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中,最爲困擾的是陶謙,最繁忙的卻是住在官亭之中的劉熙……或者說,劉熙是焦急的等待一宿,至於陰德等人,則是一直忙碌到天明。
明溯將這個任務交給劉熙,還真是選對人了。
雞鳴三遍,東方破曉的辰光,一窮兇極惡的守卒闖進了州府之中。按理說,陶謙所居住的地方,底層士卒不應該如此膽大妄爲,奈何領隊的那名軍侯卻是手持曹豹將軍的令箭,強硬的申明瞭這是刺史大人的意思之後,便喝令手下將那四名猶自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的守門雜役給看管了起來。
“我說哥哥哎,這下邳莫不是要變天了?”被五花大綁倒扔在角落的一名雜役費力的扭動了一下漲得痠痛得脖頸,悄悄問旁邊正享受着同等待遇的小頭目。
“下邳會不會變天我不知道,不過昨晚曹豹將軍、笮融相國相約入府勸說大人的事情我倒是親眼目睹……”
“莫不是大人準備動手了?”
“此事難矣,畢竟那明溯是朝廷的侯爺,又是太子少傅,大人若是敢輕舉妄動,恐怕這仕途就黯淡了。”
“不是黯淡,是性命不保吧?”
“咦,按照你們所說,大人應該不會決定動手的吧,怎麼曹豹將軍的手下急吼吼的趕了進府,瞧那陣勢,似乎一言不合就要開打一般。”
“怕是曹豹將軍私底下勸說無效,擅自做主的吧……我們都是一些無關的下人,能夠保住性命就可以了,沒必要管那些上面的破事。”
“怎麼是破事呢?!我下邳無緣無故死傷過百,張將軍不幸喪命於城外,這筆賬又該找誰算去?”聞言,那先前插話的雜役頓時脖子上青筋梗起,義憤填膺的反駁道。
“五候還是年輕了些,那些人與其說死在現在正在府中睡大覺的人手中,倒不如說是死在大人的面子上,若不是大人以長輩自居……”很顯然,這小頭目懂的事情比其他人多,不過有些話,點到爲止,若是說得太清楚了,恐怕自己就該禍事臨門了。
“哎,二哥說得有道理,五候你就不要瞎咋呼了。”
“噓,有人來了……”
就在四名雜役複雜的神色之中,那隊面容陌生守卒匆匆忙忙又從府中趕了出來,只不過進去的時候,這些人似乎擡着一個大麻袋,出來的時候卻是手頭空空,就連那些兵器,似乎都缺了幾支。
“哥哥,那些兵油子似乎受傷了……”
“噓……”
奔出儀門之前,那爲首的軍侯口中唿哨一聲,先前守在門前的幾名守卒中的一人回身出刀,直奔四人所在,不待心膽俱裂的四人回過神來,身上已是突然一輕。
也不知道出於甚麼目的,那守卒挑斷了四人身上的繩索之後,竟然連那斷裂成兩段的繩索都一併收了起來,胡亂纏在腰間,這才健步入飛的往外追了上去,留下猶自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的四名雜役面面相覷,好半響都沒有回過神來。
既然僥倖逃過一劫,這些雜役自然不可能主動去向別人說及自己曾經有那麼一小段時間玩忽職守,甚至於被人綁了扔在牆角的瑣事。好在府中也沒甚麼大事情發生,儘管那些守卒出去的時候一個個身帶血跡,不過其後陸陸續續起來忙碌的府內諸人皆是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
就似乎那些人只是進入府中挑沒人的地方閒逛了一圈而已,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發生在夢中,等到日上三竿,照得人昏昏欲睡的時候,早已從驚魂狀態走出來的四人皆是一副狐疑的神色相互打量着。
這件事情着實太詭異了,午飯之後,陶謙親自陪同着明溯等人送出城去的時候,那名爲五候的雜役眨巴眨巴眼睛,想要從那面色如常的一行人中找出點什麼異樣,最終卻還是失望的緊緊閉上了嘴巴。
二哥說得沒錯,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保住性命,這些大人物的破事情實在太複雜了,不是咱們這種小不丁能夠隨意摻和進去的。
“僞君子!”一出城門,不待那猶自面上掛着讒笑的陶謙迴轉馬頭,隊伍之中的魯肅已是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了起來。
本來,在徐州百姓眼中,陶謙應該算得上是個和藹可親的老實善人形象,也正因爲如此,魯肅因爲仰慕曹豹的妹子游學到此,纔會考慮是不是投入其手下,撈取一個晉身的資本。
不曾想,短短的一夜工夫,陶謙的形象在魯肅的心目中就來了一個翻天覆地的大轉折。
席間的薄情寡義就不必再提了,就是昨晚……一想到自家老母親的非人遭遇,魯肅的指甲便深深的陷入了肉中。
“老匹夫,肅今生今世與你不同戴天!”諸人走出二三箭遠之後,魯肅心中暗暗的起了一個毒誓,卻是回身跳下馬來,轟然拜倒在明溯面前。
這一下來得實在太突然了,若不是明溯的騎術早已今非昔比,猝不及防之下恐怕那正在由繮而行的戰馬就要一蹄子踏在魯肅頭上了。
“子敬這是做甚?”
