續朗聲言道:“自古君王當以德治天下,朕自登大寶以來,一直謹小慎微,遵循此道。然宵小之輩賊人不死,一味地示之以仁義,已不能安撫其心。聖人有言:亂世宜用重典。朕決定委派仁義侯作爲馬、張等賊的監刑官,衆愛卿可有疑慮?”
劉宏這個決定絕對夠狠!明溯作爲帝婿,按律不能統兵出征,可他手下卻是有萬餘兵馬,良將數名——這也是劉宏通過張讓等人暗地裡瞭解的情況,至於現在明溯屬下早就不止這麼多人手了,他卻是不甚瞭解——按照劉宏的意思,雖然你不能統兵出征,可國將傾覆,作爲自家人,你自然不應該脫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