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的官員每年末一小考,每三年一大考,如今正好是大考的年度。
那雉縣縣令一聽說洛陽過來了個侯爺,而且還是混得極爲滋潤的仁義侯,當即心中一驚,若不是天色已晚,估摸着早就吩咐人去淨土潑街、黃沙墊道了。
當然了,即便這些個瑣事無法安排,可那鑼鼓喧天,鐘鼓齊鳴,縣卒開道,軟轎隨行的架勢還是要擺足的。
久在官場廝混,這官吏早就學會了揣摩上官意圖。雖然那亭長稟報說仁義侯只帶了八男一女,輕裝簡行,可他縣令不能隨意接待撒。
明溯讓人通稟的意思就是等着他去給足面子,所以,任是這縣令晚上還要趕上七八個場子,卻也不得不都推辭了,緊忙召集上那些趕出去應酬的、逛青樓的、回家抱小老婆的,諸如此類,一應屬吏,屁顛屁顛地連夜趕去了南召亭所在迎接。
眼看着明溯淡淡的一句吩咐,結果就將雉縣整的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大大小小數十個猥瑣人兒全奔了過來,張龍、趙虎等人心中不由地對這官場上的規矩又有了幾分新的認識。
不得不說這縣令還是蠻有心的,出來迎接的時候,一路指使手下沿途點起了火把。就這樣欣賞着十數裡的火樹銀花不夜天,明溯帶着張龍等人晃晃悠悠地進了縣城。
“本侯已經吃第二頓了,不能再喝了……真撐了!”明溯撫摸着滾圓的肚皮,話才說一句,飽嗝卻已經打了十七八個。
“此時侯爺出來,不知聖上有甚麼吩咐?”那縣令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試探着。
明溯也着眼瞥了他一下,卻是嘿嘿一笑,猛力地拍了他兩下肩膀,卻是迷迷糊糊地言道:“你真當本侯傻啊……出來考察國家幹部……考校操行,這等大事也能隨意泄露的麼?”
雖然不知道甚麼是國家幹部,不過操行等次正是歲考的主要內容,那縣令聞言,言語之間更見殷勤。
諸人歪歪扭扭又喝了幾樽,明溯卻似乎突然纔想起來一般,口齒不清地言道:“本侯出來之時,那丈母孃……說了你也不懂,就是董太后啊,她吩咐本侯這個女婿準備點養顏的珍異藥材回去,你們雉縣可有這些土特產?”
“可能……應該……大概……”那縣令才說了半句,便望見那明溯臉色一黑,忙不迭地改口言道:“這個可以有。”
“必須有!”明溯皺了皺眉頭,顯然對方纔縣令的表現甚爲不喜。
“必須有必須有……侯爺放心,區區土特產小縣還是湊得出來的。”那縣令諂媚地應道。
“湊?”明溯不解地望了望他,滿是奇怪地詢問道:“難道雉縣被你治得民不聊生,連點土特產都得去湊?”
“不是不是,下官不是這個意思……”那縣令聞言頓時就急了。明溯這話典型的是話裡有話,明言土特產,暗中卻是批評他爲政一方,不能造福一方撒。
“那你是甚麼意思撒?”明溯歪着個腦袋,懵懵懂懂地猜測道:“本侯知道了,你定然是瞧不起太后,所以就將土特產都藏了起來……嗯,一定是這樣!”
聞言,那縣令都快哭了起來,緊忙拜倒在地稟告道:“只要雉縣有的,定然會如數奉上……侯爺那一份,下官一定也會預備好。”
“你這是公然行賄,會影響本侯寫那評語的。”明溯醉醺醺地拿手指戳着那縣令的腦門呵斥了一聲,卻突然口氣一轉道:“不過,本侯很喜歡,哈哈!”
這一夜,整個縣城的官吏都忙得連睡覺都顧不上了。仁義侯要給他丈母孃準備禮物,雉縣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奈何這仁義侯年齡看上去不大,可眼光卻是極高。諸人整整忙活了一整夜,可人家也就是挑肥揀瘦地只選了七八樣,還顯得一副怏怏然的模樣。
“讓本侯怎麼評價你呢?”明溯隨手拿了一支足足百年的杜仲拍打着那縣令的肩膀,恨鐵不成鋼地言道:“俗話說,三年清縣令,十萬雪花銀。你在這個位置上也呆了七八年了吧,算算搜刮的民脂民膏,這二十萬金沒有,十萬金總是有的嘛。”
聞言,那縣令頓時會意,緊忙將頭點得跟個撥浪鼓一般,靦腆地言道:“也才十一二萬金而已,都是下官平素省吃儉用出來的一點積蓄。”
“很好!”見這個縣令如此識相,明溯倒是不好意思再敲詐他,便開門見山地言道:“你且現在就派人押送十萬金入京,告訴本侯那大舅子,就說……就說這是你的賀禮。”
“不知侯爺的大舅子是誰?”那縣令滿頭的霧水。
“說你笨你還真賣乖了,”明溯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本侯是董太后的準女婿,你說那大舅子又該是誰?”
