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摩尼。”胡娘也不知道這是個甚麼人,反正明溯怎麼說她便怎麼學口。
“佛祖?”曹操卻是頗有些研究,聞言頓時大驚失色。也不怪他驚奇,那佛祖的金身此刻便在白馬寺大雄寶殿中奉着,任哪個去過的香客,提到這名兒都不會陌生。
“應該是吧,反正不是中原人。”胡娘是從這奇怪的名字上分析出來的。
“掌櫃的師叔?”
“應該是的,反正是掌櫃的自己說的。”這話該怎麼回答,明溯卻沒教過胡娘,畢竟任誰聽到是釋迦摩尼親手開過光的,欣喜得哪裡還有心思去想那麼多。
曹操卻不是好糊弄的,當即回憶了一番,又問道:“那白馬寺建時佛祖已經不在世甚久,如今又過了百餘年,卻不知你們家掌櫃的師尊又該高齡幾何?”
胡娘卻是狡黠,見這人一味地問東問西,也不肯掏銀子,便笑嘻嘻地回了一句:“若是客官想知道,何不先買下了扇子,自己再去問問掌櫃的。”
曹操頓時欲哭無淚,爲了能夠向掌櫃的去核實這羽扇究竟值不值當三百兩銀子,便得先買上一柄,到底是誰傻啊?
當然,鬱悶歸鬱悶,最後曹操還得強忍着心疼,掏了一大塊金子將那“佛祖”親自開光過的羽扇買了下來,見錢銀入手,那負責守衛樓梯的廚師才稍稍欠了半個身子,放他上去,同時口中大喊了一聲:“議郎曹操曹孟德孝敬掌櫃的三百兩銀子。”
樓上明溯清朗的聲音透射了下來:“如此,便請他上來一敘吧。”
這“孝敬”二字讓曹操聽了心中極爲不爽,本來還想回身解釋一下,其實自己是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了那把羽扇,卻是見到幾名布衣士子手中亦是輕輕搖動着羽扇,立馬便熄滅了心思,轉身快步上了二樓。
那些布衣亦能買得起羽扇,說明這扇子的真實價格絕對沒有三千大錢那麼高,只不過剛剛被人訛了一回,若是就此大聲嚷嚷了出去,恐怕自己這個笑料轉瞬也便如那“野種”袁紹兄弟一般,飛快地傳遍了洛陽內外。
到底是一代梟雄本性,那曹操行至二樓,見樓下諸人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望着自己,卻面不改色地雙手一擡,往下羅羅一揖,轉身便欲叩門而入。
明溯卻不欲就這麼放過他,聽聲音已到了門口,便又高聲喊道:“孟德兄,你我一見如故,以兄弟相稱便可,這次孝敬我便收下了,日後且不可再行那晚輩之禮……快請進來!”
這時候,曹操心中充分地理解了那袁基爲何會氣得狂噴一口鮮血了,心中憤慨異常,有心拔腳就這麼跑了,可想想先前已經給了三百兩銀子,若是不進去論上一論,豈不是白送了出去。當下,便硬着頭皮進了雅間。
明溯卻正在與那徐庶、舒邵閒聊陳留的一些瑣事,見其進來,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旁邊的鋪錦榻兒,卻又顧自挑選了那趙焉納青樓“窈姬”爲妾的笑話說了一番,直把個曹操晾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亦不是,走更不是。
好不容易,明溯才把那虎鞭妙用解釋了個周全,三人笑歇,方纔突然“想起”旁邊的閒人曹操,便緊忙立了起來,異常熟稔地扯着他的袖子將他按了入席。
曹操自從出仕以來,哪裡遇到這等待遇,當下一坐下來,便直奔主題地問道:“聽聞那佛祖釋迦摩尼與掌櫃的有舊?”
“你我兄弟,這麼客氣做甚,就直呼我明溯吧。”明溯卻是將聲音提的極高,一時間樓上樓下寂靜一片。曹操愕然之際,他卻又突然將聲音低了下去,笑眯眯地言道:“這個消息倒不知孟德兄從何得知?我確實有一師叔,名字也叫那釋迦摩尼,只是到底是不是佛祖,我也不清楚。”
曹操心想,你這不是誑人麼,當下,也不客氣,便言道:“不知吾能否見上一見。”
“你不是已經看到我了麼,還要見甚麼見?”明溯驚詫地問道。
“非也!”曹操強行壓制下心頭的怒火,言道:“吾想見見那個叫釋迦摩尼的……師叔!”
“你想見我師叔啊?”明溯砸巴了一下嘴巴,將頭搖上一搖,卻不再說話。
“難不成昨晚便出了洛陽?”曹操躬起身子,咬牙切齒地言道:“若是如此,還請示明去路,也便於操日夜兼程,趕了去見上一番。”
“哎,我說孟德兄啊,你倒是個機靈人,竟然連我師叔此時不在洛陽城中都能猜得出來。”明溯引爲知己地上前緊緊握住曹操的手,誠懇地言道:“我也想爲你引見一番,可實在無能爲力撒。”
“難不成那釋迦摩尼見不得人?”