“肅本以爲那陶謙老賊膺秉懿德,允武允文,謙性剛直,守以溫仁,令舒及盧,遺愛於民,牧幽暨徐,甘棠是均,憬憬夷貊,賴侯以清,蠢蠢妖寇,匪侯不寧,將平世難,社稷是崇,不曾想今日領教其手段後,方纔發現不過一貪利賴寵,讒匿小人,規眉睫而迷禍福的無知之輩……”
聽了半天,明溯都沒搞清楚這魯肅文縐縐的是想要表達甚麼意思,便喝住了他的滔滔不絕,直截了當的問道:“子敬究竟想要表達甚麼意思?”
“肅深感先前對侯爺多有冒犯,還望侯爺治罪之際能夠寬恕家母,使其能夠安享晚年,不至於遭受無妄之災。”
“我是那種記仇的小人麼?”聞言,明溯不由的失笑了一聲,大力的往前揮了揮手,示意魯肅上馬:“先往前行吧,等出了徐州地界,我一定會派人護送子敬母子二人返回故里的。”
“陶謙老賊既然能夠派人抓了一次,就定然會有第二次!”魯肅卻是不肯起身,直接請求道:“還請侯爺能夠容許肅追隨左右,換得護佑母親大人平安無事。”
說到這裡,明溯不由的歪了歪嘴,似笑非笑的問道:“子敬難道不覺得其中定有蹊蹺麼?再說了,那夥軍漢也沒有承認自己就是陶恭祖派過來的撒。”
“肅沒有瞎眼,好歹在下邳城中還認識幾個人,”聞言,魯肅更是怒火沖天:“那曹宏本是老賊的親信,若是說這城中還有誰能指揮得動他,也只有那個僞君子了。”
“若是如此,那爲何方纔出城時,陶恭祖面上並無異樣表示呢?”這個時候,明溯似乎徹底站在了陶謙那一邊,徹頭徹腦的爲陶謙分辯了起來。
“這就是老賊的過人之處。侯爺雖然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須知北方多高山險峻,心胸開闊,南方多江河湖泊,人心詭異,老賊此舉更是證明了其城府頗深!”
我勒了個去,似乎陶謙也就是跑到徐州這裡來任職的吧,至於他的籍貫,如果自己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丹陽……原來陶謙本來就是南方人撒,這就難怪同爲江東子弟的魯肅會按照地域的區分來惡評他的性格了。
想到這裡,明溯無奈的攤了攤手,別有所指的言道:“子敬也知道我現在不過一賦閒的侯爺,有時候只要大家不撕破面皮,能夠勉強糊得過去,也就得過且過了。”
聞言,那跪在地上的魯肅連眼珠子都氣得快要瞪了出來:“難道連這種倒行逆施,廢長立幼的事情,侯爺身爲太子少傅也想這麼糊過去麼?”
“子敬有所不知,有些事情並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我雖然看起來地位頗爲尊崇,其實平素也蠻尷尬的,比如說這件事情,我本來就是太子少傅,幫太子說話,別人會說是徇私,不幫太子說話,別人也會指責爲叛逆……哎,做人難,做一個明辨是非的好人更難啊!”
“師者如父,難道侯爺願意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弟子蒙受天下人指責這一不白之冤麼?!”
“我才疏學淺,實在想不出兩全之策,子敬可有良策教我。”
“侯爺親自返回帝都……”
“這是找死!”聽了魯肅這話,明溯不由啞然失笑,自己好不容易纔從劉宏眼皮子底下跑了出來,若是再回頭的話,那真是八十歲的老奶奶倒翻跟斗,典型的活得不耐煩了。不過,這些話卻不能與魯肅說明,苦笑一聲,明溯咳了咳說話說得乾巴巴的嗓子,慢吞吞的解釋道:“此時太子身邊無人可依仗,我若是貿然跑了過去,恐怕那些人立馬就會想盡了法子將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先剪除了。”
“嗯,那的確是自尋死路。”明溯分析得很有道理,其實魯肅心中也是贊成這個可能性的。不過事情總應該有解決的法子,總不能得知這一驚天大陰謀後,就這麼眼巴巴的等着那與謀反無異的事情就這麼發生。
這時候,明溯也是繞得頭都疼了。這魯肅枉爲江東才俊,竟然連個合適的法子都想不出來。若魯肅真是如此一個傻蛋的話,也真是枉費了劉熙手下那連夜跑死的十餘匹戰馬了。
一提到這個,明溯心中直樂。劉熙還真會辦事情,那曹宏是陶謙親信不錯,可是他還有一個至親的東西——這天下,真沒甚麼人會和錢銀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