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初雪。晌午,明溯走進了黃家村。
之前那個出言不凡的小老頭邀請明溯去喝他的喜酒,明溯興沖沖地尾隨其進了村尾的一個約莫畝餘的院子。進門之後,便發現到處張燈結綵,描紅繪金,委實一副喜慶的模樣。
那毛驢一路進了院子,繞過一幅從村中溪流引入院中的半乾池塘,塘中殘荷片片,數百支枯萎的梗柄高高低低地在雪花中搖曳不定。池塘背後是一進小院,明溯正想跟了進去,卻被一個小童攔了下來。
“客人意欲何往?”那小童恭敬地問道。
“此間主人邀我等前來喝杯喜酒。”明溯也是納悶,哪有大婚的日子將客人拒之門外的,何況還是那小老頭親口相邀的。
“客人來得太早了。”那小童微微愣了一下,轉瞬飛快地言道。
“早了?”明溯愕然往天上望去,此時雖然天色昏暗,雪花飄飛,卻正是用午飯的時候無疑,難不成此時婚禮已經如此開放,竟然只是觀禮一番,連個飯兒都不招待?可即便如此,自己臉婚禮也還沒看到呢。
“婚禮婚禮,女昏爲婚。”那小童一副小大人模樣,狐疑地打量了一遍明溯身後二女,歪頭想了想,老氣橫秋地言道:“難不成客人未曾娶親?”
“娶了。”明溯想想總不能讓一個娃兒瞧扁了去,很誇張地將身後小侍女推了出來:“而且還不止一個。這是我第四房小妾。”小侍女乍是一驚,緊忙又眉開眼笑地連連點頭稱是。
“難不成這人卻是個蠻子?”那小童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可言行舉止不像啊。”這時代沒哪個婦人會自己毀了自家名節,小童對那小侍女的話倒是堅信不疑。
“什麼蠻子。我家主子乃那陳留西山先登軍之主,麾下五六千人馬呢。”無名與那小童年齡其實也差不多,此時,見其無禮,便上前賣弄了一番。
“原來是個大將軍啊,小子失禮了。”那小童連連道歉,心中卻在暗自嘀咕:難不成他那些妾侍都是強搶回去的不成,若非如此,怎麼連個婚禮的規矩就不知道了。
“如此,我可以進去喝杯喜酒了吧。”明溯擡腳便欲往內行去。
“可以。”小童急得小臉都漲得通紅,言道:“不過此時還沒到時辰。”
古人確實會看時辰成禮,明溯倒也理解這一點,於是便客氣地求教道:“那還要再等多久?”
“黃昏之後。”小童見明溯不再硬闖,心也定了下來。
“這麼久?”明溯愕然。
“對呀。”小童一本正經地掉着文:“《禮記﹒昬義》有云,親迎於昏時,陽來陰往。客人不知呼?”
“你的意思是婚禮都是晚上進行的?”明溯有些明白了。
“你不都知道嘛。”小童嘟起了嘴巴,不悅地言道:“那還戲弄我許久做甚。”
“我也是方纔曉得你們這兒竟然有這獨特的風俗。”明溯歉意地言道:“我是早晨就迎回去的。若是不信,你問問他便知。”
在場的就是郭貴一個老九親自參與過自己的婚禮的,明溯自然要把這個證人拉出來。
那小童滿面驚詫,不知道該如何回話。郭貴卻是趕緊上前,扯了明溯的衣襟,拉到一邊言道:“我說六兄,你這臉可算是丟到家了。”
“怎麼?”明溯心想我甚麼時候把媳婦領回家的自然不會忘了,難不成這裡面有甚麼不妥暗藏其中。
“六嫂與你甚麼時候成親的?”
“就那天上午啊。”
“不是。”郭貴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問道:“我是指你們甚麼時候圓房的。”
“這個。”明溯當然記得那番湖邊豔遇,左右郭貴也不是外人,便探頭過去小聲地言道:“那前一日夜間,在三兄家中。”
“圓房之前有無甚麼儀式?”
“也沒說什麼呀。”明溯可不想吵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大街上調戲了自家小妾,便含糊其辭地言道:“當時我也喝高了點,甚麼都記不得了。”
“是不是一覺醒來,發現城門關了,就等到第二天再走的?”郭貴卻是打破沙鍋問到底。
“這個倒真沒注意。”明溯心想當時現場那麼火爆,誰還會想到去問那城門有沒關。
“可是三兄卻是派了手下過來吩咐說,城門已關,你們雖然已經成親,卻要待的次日上午才能回來。”郭貴仔細回憶了一下,言道:“所以我們纔會那麼準時地在外面迎接六兄六嫂的撒。”
“啊。那傳信的人又是如何出得了城門的呢?”明溯納悶地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郭貴無辜地言道:“難不成六兄你是倒插門過去的?若不是如此,怎麼婚禮放在三兄家舉行的撒。”郭貴惡惡地猜測道。
明溯徹底昏了,原來古人有這麼多規矩啊,怎麼就沒人和自己提起過,想到那倒插門的說法,心中便是涼涼的有些不踏實,訕訕地言道:“這個倒是我經驗不足了,待日後再娶上幾回,便不會再壞了章程了。”
二人一番對話早就全部落於小童的耳中。那小童強自抑制住面上的笑意,震驚地言道:“原來是個有故事的客人,倒是小子先前沒有解釋清楚。既然現在都明白了,還請客人晚間再來。”
“你纔有故事,你們全家都有故事。”明溯適才被郭貴驚得一聲冷汗都要出來,恨不能立即飛了回去,問問那胡魁自己這樣算是娶過來還是嫁了過去,更關鍵是,將來有了娃兒,到底該跟誰家的姓,所以,此時那小童一開口,便勃然大怒,反問道:“此間主人難不成不是上午迎親回來的麼?!”
