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等人到的時候,典韋已經領人將荀府團團圍住,前後大門,側廂偏門盡皆塞了個水泄不通。
見明溯過來,那典韋卻是提了個三四十歲的猥瑣男子迎了上來,欣喜地表功道:“六……主公,此人亦是荀家子弟,聽聞屬下來意,他便主動央求拜見。”
典韋本來是想叫六弟的,話纔出口,一想到自家兄弟現在可是當朝太尉,這人前總要給他幾分面子,便緊忙改了個口。
明溯卻是沒有空去管典韋的稱呼,見那人雖然衣着襤褸,神情猥瑣,雙眼之中卻是神光閃爍,便喝令典韋將人放下,和緩地問道:“你姓甚名誰,在這荀府又是何等身份?”
那男子雖然覺得“六主公”聽起來身份拗口,可卻是見到本縣縣令亦是十分恭謹地尾隨其後,當下也不敢怠慢,緊忙將自己推銷了一回。
本來明溯還以爲自己虎軀一震,這荀家的子弟便一個個欽佩得納首便拜,求着自己將其收爲小弟,不想第一個主動出來投效的卻是一個旁系名不見經傳的後人。
之前已經介紹過了,明溯對此人大略也有了個瞭解。
原來荀府並不全部是荀淑的後代,目前這個男子自然還是姓荀,單名一個彝字。荀彝也算是荀爽的侄兒,卻不是嫡親的那個,說起來,此人與同輩的荀悅的親戚關係已經出了五服。
荀彝的父親爲荀曇,是荀爽的叔伯堂兄弟,家中還有一個嫡親哥哥,名叫荀昱,雖然在這一系是嫡長子,卻自然也是荀氏庶出的子弟了。荀昱自伯修,此時已經過世,並無後裔流傳下來;荀曇字元智,比荀爽還要小上幾歲,一共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便是聞訊趕了出來投奔的荀彝,二兒子名叫荀衢,卻是遊學在外,今日並不在府中。
雖然是旁枝,可畢竟也是荀氏之人,明溯想了想,還是決定仿照先人千金買馬骨的做法,也不去考校學識,直接任命了此人一個侯府家丞的職務,命其前面帶路,一路進了荀府之中。
那荀彝也不知道這侯府家丞到底是個甚麼位置,可畢竟也算是入了明溯的法眼,出仕爲官了,欣喜之下,便領着明溯等人穿堂過廊,繞着右邊走了一大圈之後,方纔來到一座破落的院落。
讓明溯心中稍許覺得欣慰一點的,這侯府的老人似乎也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得知當朝太尉、仁義侯來訪,那院落之中一個膚色黯淡,瘦削孱弱的老年人匆忙迎了出來,望着人羣納首拜倒在地,恭謹地言道:“小民見過侯爺。”
“起來吧。”人家都如此大禮了,明溯總也不能再拿捏架子,便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趕了上去,雙手扶起此人,客氣地請求道:“本侯此次奉了聖上旨意,沿途招納大賢,征伐逆賊,還望先生助我。”
“侯爺不必如此客氣,但有所驅,曇無不應允。”雖然皮膚黑了些,可等明溯去扶的時候,卻發現這人倒還是有着一大把力氣,完全不像所見那麼孱弱。等對面那人站了起來,明溯一看那滿指甲鑲嵌着的褐色泥土,頓時覺得不對勁了起來,便詫異地問了一聲:“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小民荀曇,字元智。”
“啊……”這個時候,明溯纔回過神來,難怪這一路拐彎抹角,盡是挑那偏僻的地方去走,自己先前還是文人雅士喜歡別緻,卻不曾想到那荀彝竟直接將自己領到自己家中來了。
事已至此,明溯也只能將錯就錯,含糊其辭地吩咐了一聲手下士卒幫助那荀曇收拾一下行李,留在自己手下聽用,便轉身往外行去。
走出院門的時候,明溯卻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頭也不回地吩咐那荀曇道:“本侯聽說令公子荀衢亦有高才,不若書信一封,將其召了回來,如此父子齊聚,兄弟同朝,豈不快矣!”
