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小地方的醫生都敢輕易說出開腹的話來,一時之間明溯覺得自己快要神經錯亂了。難不成自己夜航了一段距離,竟然又玩了一把穿越不成。
若不是如此,怎麼隨隨便便找個老醫生就敢提出就連那張機張仲景都不敢輕易去嘗試的手術建議。
“下去取一百大錢,送他回去吧。”明溯愕然觀察了那老醫生半響,見其隨身只攜帶了一隻尺許的舊藤箱子,便苦笑的揮手示意原先將此人帶進來的護衛送客。
“等等!”聞言,那老醫生卻是一把推開旁邊的護衛,不悅的言道:“此女子腹中異物已蠢蠢欲動,若是就此耽擱下去,恐怕病入膏肓倒是小事,萬一擠壓到其他髒物,就要有生命之虞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走一步算一步了。只要捱過這幾日,我自有法子。”
本來,這老醫生雖然是半夜被請了過來的,可畢竟一沒有開方子,二沒有拿藥,就算是把了個脈搏,最終還是沒有找出能夠爲明溯所接受的醫治方案出來。要知道,這個時代就算是一般殷實的百姓人家,百錢也足以數月的開支了。
見那老醫生沒個正眼看護衛手中提着的大錢,明溯也是一陣莫名的火氣上涌:嫌少是嗎,嫌少就別要了,沒看見老子心情不爽麼,惹急了一刀劈了扔江裡餵魚蝦去。
當然了,這就是心中發發狠而已。畢竟對方是被自己請過來的,就算是個騙子,那也是自己心甘情願的當做醫生請過來的。這生意不成仁義還在,經歷過多年的風波煎熬之後,無論是忍耐能力,還是涵養,明溯都要比原先那個初臨貴境的少年要成熟穩重得多。
“可是,這女子恐怕捱不過今晚的……”其實,這話壓根不需要那老醫生介紹,只要看看張玉蘭在牀上疼得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淌的模樣,明溯也知道這次可能是遇到大麻煩了。
不過,除了延請醫生之外,明溯還有一個備選的方案可以去做。自己那內息可以修補傷勢,不知道能不能夠以內息運了進去,幫助張玉蘭緩解一下病情。
當然了,內息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最好還是不要輕易被外人知曉,所以儘管口氣說得很客氣,明溯的情緒卻是有些不耐煩了:“不說話沒人當你是……我還有事,你先請吧。”
“年輕人急躁可不是件好事情。”雖然明溯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語氣,不過那老醫生卻還是聽出來:“尤其是碰到事情時,更不能急躁,須知越是急躁就越是容易出岔子,甚至於肝脾損傷……”
風度,風度——我勒了過去你的風度。煎熬了半響之後,明溯終於面色鐵青一片,斷然沉喝道:“送客!”
“醫生父母心,就算你趕人,老夫今晚也不走了。”看樣子,那老醫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準備賴上明溯了。
“好你個老雜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域無門你偏要闖……來人哪,將此人拉下去填江!”
“且慢,就算要填江,也得等我救了人再說。”一邊說,那老醫生卻是面色從容的將挎着的小藤箱放在地上,小心的打開了蓋子。
這下,輪到明溯張目結舌了。那些正涌了上來準備拿人的護衛不識貨,可明溯畢竟擁有着足足超前了二千年的知識,不用想,明溯也知道那箱蓋上面蒙着牛皮裡密密麻麻扦插着的一排寒光凌冽的小刀絕對不是兇器……所有的工具全部亮光閃閃,除了那根黯黑的長針卻似乎浸透了鮮血一般,隱約透出一絲血腥的味道。
“且慢!”眼看護衛的手已經抓上了那隻藤箱,明溯這纔回過神來,緊忙喝止了其動作。
姑且不論面前這老騙……老醫生手下的功夫是不是真像口中所說的那麼溜,至少這些手術器械可不是吹噓出來的。若是爲了驗證自己的謊言,也沒有哪個騙子會將道具準備得如此齊全。
慢慢的將那藤箱託在手中,明溯一件一件的觀察了過去,尖刃約莫就是破皮的?那胖肚子的寬刃應該是剖傷口的,那長針後面帶着老大一個鼻子,應該是縫補傷口用的……十數件傢伙什兒看了過去,其他都看得懂,就是有兩樣奇形怪狀的東西明溯實在想不出用途。
“這是鉤子麼?”明溯拿起兩個縮小版蛇矛一般的傢伙,詫異的問道。
“正是。”
“鉤子有什麼用?”
“短的那件是挑出異物的,長的是撥開礙眼的東西的。”
“礙眼?”
“比如說肉刺、臟器之類的。”
“哦,這麼說,你還真會開膛破肚?”
