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眼看到車隊已經拐了個彎,再也看不到這邊的情景了,明溯便嘿嘿一笑,停止了手中緩慢無比的比劃,對那配合得極爲艱辛的鄭可飛快地吩咐了幾聲,便倒轉長刀,在自己的肩頭猛然劃了下去。
血光四濺之間,明溯一條胳膊已是垂了下去,倒是讓周邊的所有手下驚嚇了一遍。
一驚一乍之後,太史慈顯然也是想到了明溯此舉的涵義,便也照樣扳過戟上的月牙,準備依樣畫葫蘆一番,明溯卻是叮噹一聲將那長戟挑了開來,打趣地言道:“我天生體質過人,數日之後便再無疤痕,難不成大舅哥竟然與我一樣?”
聞言,太史慈頓時怔了一怔,哭笑不得地回罵道:“誰和你這個怪胎一樣?”
之所以先前會發生了如此多的變故,卻也是明溯沒有辦法的辦法。
既然太史慈的面貌特徵已經被諸人看得個一乾二淨,若是就此別過,自然日後會有那露陷的時候。
左想右想,還是太史慈一番話提醒了明溯。
太史慈也是因爲自己錯失了千里接應的機會,便苦苦地哀求明溯讓他護送一回。這番話倒是立馬提醒了明溯:反正以後總是要知道關係的,倒還不如現在就讓太史慈堂堂正正地亮相來得更爲穩妥。
於是,一對素昧平生的“子舅”二人便極其意外地在戰場上相遇了,喝問來歷之後方纔醒悟過來原來竟然劫了自家人的太史慈自然不肯再與臨時落草的馬賊合夥了,於是便發生了先前一幕匪夷所思的事情。
當然了,先前太史慈也不過是因爲得罪了上官,所以纔會潛逃出去,暫且安身隱藏在馬賊中間的,倒也不算是馬賊死忠的同夥。
反正,太史慈的來歷只要有心之人皆能打探得出,只要明溯回去交代那桃花島諸人不說,汶縣的孟建不說,任是荀悅等人奸似鬼,最終也只能悶在葫蘆裡面喝上二人一大盆洗腳水了。
交代鄭可加快遷移的進程,趕緊回去接防桃花島之後,明溯便再也不耽擱,直接領了太史慈二人氣喘吁吁地在場中奔馳了三四十圈之後,方纔一路向東,緊趕慢趕地追了下去。
直到傍晚,日落西山的時候,明溯纔在太丘縣境內追上了車隊。
不得不說,典韋雖然看起來是個大老粗,卻是極善演戲。加上旁邊蔡曄、楊簡二人的配合,諸人竟然裹挾着整個車隊連續狂奔了數十里,直到太丘縣境內,方纔停了下來等待明溯二人趕來會合。
太丘是個小縣,這裡的前任縣長名叫陳寔,字仲弓,正是潁川許縣人,曾任過任潁川郡西門亭長,德行高尚,與荀悅的爺爺荀淑來往倒也頗多。
先前因爲黨錮之禍,陳寔被罷了官職,可其在太丘遺留下來的影響卻是甚爲深遠。尤其是陳寔在其鄉里頗有聲望,對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德行受人尊重。遇有爭訟,多求其判正。人們感嘆地說:“寧爲刑罰所加,不爲陳君所短。”
一提起陳寔,荀悅便是讚不絕口,在入城的時候,順帶講解了陳寔的一件趣事:前些年,災荒橫行,有盜賊夜入陳室,藏於樑上,陳寔發現後,並未命人緝拿,卻喚出子孫們訓斥道:“人當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迫於飢寒,遂之爲非,如樑上君子是矣!”那盜賊聽後大驚,伏地請罪。陳寔說:“視君狀貌,不似惡人,宜克己反善。”說完還贈了其絹兩匹,讓盜賊自行離去。自此事傳開之後,整個許縣盜賊斂跡,“樑上君子”的典故即出於此。
或許是感嘆現在人心不古,也可能是對潁川此番遭遇黃巾賊虐心中有些感慨,抑或是前面一路太過於驚魂了,在那現任縣令出來迎接時,荀悅一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氣勢一直蓋過來本來是一行之主的明溯。
反正也算是有驚無險,明溯暗自將心放了下來的同時,卻是暗暗地對那在旁邊神色不安的縣令使了個眼色,慢慢地放緩了腳步,落後了荀悅半個身子。
那縣令雖然對荀氏也有所瞭解,可這般殷勤主要還是看了明溯的身份。本來見了荀悅一副喧賓奪主的模樣,縣令心中不喜,本待出言提醒,卻是得了明溯的示意,只得做出一副知己的模樣,不停地跟在荀悅後面長吁短嘆,直恨不能立即掛印辭去,請回那陳寔繼續擔任太丘長的職務。
這種官場上的刻意迎合,明溯前世可是見到了不少醜態,此時見荀悅有意充當老大,左右自己也不喜歡這個調調,便也任其妄爲,樂得在旁邊與典韋等人說笑不已。
這個時候,典韋已經知道了先前的對手原來竟然是無名的大哥,自己人見面,自然分外的熱情,不一會兒,二人便打得火熱,倒是令那本來還在暗自提防,免得又遭了賊人暗算的胡母班自討了個好大的沒趣。