“no,釋迦摩尼天天俯望着蒼生,可蒼生想要見上他真身一回,卻是千難萬難……”明溯長長地嘆了口氣,言道:“除非,你從此遁入空門,枯守禪燈,百年以後或許能夠見上一面。”
“汝……”這時候,曹操已經完全確認了明溯是在訛他,當下便眉頭倒豎,狠狠地將那羽扇砸在榻上,不耐煩地言道:“小子,快將吾那三百錢銀還了回來!”
“還回去?”明溯將那羽扇撿了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發現上面已經有幾根羽毛折了,便一聲冷笑道:“本來退貨也未嘗不可,然而現在這羽扇卻是被你損了,我師叔釋放的法力又被你摔散了,要不……”明溯歪頭想了一想,從袖中摸出一個大錢出來,往那塌上一扔,言道:“我且給個回收價吧。”
“汝……這回收價也不止一個大錢吧,汝看,還有這麼多羽毛是完整的。”曹操氣得發昏,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了。
“哎呀,你有所不知,我昨日買那些鵝時,由於量大,他們就給了我個批發價,一隻鵝才六個大錢。這鵝肝、鵝掌拆了可以賣,鵝肉還能片了做京醬肉絲,鵝毛嘛,也足足能做四五把羽扇……你算算看,我是拿一個大錢回收一把破扇子划算,還是再去宰殺只鵝划算?”明溯板着手指算了半響,心中覺得委屈,索性連那一個大錢也收了回來:“這賠本的買賣,還是不做了吧。”
“汝……汝……不值一錢的羽扇,汝竟然賣了吾三百銀子。”曹操勃然大怒,正待吵鬧一番,明溯卻是將手指指地板,言道:“孟德兄,注意形象,你可是議郎……再說了,你掏那三百銀子時,有人拿到勒迫你嗎?”
“沒有……”
“有人從你口袋中搶奪嗎?”
“沒有,可是……”
“買賣嘛,講究的便是你情我願,那些小孩子才相信的鬼話,你說出去又有誰聽啊。”明溯嘆了口氣,委屈地言道:“其實,這羽扇也就是我肯賣給你,不信,你到市上去,隨便砸個三百兩出去,看誰敢收下來。”
曹操心想,這洛陽城中誰敢訛詐我曹孟德,活得不耐煩了?當下便恨恨地言道:“決計無人膽敢賣我三百兩。”
“這就對了嘛!”明溯拍拍曹操的肩膀,安慰地言道:“孟德兄非要花三百兩錢銀來買柄扇子,其他人又不肯賣,我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幫孟德兄圓了這個心願……你瞧瞧,這不還得感激我麼!”
敢情自己被訛了一回,還得感激別人?曹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下也不囉嗦,立身便欲往外行去,明溯卻是悠悠地一嘆道:“昨夜裡夢見師叔,他託我轉告一個叫曹操的大英雄,說他機智警敏有隨機權衡應變的能力,若是能夠……”
“若是甚麼?”曹操聞言頓時止了腳步,狐疑地問道。
“你我相處不善,還是不說的好。”明溯卻是不肯多言,只是提起了面前的茶盞兒,美美地抿上了一小口。
曹操無奈,只得腆着麪皮又坐了下來,靜候明溯開口。
明溯卻是將雙目眯上,不一會兒,微微的鼾聲響起,正當曹操厭煩之際準備出去,明溯卻似夢遊般言了一聲:“若是能夠改掉多疑的習慣,王侯將相不遠矣。哎,只是此人……”話說了一半,鼾聲又起,這次曹操卻不再焦急,耐着性兒,靜靜地候於一旁,一時之間,雅間中,一人睡覺,三人面面相覷,形勢詭異無比。
徐庶呆得實在無聊,見明溯雖然鼾聲如雷,那垂於榻下的一隻手卻猶在彈指不休,心知此時主公必然在弄神弄鬼,而那舒邵又是方纔投入己方陣營,正所謂交淺言深,大忌諱也,便索性尋得個由頭,將那舒邵扯了一併下樓去了。這徐庶二人一離開,曹操更是飽受寂寞的煎熬。
所幸,這一狀況並未維持多久,半響之後,明溯卻又吐出了幾句夢話:“此人一貫信奉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可真正做起大事來,卻前瞻後顧,遊離不定,既想謀篡大位,卻又不敢讓天下人指責……”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這確實是曹操的信條,然而此言他從未與旁人說過,即便是父親曹嵩也是萬萬不知。卻不曉得眼前這個奇異的少年是如何得知的。而且,不盡如此,這少年竟然言語之間直指自己本心,正所謂自家人知自家事,這曹操想謀篡也不是想了一日兩日了,只不過平時僞裝得好,旁人不知而已。這一番話聽完,曹操頓時背上冷汗似瓢潑大雨,直浸得那棉襖上下如同水盆中剛取出一般。
見明溯鼾聲復又響起,曹操便將牙一咬,手按腰間直劍,雙目之間盡顯厲色。不想明溯卻是輕輕地將身一側,鼻間聲響不斷,那手卻慢慢地耷拉在了腰間長刀之上。曹操見狀,心中疑慮更甚,當下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在旁邊輕輕呼喚:“先生醒來,先生醒來……”
明溯卻是猶自不覺,依然鼾聲如故,那曹操心中一合計,當下也不猶豫,便將直劍輕輕抽了出來,慢慢地往明溯胸口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