這話一說,那縣令白眼一翻,險些當場就嚇暈了過去。任他想象力再是豐富,都不會將聖上與大舅子聯繫到一起,可即便他不去聯繫,人家的關係明明白白地就這麼擺在天下人面前撒。給聖上送禮,那可就是千載難逢的拍馬屁的機會,自己若是不抓住,日後想再去抱大腿可就難了。
“就送進宮去?”雖然那縣令願意去拍這個高價馬屁,可憑他小小的一個縣令,又豈是想見劉宏就能見得上的。
“嗯。”明溯信手抓過那公堂上的筆墨,唰唰幾筆就寫成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封皮上卻是很直白的一句話:“大舅子劉親啓。”寫完了,信手就掏出腰間的金印,隨便吐了口唾沫上去,便也算是蓋好了。
雖然不知道聖上看到這封書信會不會當場惱怒得想要砍人,可畢竟是他妹婿親手所書,這縣令心中再是忐忑,也只得暫且先收了下來照辦。其實,對於皇宮內的規矩他也不甚熟悉,此時心中還在暗暗揣測:看來聖上與家人關係極爲親暱——你看,連這稱呼都是如此的淺白。很有親情味!
吩咐完了這件事情之後,明溯沒心沒肺地一笑,隨手拿起那驚堂木一拍,自己便大腳丫朝天,擱上案板,很沒有品相地睡了過去。
其實,明溯那信裡也就八個字,內容與封皮一般,同樣很直白:“不拿就抓,抓也白抓。”相信那劉宏看了這封信,一定會很爽氣地收下這縣令十萬金的孝敬的,畢竟此時皇宮內的生活也很拮据嘛。明溯在睡夢之中好生地撫慰了一番劉宏弱小的心靈,卻是因爲出京前連夜與朧月折騰得太累了,此時一睡了下去,一時半會卻也沒能反應出來自己還躺在人家大堂之上。
好不容易將十萬金清點封好,派了縣尉親自押解入京之後,已經是日上三竿了。那縣令回到公堂之上時,卻發現明溯呼嚕打得震天響,旁邊張龍等人卻是精神抖擻地守在一旁。
也難怪張龍等人精神如此亢奮,先前除了劉宏的十萬金,那縣令又悄悄地擡了一大一小兩隻木箱送了上來,大的裡面是一萬金,算是孝敬明溯的,至於那小的箱子中則裝了四千五百金,八名侍衛連同小侍女,每人五百,童叟無欺。
陡然得了五百金,那小女子已經雙眼呆滯,不知道該說甚麼好了。可能體諒明溯這一路攜帶贓款不便,所以那縣令還很體貼地準備了一駕馬車,倒也免了小女子吭哧吭哧地背得吃力了。
說來也怪,平素這官府門前許久都不見一個人影,不曾想明溯往堂上一睡,還沒到點卯的時候,門前便已經簇擁了上千人了。
其實倒也不能怪這些刁民,昨晚縣令折騰的動靜那麼大,任是消息再閉塞的,肯定也早就知道了洛陽之中下來了個大人物,所以平素積累下來的冤屈,此時正好來看看風向,說不準有機會扳回個道道。
明溯就在堂上躺着,那縣令自然不敢像以前那樣,拿着水火棍趕人。張龍等人實在忍受不了旁邊那縣令半是可憐半是哀怨的目光,於是便上前推搡了一下明溯,在其耳邊悄悄地言道:“主公,要升堂了。”
許是陽光太過刺眼,明溯咂巴咂巴嘴巴醒了過來,卻是極不耐煩地伸手將那張龍撥到一旁,不悅地言道:“老子還沒睡好呢,讓他們等等。”說完,歪頭又睡了過去。
聽了這話,那一衆官吏不禁面面相覷,卻是拿明溯毫無辦法,只得跪坐一旁,焦急地等候明溯醒來。
明溯這一記回籠覺睡得可謂是驚天動地,眼看就要到晌午了,外面等待的百姓漸漸地也就不耐煩了,於是便三個二個地散了開去。清晨趕了過來,那是來見個新鮮玩意,現在這代表聖上出巡的大官很明顯昨晚宿酒未消,此時進去告狀豈不是自討沒趣。所以,到了最後還能堅持的百餘人,大多也就是些冤情重大、心中猶自抱着一絲希望的一些百姓。
就在那縣令飢腸滾滾,悄悄地召來掾屬去準備午飯之時,明溯卻是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探手取過旁邊的皮靴,望腳上一套,便欲往外行去。
“侯爺睡醒了?”見狀,那縣令緊忙上前諂笑着言道。
“醒了。”明溯使勁地揉了揉眼睛,詫異地望着那門外探頭探腦的一堆百姓,吶吶地問道:“這些人來做甚麼的?”
“都是些告狀的……”那縣令正想提醒明溯先前佔據了公堂,不料,明溯卻是突然興奮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來人吶,升堂!”說完,自己已經是一屁股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