說起來,胡母班可不像荀悅等人那麼好騙。隨便撞上些馬賊,竟然遇到了親人,而且還是失散多年的那一類,三言兩句之下,又反水了過來,堂而皇之地又成了對手,也就是明溯的貼身親衛。任是胡母班再是愚鈍,亦是覺得其中定然有些蹊蹺在內。
奈何先前太史慈與明溯也打得太過逼真,後來典韋下手卻是招招不留情面,直往對方要害之處招呼,胡母班本是武將出身,從中卻也無法發現甚麼端倪出來,之後一切雖然轉折太過於急促,可人家嫡系屬下都沒甚麼意見,自己又何須多管甚麼閒事呢。
正如那荀悅悄悄的嘀咕一般,胡母班心中也是想的,只要經過那東萊時一打聽,不就知道了那太史慈說的是實話還是一派胡言了。
當然了,他們卻不知道,明溯與太史慈所編造的這番話,卻是十句中間方纔夾了那麼一句假的,尤其是最爲匪夷所思的便是太史慈逃離東萊的那一段。可偏偏太史慈自述那段離奇經歷時,滿嘴的輕描淡寫,倒惹得諸人皆是將疑問全部集中在真事上面。
可想而知,即便他們不主動去打探,明溯都會製造機會,“無意間”將事實暴露在其面前,如此才能真正地爲太史慈洗脫了賊名。
這個時候,太丘縣附近倒是十分太平的。儘管之前那馬元義遷移荊、揚二州的徒衆選擇的路線就在此地往東不到五十里的兩州邊境,卻是因爲要隱匿意圖,便也沒有過分襲擾周邊各郡縣。
望着太丘的百姓一個個安居樂業,荀悅心中便又暗暗起了心思。畢竟故土難離,雖然是迫於賊勢,可畢竟背井離鄉,任誰心中都有些想法的。
這太丘雖然地處豫州最東邊快與徐州搭界的地方,可畢竟距離自己家鄉潁川也不是太遠,如若作爲一個暫避賊患的地方,倒也無可厚非。
荀悅這番心思倒是考慮得比較全面。奈何他主意打得雖好,可此次卻是再也得不到族中諸人的贊同了。
首先發難的便是自家四弟荀諶。荀諶本來就有心投奔明溯,畢竟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自己再有學識又如何?秀才遇到兵,都是有理說不清,何況此次面對的是那些窮兇極惡的賊人。
本來按照荀諶的心性,倒也不會輕率地去下這個決定的,奈何那黃巾軍統領波才實在太兇殘了,竟然驅使了足足小半郡的百姓作爲擋箭牌去圍困那長社。
在潁陰的這段時光裡,荀諶已經無數次聽說了那些屍橫遍野的無辜百姓,就這麼生生地被賊人驅了上去攻城,一波一波地倒在官軍的箭雨下面。
世道如此,便是一向自負有匡世之才的荀諶也不得不暫且認清了事實,徹底向命運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何況明溯對自己家人也確實不錯,雖說荀閎當時也是爲了整個集體的利益,可畢竟對手是七八百兇悍的馬賊,明溯能夠自蹈險地,單刀匹馬搶出了荀閎,這個情分,雖然荀諶嘴上不說,心中卻是記得很清楚的。
違背與自己兒子有救命之恩的明溯,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說甚麼,荀諶都是不會去做的。
荀諶的態度,荀悅早就有了思想準備,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第二個站了起來反對自己的竟然不是三弟荀彧。
明溯一下子救了荀彧二個兒子,雖然也讓他心中感動,卻未能令其頓下決心,公開表態反對家主的意見。
這第二個站出來的人卻是一向與荀悅穿着同一條褲子,同進共退的荀衍。荀衍上次錯失了表態的機會,這次他可不想再做最後一個,落得個尷尬的地位了。
眼看前番老三搶了個頭,這次老四又先跑了出來,荀衍腦中微微一思忖,便不甘示弱地領着荀紹從下面轉了出來,慷慨激昂地言道:“衍雖才識不如諸位兄弟,可這做人的基本道理卻還是懂的……既然已經選擇了侯爺作爲主公,那衍自然沒有因爲顧慮些許前途兇險,背信棄義,半途棄之而去的道理!”
說完,荀衍父子便也站到了荀諶的身邊。
見狀,荀悅氣得短鬚直抖。若是老三、老四來說這番話倒也算了,可你當初本身就沒有表態,現在這“背信棄義”之言又該從何說起?
氣憤歸氣憤,畢竟此時已經不再是荀府之中,自己這個家主若是順應人心,或許還能有些號召力,可若是想憑藉着往日的威望,去強行壓下諸位兄弟族人的意見,恐怕也沒人願意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