那小童卻是不慌不忙地回道:“我家老爺昨晚掐指一算,今日午後必有瑞雪,於是便提前先迎了回來,免得那夜深路滑,誤了時辰。”
這下明溯徹底暈了,人家是因爲天氣因素不得不破了規矩,可自己呢,卻是因爲前面不小心調戲了自己的小妾,惹得大家不開心,方纔錯過了出城的時辰,這完全是兩碼事嘛。想想左右說不清楚,明溯便直截了當地換了個話題:“小哥兒,你看看這雪花如掃,總不能讓我等在外面受寒挨凍半日吧,再說這天寒地凍的,總得有個熱湯熱水的用用不是?”說完,明溯撣了撣肩上已經積了足足兩寸厚的雪花,挽手在嘴邊哈了口熱氣,裝作已凍得快不行了的模樣。
“嗯……這倒是個理兒”那小童歪頭想了一想,言道:“如此,你等便隨小子過來吧。”
不一會兒,衆人來到村中一座小廟中。那小童隨手指了指地上幾隻蒲團,言道:“小村地僻,尚無官亭,客人就請在此歇息半日,至於午飯,小子一會自會送了過來。”
這年代,要想蹭個飯都這麼難,明溯只得吩咐諸人去旁邊搬些柴火過來,整個火堆出來,也不至於凍壞了二女,至於其餘五人,常年習武,些許寒冷,自然難不倒他們。
等待是一件既無奈又痛苦的事情。明溯等人無聊地切磋了七八回之後,外面終於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終於有人來喊自己等人蔘加婚禮了,郭貴興奮地迎了出去,擡眼一看,卻不是那小老頭的童兒,而是幾個峨冠長袖的士子引着一位長鬚飄飛的老人奔了過來。
見廟中已有人生起來火堆,那些人也不客氣,微微頷首致意後,便徑直坐於旁邊,慢慢地開始烘衣暖手。
明溯見這些人明顯來歷不凡,正待上前見過,外面又是三五名士子作伴行了進來。這後來的幾名士子初一進來,便望見了那團火堆旁的幾人,緊忙一揖到地,恭謹地言道:“原來水鏡先生竟早已過來,弟子們這廂有禮了。”那先前之老人忙立了起來,連聲稱道:“好好好,都坐下吧。”
“他便是水鏡先生!”明溯大喜過望,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想若是自己不顧那小老頭邀請,徑自去了玉溪山麓中間的水鏡莊,豈不就要與之失之交臂了。而且,不光是老的遇不到,而且,看看那些士子的熟稔程度,恐怕小的也全要錯過了。
那水鏡先生果然如同傳說中一般,但有士子與他說話,言必先稱“好好”,倒也不愧了那個好好先生的稱號。
左右外面的大雪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明溯也不急於上前搭話,便行於廟前,雙手一橫屠龍,將那內功心法慢慢地提將了上來,頓時刀光粼粼,劈空有聲,轉眼便消失了人影,只見雪花紛飛,在刀上凝成一隻只水珠兒,隨着那刀影,向四面八方迸射了出去,廟中衆人只覺得一團白光倒射入了眼球,直刺得雙目泛紅,似乎再看一會那淚花便得激了出來。
“這位少年武藝精湛,一柄刀兒舞得直如疾風,水潑不進,雪飄難入,着實英雄也。”廟中一名三十餘歲的士子感慨地言道。
“元直此言甚有道理,吾石韜平素以爲劍術了得,此時一見此人刀法,方知止爲一井底之蛙矣。”這說話的人似乎比前面那人年歲還要大上幾分。
“廣元兄修得是那治國安邦之策,又何必介懷。舞刀弄槍,止爲魯莽之輩所爲。”旁邊一名士子容貌軒昂,丰姿俊爽,頭戴逍遙巾,身穿皁布袍,聞聽二人之言,不屑地言道。
“州平休要小覷了天下人也。想元直幼時,亦是混跡於輕俠之中,那時安知其有處茲不惑、鬼神莫測之能?”又是一名士子站起來不服氣地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