明溯之所以突然想起了荀彝的弟弟,卻是因爲反正人家父子二人都已經到了自己手下,這蒼蠅肉再小,也是個葷菜,到了嘴邊又豈有白白放過的道理。
那荀曇顯然沒有想到這個侯爺竟然如此的好說話,想自己父子三人,因爲是旁枝,在荀府的地方也就比那下人好不了多少去,現如今一下子全部都攀上了高枝,也算是揚眉吐氣、光榮耀祖了,於是,便忙不迭地應了下來。
一下子招了兩人,還預訂了一人,雖然都是些旁枝,可明溯的自信心亦是驟然膨脹了起來。後世偉人那一句名言說得好:農村包圍城市。現如今,旁枝庶出都已經被自己一網打盡,剩下的也不過就是挨個上門拜訪,僅僅花些時間的問題了。
雖然說明溯心中想得極美,可事實卻是大出他的所料。或者是先前太順利了,老天刻意的想要考驗考驗他,又或者是明溯雖然年少得志,可名聲卻是沒那麼響亮,人家荀氏正房的弟子壓根就沒人願意拿正眼來瞧他。
反正接下來,明溯連續叩響了幾個看上去還是比較優雅別緻的院落門環時,卻都是吃上了個不大不小的閉門羹。
似乎早就得知了來者不善,那些院落之中要麼就是無人應答,要麼就是一個下人模樣的聲音隔着門回答說主人遠遊去了,還請貴客改日再來。
任是明溯再想禮賢下士,一個個地找了過去,連續轉了七八個院落,都得到了類似的回答之後,明溯亦是有些惱了。
如果他是個士子出身,或者這些敷衍搪塞的理由倒也能夠在場面上推辭了過去,可明溯畢竟是後世穿越過來的,對於這種文人酸氣格外看不過眼。
誰不知道,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何況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酸儒。心頭火起之後,明溯也沒有心情去學那三顧茅廬的做作,直接喝令那跟在後面,面色蒼白的縣令:“先前走過的院落之中居住的甚麼人,想必縣令大人心中十分清楚吧……本侯不管你用甚麼辦法,哪怕是綁也要將那麼不識擡舉的東西給弄了出來。”
說完,也不待那面容陡然失色的縣令回絕,明溯轉頭一瞥,典韋便領着二三十人如狼似虎地架着那縣令往回路挨個搜了過去。至於明溯,則是優哉遊哉地領了胡母班等人,找了片新芽初展的紫藤架子下面,吹了吹其實並不存在的灰塵之後,便優雅地坐了下來等待結果。
“侯爺,不若就此算了?”雖然那胡母班也是武將出身,可哪裡見過如此強行的徵辟,見旁邊已經再無外人,便上前小心地進言道。
聞言,明溯還未說話,旁邊蔡曄卻已是憤慨地罵道:“荀家有甚麼了不起的,若非這裡已經不是已吾,老子早就領人打了上門,一個個先按下來抽上三十殺威棒再談正事了。”
蔡曄在出仕之前可是高陽有名的二狂徒之一,此時氣憤之下,若不是明溯在旁邊坐鎮着,恐怕還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了對方的威風再說了。
見明溯的嫡系都這麼說了,楊簡亦是冷笑不已,那胡母班無須再問,也知道明溯的想法了,便只得按捺下心性,尷尬地陪坐在一旁耐心等候事情的發展。
抓人總是要比請人來得爽快。先前諸人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也不過才“拜訪”了七八座院落的大門而已,現如今明溯心中一發狠,僅僅半柱香工夫,前面便已是一陣哭嚎怒罵,整整三四十人排列了下去。
這些人之中卻沒有荀爽的身影,明溯召過那荀彝稍稍一問之後,方纔知道原來此事荀氏名聲最爲響亮的八龍之首荀爽卻是爲了要避那黨錮之禍,早已在汗水之濱結廬隱居,專心著述了足足十餘年了。
顯然,劉宏大赦天下的旨意並沒有傳到那荀爽居所,或者是其雖然已經得知了消息,卻因爲路途遙遠,一時之間也沒有及時趕了回來。
荀爽不在家中,荀緄、荀燾、荀汪、荀肅、荀旉五人早已病逝,剩下的便只有荀靖荀叔慈一人算是個長輩了。想想那荀曇已經投靠了自己,荀府之中老一輩的只剩下荀靖一人,的確也有些孤苦伶仃、形影相弔,明溯便索性大發善心,直接令幾名士卒“陪同”老荀靖回去收拾細軟之物,隨同一起上路。
就在明溯鳩佔鵲巢,顧自指手畫腳的時候,那荀府之中卻是有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
“住手!”隨着一聲斷喝,惶恐不安的人羣之中站出來一個面白短鬚,溫文爾雅,氣勢不凡,約莫三十餘歲的中年人。
此人直接走到明溯面前,也不行禮,卻是拂袖怒斥道:“荀家自先祖卿傳承至今,歷經十數代,世人皆引爲標榜,宵小之輩莫敢侵犯,然大人一來,便枷鎖加身,惡言相向,逼得府上雞飛狗跳,人心驚惶,此合於聖人之道呼?”
明溯擡眼一看,頓時就樂了。先前一個個躲在家中裝孫子,現在終於忍耐不住跳了出來了吧。老子先讓你跳跳,待會你自然知道老子這個惡客可不是好惹的。
就在那名中年人指責之間,明溯卻是充耳不聞地顧自安排手下士卒,繼續搜尋一遍,除了身高不及車輪的以及女流之輩,其他哪怕是奴役,都先拘了過來再說。
原因無他,只爲了歷史上許多人逃匿都是換了衣物,混進下人中間的,既然今天來了,明溯自然不想日後徒嘆甚麼錯失當面之類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