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之間,那西線戰場的盧植也順利完成了合圍,正步步緊逼,將張角所衆壓制進了鉅鹿城中。
或許也是受到這一場戰役的影響,痛定思痛的盧植後來纔會在廣宗城下選擇圍而不攻,藉以降低自身的折損。
不過,此時盧植卻已經顧不上那麼許多了,畢竟明溯已經在東線站穩了腳步,牢牢地扼守住了賊人東竄的大小路徑。
光和七年五月初,咋暖還寒。
北伐軍帥帳,鎧甲如雲,人頭穿梭。
“攻城器械還沒有打造好麼?”盧植納悶地問道。
聞言,堂下一將領緊忙趨步上前,忐忑地言道:“將軍,這段時間連綿陰雨,許多粗大的樹木先前又被賊人伐了生火,倉促之下,只能打造這百餘具雲梯。”
“撞城車呢?”盧植眉頭緊鎖,不悅地追問道。
“已經打造了三十餘架。不過……牛皮不多,只有七架蒙上了皮子。”倒不是那負責後勤的將領懈怠,這陰雨天氣,路滑難行,周邊又沒甚麼稱手的木材,任是他技藝再高,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撒。更何況,前一段時間大軍圍堵,賊人連草根都開始吃了,牛皮自然早就化成了排泄之物。
“不管你用甚麼辦法,反正明日攻城之前,本將必須看到三十架以上的完整攻城車……如若不然,軍法從事!”盧植斬釘截鐵地直接下了死命令,卻是覺得自己也有些苛刻了,便對那面色蒼白的後勤將領補充了一句:“器械都是死物,士卒的性命卻是少了一個便無法復生了……你下去搜尋一下,看看有沒有皮帳可以拆了下來使用的。”
“諾!”這倒也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那將領偷眼望了一下頭頂,卻是緊忙應了下來。其實,他心中想說的是,諸人置身其中這座帥帳可是全部用熟牛皮細細縫製而成的,若是盧植捨得,至少可以解決十架以上所需。
當然了,這種想法也只能在心中轉轉而已。真說出來的話,即便是盧植礙於情面,當場應允了下來,日後一定也會尋找個機會治治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肉脯還有多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皇帝都不會去差餓兵,何況明天盧植還準備一舉拿下鉅鹿郡呢。
見其發問,帳下一名身材臃腫的將領緊忙轉了出來,惶恐地報了個數:“回將軍的話,粟還有七千石,穀物稍許多點,約莫萬餘石……唯獨這肉脯半月前就空了。”
這個時代,部隊行軍所攜帶的肉食都是以乾肉脯的形式儲存。大軍開拔的時候天氣寒冷,所以保存起來也極爲方便,現在已經轉入陰雨天氣,那些肉脯如果再不吃掉,估摸也該上黴了,所以前一段時間盧植也沒有小氣,基本上三天就讓大家開一次小葷,五天開一次大葷。
當然了,大方的結果便是後勤的急劇匱乏。比如說現在,軍中的肉脯早已斷了供應,至於那後續的,卻還沒有從洛陽押送過來。
“半個月?”盧植聞言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呵斥道:“前天本將還曾吃到肉脯,爲何你說半月前就已經沒了?”
這話說出來倒是盧植自己不懂道理了。軍中供應再是緊張,掌管糧草的後勤將領自然不敢短缺了主帥的伙食。盧植那一份卻是伙頭軍悄悄藏了起來的,便是此時帳下那臃腫的將領都沒有捨得吃上一塊。
帳中氣氛着實沉悶了好一陣子,諸將領有的面露茫然,有的悄然對視,有着忿忿嘀咕……直到後面書吏暗暗提醒了一下之後,盧植方纔意識到了,原來自己是吃的獨食,這才怏怏地揮了揮手,無力地吩咐道:“你可在軍中擇選孱弱駑馬,宰殺了供應大軍明日食用。”
雖然說那些駑馬都是要留在後面負責後勤運輸的,可在這個節骨眼上,盧植卻也只得強忍住心疼了。
“大人,先前下官見那賊人似乎每天都有肉吃。不若我們……”這個出來出餿主意的是盧植原先的嫡系手下,所以依然以大人相稱。不過他提出來的意見卻是讓帳中諸人皆是聞之色變。
盧植尚未答話,早有出身於北軍五校的數名將領奔了出來,齊聲怒斥道:“賊人不知廉恥,互相食之。豢養之犬,尚且不食同類之肉,我等堂堂朝廷官兵,豈能做出那豬狗不如的事情來?”
畢竟都是他們親手帶出來的兵,現在若是拿死去的士卒開刀,又有誰知道,將來自己不幸喪命戰場,如何能夠留得全屍?