“不是開膛破肚!”聞言,那老醫生不悅的皺了皺眉頭,糾正道:“是治病救人。”
“就當是治病救人吧……不知老先生救人幾何?”
“老夫一生從醫,遊走八方,活人無數。”見明溯問起,那老醫生倒是大言不慚的誇口道:“實在太多了,老夫也懶得去計算樹目。”
“都是用這套……手術器械?”
“甚麼是手術?”
“手術就是……不說這個了——你救人都是用這些個傢伙事兒?”
“用過幾回。”
“都有哪些病例?”
“老夫施藥救人從不圖報,無須拘泥如此小事情。”
“身爲醫生,連自己醫治過哪些病例都不知道,這不是明顯的睜着眼睛說瞎話麼。”
“你……最近的一次是在西山,一位老嫗肘部生了個毒瘡,常年化膿惡臭。”
“西山?”本來明溯還在饒有興致的聽着,不想繞來繞去卻回到自己老家,於是便納悶的回頭問旁邊的護衛:“西山二十四莊有這個病例麼?”
一衆護衛紛紛搖頭不已,在他們看來,面前這位故作神秘的明顯就是個大騙子,只是自家主公似乎在戲弄對方,大家也不好多表示甚麼。
“老先生你看,不是我不相信你——在場的人中間,除了你與這女子外,其他都是出自於西山,大家都沒聽說過此事,你又該如何解釋?”
“你們都出自於西山?”聞言,那老醫生頓時怔了一怔,卻是認真的盯着明溯看了半響,方纔悠悠的言道:“這位大人莫不是在戲耍老夫,那西山人講話皆是卷着個舌頭,很好辨認。至於你們一個個都操着北方官話,典型的是帝都附近人士。”
“西山人講話卷着舌頭?”
“對啊。老夫也是爲了去那無錫縣梅里平墟尋找一味藥材,這才偶然泛舟西山,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
“原來你說的是無錫西山撒?”
“正是。”
這下輪到明溯發愣了。儘管不清楚此時無錫到底叫不叫無錫縣,但是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前,自己可就是從小生活在長三角地區,無錫有西山自己十分清楚,梅里雖然後世屬於蘇州,可畢竟也屬於無錫周邊。
看來這老醫生沒誆騙自己,只不過自己所說的陳留西山,與之所提及的西山風馬牛不相及而已。
儘管心中已經確信了面前這老醫生所言,明溯卻還是決定最後再驗證一下他所說的真僞,於是,便試探的問道:“那梅里有甚麼珍稀藥材值得你跋山涉水過去尋找?”
“說起來,此事也與這女子有些關係……”
“與她有關係?”這老醫生真是給架梯子就上了牆,越吹越是離譜了。然而,沒等到一臉嘲笑的護衛上來趕人,明溯卻是咦的一聲,揮手示意他們先讓到一旁。
“那邊有一種毒魚,名爲鯸鮐,狀如蝌蚪,大者尺餘,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黃紋,性有毒,其肝、子與血尤毒。或雲去此三物,洗之極淨,食之無害……”說到這裡,老醫生嚥了一下口水,繼續言道:“儘管那毒魚口味甚爲美味,可老夫倒也不是爲此而去。”
其實,就是在老醫生介紹毒魚特徵的時候,明溯便立馬意識到了他所說的是甚麼了:“那東西也稱之爲河豚,我吃過幾回,確實是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
“好一句人間哪得幾回嘗!”老醫生也沒想到這少年看似魯莽,其實卻也是出口成章,於是讚歎了一聲,便解釋道:“老夫行醫數十載,可謂是嚐盡了毒草,可卻是從來沒有哪種在破開皮肉時能夠麻痹病人的意識,緩解疼痛。偶然之間,聽江上一漁夫提及這毒魚,便趕了過去親自試驗了一番。”
“結果如何?”
“老夫找了一些大黃狗,試了十數種劑量,少了無甚效果,多了卻是直接斃命……此物雖奇,然而做毒藥可以,用於醫途卻是無計可施。”
“河豚的毒素是神經毒素,本來就是天下至毒,無藥可治的。”
“這位大人知道那毒魚習性?”
“廢話……啊,不是,我是說,先前我不是已經說了自己曾經嘗過幾回麼。”
“原來如此。”
見那老醫生一談起醫術的時候就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明溯倒是心中蔚然起敬。要知道,從無錫到這邊,就算是一路有車馬代駕,也不是尋常人願意去吃這個苦的,何況僅僅是一味用途不明的藥材而已。
想到這裡,明溯便肅然起身,拂了拂衣袖,恭然一揖到地,陳懇的道歉道:“小子先前無禮了,還望老先生見諒!”
“無妨無妨。”
“敢問老先生可以開始醫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