雙方這一計較,卻是讓那些文官出身的將領頓時覺得腹中翻江倒海,險些就當場嘔吐了起來。
盧植本來倒也無可厚非,不過見反對的人實在太多,心中計議了一番,卻是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
不過,畢竟先前那出列之人是自己的嫡系,如此建議也是爲了自己好,所以盧植雖然沒有聽從,卻也沒有呵斥他。孰不知,他的這番姿勢落到心有慼慼的北軍五校將領眼中,卻是一個個心寒不已,當下帳中氣氛更是沉悶了起來。
“明日攻城,不知哪位將軍願意擔任先鋒之職?”這句問話卻是在找首攻的隊伍了。
毋庸置疑,凡是攻城戰中,擔任首攻的隊伍,無論成敗,最終都必然是死傷慘重。在這種手下有兵便有權力的時代,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往往都是無人肯做的。
見盧植髮問,帳中諸人齊刷刷地將頭埋了下去。
這意思就很明確了,正待盧植環視一週,想要直接以軍令壓下去時,那擔任自己的副手的護烏恆中郎將宗員卻是突然將頭擡了起來。
見狀,盧植頓時就振奮了起來:到底是朝廷的大員,這職位高了,素質自然也就上去了,沒看到自己一發問,其餘人皆是畏懼不前,唯有這宗員願意出頭麼?
然而,宗員一開口,頓時便讓盧植大失所望:“但凡攻城,首批必然是以消耗敵人箭矢、木石爲要。我在邊塞的時候,常常見到胡人驅逐我大漢百姓爲先驅,既然這鉅鹿郡中大多附賊,不若……”
此時冀州戰場上面,便是那張角都沒有做出強驅無辜百姓做擋箭牌的無恥勾當,畢竟這裡是其老家,若是做得太過,就未免有些天怒人怨,不得人心了。當然了,張角之所以沒有去向那波才學習,也是因爲身處鉅鹿郡,若不是如此,恐怕先前盧植大軍所面對的就不僅僅是數倍對手,而是十倍,乃至數十倍了。
見宗員如此建議,帳下諸將領竟然還深以爲然地出聲附和,盧植的心便急劇地沉了下去。倒不是爲了百姓着想,而是這些人如此無視蒼生,便是真打贏了這一仗,百姓沒有活路,日後除了張角,自然還有李角、王角之流紛紛揭竿而起……大漢江山危矣!盧植心中默默哀嘆了一聲,卻還是將注意力轉到面前的事情上來。
雖然說並不看好前景,可那畢竟是尚未發生的事情。現如今,直接面對賊勢的可是自己,若是趕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姑且不論大漢最終如何,自己卻是第一個要倒了黴去。
心中思定之後,盧植便斷然回絕了宗員的建議,直接下了軍令:“宗將軍勇冠三軍,麾下士卒悍不畏死,敢於用命。着宗將軍明日早晨三更用飯,四更集合,五更之前本將必須看到大軍攻上城牆!”
聽了這番話,帳中其餘諸人無不暗露僥倖之色,異常同情地望着那不幸被點中去拔頭籌的宗員。可想而知,經此一戰之後,宗員即便是還能活着回來,自身的實力定然已經打了個大大的折扣。
那宗員雖然心中憤慨萬分,可畢竟身處軍帳之中,盧植又是他的頂頭上司,若是輕易違抗了軍令,恐怕即便是自己被當場拿下治罪,那些手下亦會被其他人驅逐了去攻城。當下,便嗡聲嗡地哼了一聲,也算是勉強接了盧植的軍令。
“宗將軍不必氣餒,那賊人經過數月圍剿,早已油盡燈枯,本將備好佳餚美酒,等宗將軍得勝歸來,全軍爲你接風!”盧植見宗員情緒不高,便緊忙勉勵了幾句。旁邊一衆將領則是在心中暗暗地補充了一句:那也等宗員有命回來纔是。
有了宗員打頭,後面那些地位更低的就好安排了。連續排出了三波攻城序列之後,盧植覺得足足三萬兵馬壓了上去,應該能夠打開一個缺口,拿下鉅鹿城了,便淡淡地吩咐其餘部隊做好追擊的準備。
前面點到名的自然是如喪考妣,面色煞白,沒被點名的此時卻是面上紅暈一片,暗自感激了無數遍自家祖宗護佑。就在一片忐忑複雜的心情之中,衆人轟然應諾,各自散了出去準備了。
當然了,作爲本次北伐的二把手,又是明天攻城的主力,宗員自然被盧植留了下來商議事情。然則,無論盧植提出甚麼問題,宗員皆是一句“但憑將軍做主”,便冷冰冰地推了回去。連續吃癟了七八回之後,盧植也發現今天實在不是個議事的日子,便鬱悶地放了宗員出帳,自己則是忐忑不安地將所有的部署在腦中又重排了一遍。
當然了,盧植現在最擔憂的還是東線,畢竟那明溯雖然名聲太響,可卻從來沒有領兵作戰的先例在前……這也是盧植對明溯實在太不瞭解,所以才異想天開地派了自己的弟子劉備過去“指導”的緣由所在。